星罗帝国首都星罗城外西北方五十里，此处地属城郊，道路却是宽广，四通八达，汇集在一座宫殿似的建筑。

从远处望去，雾气沼沼，瓦窑四潲，就跟一块砖抠的一样，占地面积达三千多亩，一眼望不到尽头。高达五丈的正门牌楼上，有着公爵府三个大字。府内主体建筑碧瓦朱甍，雕梁画栋，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显然是主人家的屋子。远离正门的西北侧角落则屋舍低矮，是府内仆役的住所。

这时天边刚刚泛起一层鱼肚白，公鸡响亮打鸣，公爵府仆役的一天开始了。

西北角响起男男女女对话的声音，掺杂着打水洗漱烧饭的响动。时候尚早，贵人还在熟睡，下人们却必须起床准备服侍了。

其中有一套平平无奇的独院，正中最大的屋子房门被人悄无声息地推开，一个身影单薄的小孩子走了出来。他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模样，肤色是乡下常见的小麦色，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衣服看着不太合身，末端各卷了好几层，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脖子，面色肌黄，脸颊微凹，嵌着两颗圆瘦瘦的蓝色大眼睛。

他走到院中，拉开鸡笼，口中唤着“咕咕咕”，赶出两只雏黄的小鸡，然后走到偏院的厨房，打开门，弯腰从米缸抓了一把米，又从水缸舀了一瓢水，开始淘米。淘米水也没有乱扔，用一个小桶收集起来。

他的动作干净利索，行云流水，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做了。

没过一会，一个着装朴素的妇人走进厨房，她约莫二十几岁的年纪，白皙的脸上还残留着刚刚洗漱未净的水珠，称得上一句清水出芙蓉。

小男孩淘了米，正拖着小板凳走到灶台旁，被妇人轻声制止：“雨浩，这些活还是妈妈来做吧，你扯一点菜叶和米去门口喂鸡。”

小男孩乖巧地应了，道：“喂完鸡我再来烧火。”妇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是是是，我们雨浩最会看火了。”

烧火只用了一根大木头，大部分都是用的捡来的枯枝桠，还混合着一些秸秆。等饭熟的间隙，两人又去河边打水。妈妈用一根比她人还长的扁担挑水，儿子两手提着一只小水桶，吭哧吭哧来回跑。

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被一片光幕诚实地记录着。

未名空间内，唐舞麟盘膝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片光幕，道：“霍雨浩？”

他讲话的音调很奇怪，好像许久没有开过口似的。表情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僵硬，透着一股人机感。

“是戴雨浩啦！”他身旁坐着一个蓝发中分头，上半身懒洋洋地趴在茶几上，听他开口说话才撩开眼皮看了一眼小男孩，道，“怎么？这副小鸡仔样不符合你的想象？霍雨浩小时候就是这么矮矬穷啦，很标准的草根逆袭剧本。不像你刚刚杀的那个唐三，他可是从头爽到尾。诶，话说你还真能对唐三下手啊？虽然是两万年的他，但好歹也是你的……”

“不是。”唐舞麟费力地摆弄唇舌，他早想打断这个碎嘴的命运之神了，但是他刚回来没多久，还没适应原来的躯体，现在才成功出声，道，“为什么黑色？头发。”

“哦这个啊。”碎嘴神撇嘴，“你接着看下去呗。他机遇很多的，你急什么，还是说你不喜欢黑头发的要放弃他了？诶你可千万别，咱们不能前功尽弃啊。你放心吧，他以后头发会变蓝的。你老子唐三是一夕整容，现在这个要慢慢来。哇靠唐舞麟你还是不是真爱了，他以后会变好看的啦。你要是不想看他就休息会儿呗，你刚刚从两万年前回来元气大伤，可不能马上再到一万年前啊！而且你进去的越早受限制越大你知道不？这边我帮你看着呢，你想要啥时候进去？我推荐星斗唐雅那里，你直接阻止他进唐门，要不开学王冬那里呢？欻欻举报他女扮男装，然后你和霍雨浩双宿双飞……”

