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暾启，林晗顿首。

时移三春至，鱼雁锦书稀。虽非重阳，清明夜寒，处尔静室，因思女不可止。

案几陈物犹当年，而人在天涯。惜我于嗟，妹远不察。可忆携手，过肆市、历千帆、游芳丛、访音声。流光易抛，去日难追，不意中道远别，明月对影，只成三人。清歌远逝，欢笑依稀，旧事已矣，唯向梦寻。

昔尔去榕，与我齐鬓。二八之岁，犹苗翼风。庭树华滋，子今何如?

晗闻，妹年初来榕，未及信宿而归，时晗在云州，憾不得见。今五一佳节在望，妹将归不?晗得良人，妹欲见不?

滕州少日，鸠雨新绿时节，冷暖乍变。愚姊在榕，遥念千里。予独一人，远母及姊妹，絮语添衣，勿谓我烦。

另，晗今略穷愁，若妹慨掷百金，纾此时困，不胜感激。

伫侯好音，顺颂春安。

林晗顿首。」

林晗顿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终于收到钟暾的回复。

直截了当四个字。「姐需多少」

哎，这不是亲妹是什么?真懂我。虽然语气略微无情——哦现在才八点啊，那她等下还要继续睡回笼觉的——勉强原谅她吧。

林晗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勾勾唇角，心情大好地打字回复。

「姐的小作文怎么样？」后面跟了几个得意的小表情。

「甚善。姐需多少?」

困意压下了好奇心，钟暾半眯着眼打字回复，准备等睡醒了，再来盘问林晗。

「多多益善。」

「OK」

「?」怎么整上英文了。奇怪。

「你怎么了？痛下决心学英语了？」

钟暾没回答。过了好会儿才发过来一条消息。「转给你了。妹亦得。」

「啥???亦得啥？」林晗等不及回复，往前翻了翻聊天记录。

「你谈恋爱了?」

蹲蹲不回答她就当她默认了。「好啊你?大一就谈上了？」

那头不吱声。

林晗残存的一丝睡意也没了，心里翻起惊涛骇浪，激动得打字的手都微微颤抖。「什么时候的事啊 ，一点风声都没有！?」

毕竟蹲蹲已经成年了啊……「小姑知道吗？」

依旧没有回复。

林晗义愤填膺间，忽然收到一条银行卡到账短信，她点进手机银行看了看。

嚯，她期待多多益善，但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果然好妹妹是富婆。

「谢啦谢啦！这次得晚点才能还你哦，大概……一两年吧。」

林晗算了算自己的固定资产，以及未来收入预期，最后放了点水，给自己宽限了一点还款时间。

主要问题解决，她的八卦之魂复燃，越烧越旺。

「诶诶！你谈的啥，有照片没？给我看看。」

那头毫无动静，甚至没有显示正在输入状态。

【我拍了拍小钟的脑袋瓜说这孩子真是天才】

林晗拍了拍她，随即大感无语。

「喂喂！看看照片也不行啊？」

「睡了吗睡了吗！给！我！看！看！」她怀着最后的倔强锲而不舍地追问了一次。

算了，臭妹妹应该已经睡着了。

林晗吃了个闭门羹，怏怏不乐地撇嘴，只好作罢。

她从被窝里爬起来，去浴室洗漱，然后随手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开门往外走。

楼下传来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林晗走在长长的过道上，听见声音，没来由地心虚，立时放轻了脚步。

新的一天算是开了个好头，可是接下来要跟小姑一起吃早餐……忐忑感又回来了，将一夜好眠后的安适挤到墙角，独占了心房。

昨晚侥幸逃过一劫，万一今早小姑幡然醒悟，找自己秋后算账呢？

林长益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足为惧。至于林长清女士，她多是沉静的，就那样静静看着你，让你后背发凉。

磨磨蹭蹭地走到楼梯拐角处，林晗鬼鬼祟祟地探头往餐厅看，果不其然，林长清坐在餐桌旁，一边看手机一手端着杯子