噌噌——暗箭擦过唐银，割下一缕碎发。

用的是最基础的暗器掌控之法，准度速度却是不凡。唐舞麟于暗器上的造诣已是远超唐三了。

“你多嘴。哥哥也？害死他。会算账。”唐舞麟扬手接箭，看都没看唐银一眼。

“啧，两万年去一趟回来只会念三字经了。”唐银小声嘟囔，瞥了一眼唐舞麟冷峻的面容，后者一直专心看着光幕，“有事您叫我呗。小的竭诚为您服务。”

戴雨浩正把粥和酒摆在正厅的桌上，和霍云儿一起跪在地上对正前方的神像三叩九拜。神像不大，不到一尺，雕的是一个虎目双瞳的男人，穿一身战甲，骑一只白虎，威风凛凛。

霍云儿一边叩拜一边口中念念有词：“战神大人在上，列祖列宗保佑。今日武魂觉醒顺顺利利，保佑雨浩觉醒魂力，保佑觉醒邪眸白虎，保佑老爷在外平平安安，战事大捷……”

原来今天是戴雨浩武魂觉醒的大日子。

公爵府家大业大，内部直接设有觉醒室，是一万多年前武魂殿留下的遗产。这是一间很小巧的洋房，却是每个人的人生分水岭。房子的左边是魂师班，房子的右边则是平民班一二三四。公爵府每年都会来很多新孩子。有些是府里下人的小孩，更多的是被公爵收留的战士遗孤。

他们的父母因为战争死亡，他们长大之后为公爵效力参战，他们的孩子成为新的遗孤。

就这样，公爵府的孩子越积越多，多到公爵忘记了其中有一个是自己的孩子。

六岁的戴雨浩没有在意这么多，他小小的脑袋里每天想的最多的问题是今天吃什么，其次是自己什么时候能长大。不过今天有些特殊，今天他只思考一件事，那就是武魂觉醒。

希望像镜子被打落成碎片，戴雨浩的武魂发生了变异，邪眸白虎只剩了前两个字。然而镜子到底是镜子，被光一照，碎片也能发光——他幸运地有一级魂力伴生。

走出命运抉择的洋房，戴雨浩没有回头，越走越快，奔跑起来。

妈妈，妈妈，我有魂力！我是魂师！

他迫不及待回家想告诉妈妈这个好消息。

忽然，阴影笼罩了他的面庞。他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四个人高马大的小厮，都沉着脸狞笑，个个有两个戴雨浩那么宽，像小山挡住了他的去路。

戴雨浩拔腿就逃。

没用。领头最壮的那个只跨出一步，探出一尺就拧住了戴雨浩纤细的胳膊。

“不要……不要打我……”戴雨浩恳求，像树叶那样颤抖，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我是魂师。你们不可以打我！我有魂——”

“啪”回应他的是一个火辣辣的耳光。戴雨浩的半边脸失去了知觉。紧接着是狂风暴雨的八双拳头，戴雨浩的惨叫湮没其中。

人类所有的感觉都会对刺激产生适应现象，唯有痛觉不会。疼痛只会一次比一次剧烈，直到大脑昏死过去。

殴打只进行了一分钟就被一位骑着时下最流行自行车路过的金发华服小少爷打断了。

“疤头，你们几个在干什么？”他刹车，嫌弃地看着鼻青脸肿的小男孩，“别浪费时间在这种贱民身上。大哥还在等我们。”

领头的男子恭敬行礼：“回禀二少爷，属下在清除路障，此子卑贱，不堪入目，恐脏了少爷的路。”

“那就动作快点，大哥等着呢。”戴华斌目不斜视，脚一蹬地，车轮载着他向前飞驰。

“是！”疤头正要起身继续施暴，视线忽然被一团白挡住，紧接着眼球传来刺痛，他惨叫一声捂住眼睛。

“什么东西！”

一团雪影从天而降，闪着寒光的利爪森然，毫不迟疑地直击面部，在这四名小厮要害处留下条条血痕。

“头儿小心！”

……

戴雨浩从昏迷中复苏，脸颊传来温热潮湿的触感。昏迷前的记忆闪电般地复苏，他瞬间打了一个激灵，双手抱头就地连滚几圈，原地蹲下，骨瘦如柴的后背突出的蝴蝶骨脆弱地翕动。好半晌也没有拳头落下，只有小腿上传来温热的压迫感，戴雨浩怯怯睁眼，看见一双黑水晶似的乌眸。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前足踩在他的小腿上和他对视。戴雨浩的小腿上伤痕累累，小兽只敢挑着表面看似完好的一点虚虚按着，这样一来它的后腿则因为重心不稳微微打颤。

前足的肉垫又软又弹，毛发短小，刺挠得戴雨浩心上痒痒的，伤口的火辣辣都减轻了几分。他放下双手，露出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看见小兽立着两只脑袋那么大的耳朵亲昵地朝自己凑来。

正常情况下他这个年纪的小孩所有的注意力会被那对毛茸茸的大耳朵夺去，但是伴随着一人一兽距离的缩短，刺鼻的血腥味骤然加重，戴雨浩猛地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是你救了我？”他把小兽放倒在地上，扒拉着它的四足，像妈妈对自己那样，“你有没有受伤，小狗狗？”应该是狗吧？戴雨浩认识的动物不多，在有限的词库里挑了一个他觉得最像的。

姑且先不谈论物种对不对，就体型来说确实是小。小孩往往不能准确估计周遭事物的大小，但戴雨浩不一样，也许因为他的武魂是眼睛，他敏锐地发现眼前这毛茸茸只有家里烧火用的粗木头那么大，是个标准的小体型。

手心传来滚烫的温度，血迹干涸后打结的发毛蹭过戴雨浩粗糙黢黑的手指，腰一扭，小家伙翻身从地上站起来，咧着嘴，细长的眼睛眯起，用头来顶戴雨浩的小腿。

戴雨浩也跟着笑了，顺势挠它的头：“你没受伤呀，谢谢你救了我。我先回家咯，拜拜。”

戴雨浩家。

霍云儿对着面前满满一篮子的针线发呆。她今早带着新设计的花样去找管事，却被告知对方不会再收她的任何作品。

“现在哪家都不敢收你的东西，那位下令了。”女管事悄悄指了指公爵府的主屋，“你儿子今日觉醒的武魂不是邪眸白虎，夫人说怕是血统不正呢，要把你们贬成贱民……”

这话像细针，扎破了鼓着气的霍云儿，四肢瞬间被抽干了力气，绵软得差点让她就地躺下。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时隔六年终于落下，霍云儿有些嘲讽地想道，过去六年的生活和贱民又有什么两样呢？常年做绣活的眼睛很干，再流不出一滴泪水。

但是还有雨浩，雨浩还有希望。刹那间霍云儿捕捉到了管事口中的字眼——魂力。

雨浩有魂力。

公爵府里有魂力伴生的孩子都可以去府里自营的魂师学堂上学，这是公爵的规定，朱夫人权力再大也没有办法干涉。

自己一定要供雨浩修炼，把他培养成才。

想到这里，霍云儿连忙收拾心情，趴在地上先磕了一个头，不顾对方阻挠执意跪着道：“云儿贱命一条，今生有幸侍奉公爵大人已经知足，即使一根白绫吊死也不足惜，但是雨浩年纪还小。还请大人怜惜雨浩，念在这几年的同僚情义上，为云儿推荐几个去处吧。”

霍云儿伏地许久，终于等得头上传来一声叹息：“你如今这样，体面的活儿是决计做不成的。不妨去后厨和浣衣处问问。府里侍卫、丫头的吃食和衣物，也要人服侍。都是些又重又脏的活计，想来夫人也不会再计较。”

霍云儿怔怔地看着自己呕心沥血设计、紧赶慢赶绣出的花样子，关节扭曲的手指一一抚过。

其实绣娘又哪里是什么体面的工作呢？不过还算轻松罢了。她的手被锋利的针线一次次划伤留疤，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的关节慢慢变形；家里的粗活也不少，砍柴挑水，皮肤早已饱经风霜，恐怕之后还会不断破皮、结茧，直到树皮般粗糙。

但是还有小雨浩。

想到自己的儿子，霍云儿眼神变得坚定，心里琢磨着他也该回来了。武魂觉醒自己没能陪着他，至少得让他回来能吃顿饱饭。这样一想，她一推竹篮，立马起身，推开大门，走到一旁的厨房。

“妈妈，妈妈，我回来了！”远远的，就听到戴雨浩的声音。他早看见自家烟囱飘出炊烟，径直跑到厨房。

霍云儿双手往身上一擦，蹲下紧紧抱住儿子。

“妈妈，我的武魂是眼睛！我还有魂力！”

“好好，妈妈都知道了。我们雨浩真棒。肚子饿了么？饭马上就好了。妈妈今天买了鸡蛋，待会炒给你吃好不好呀？等我们的小鸡长大，就可以天天吃鸡蛋了……”霍云儿把脸埋在戴雨浩颈边，借着语无伦次掩饰自己的失态。

然而当她放开戴雨浩，看见儿子脸上身上一道道泛着红、泛着青、泛着紫的痕迹时，她还是没忍住哽咽了：“疼吗？发生什么事了，和妈妈说说。”

颤抖的指尖轻柔地拂过，戴雨浩没忍住“嘶”了一声，霍云儿惶恐地缩回手，不敢再碰，听着戴雨浩一五一十把路上的遭遇说了出来。

“好孩子，你受苦了。”霍云儿一下想通了里面的弯弯绕绕，心上扎得疼，又紧紧抱着戴雨浩，教导他，“那些人，他们是无辜的，是公爵夫人叫他们这么做的。等我们雨浩长大了，变强了，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好不好啊？来，妈妈给你洗一洗。”

药自然是没得上的，只能简单的冲洗一番伤口。霍云儿牵起戴雨浩的手要往水缸走，却听自家儿子道：“妈妈，这个小狗狗救了我。我们能不能收养它啊？”

霍云儿这才发现儿子身后跟着一个小白团。“这是狐狸啊！”她弯腰招招手，小狐狸谄媚地凑过来，发出“嘤嘤”的叫声。

戴雨浩惊奇：“原来你会说话呀。”

“小狐狸，谢谢你救了小雨浩。”霍云儿撸了撸小狐狸，叹口气，“也不知道你从哪来的，这儿离山野那么远。你回去吧。我们养不了你。”

“妈妈……”戴雨浩哀求。

“雨浩，乖。”霍云儿对他摇摇头，“我们养不了。”

戴雨浩伸出手，小狐狸乖巧地扬起脑袋，舔舐圆润的指尖，“嘤嘤嘤”叫的更妩媚了。

粉粉的，湿湿的，热热的。比起动物叫声，这更像人类的喘息，戴雨浩觉得自己整个人变成夏天烈日下的冰块，融化成一滩水。他真不想放小狐狸离开。

未名空间。

唐银终于忍不住了，道：“早说了你这么早进去没用，改变不了关键剧情点。你看看你，连个人形都没有就算了，性别也给你换了。直接成雌的了。人也不领你的情。他们家现在很穷的，咋养你啊？霍雨浩就给你这么点时空道标，不能穿很多次的。就那么几个关键节点，你省着点用，别错过了啊！你就这么看不得他受伤。他又不会死……”

“会疼。”清越的男声响起，“他会疼啊。”

“看见他被打，我的心也好疼啊。”在无边的空间中，他的声音空灵到有些无助，“他骗了我。我明明应该恨他的。但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会疼呢？”

被学校克了，一来就生病在床上躺了几天，趁病假码了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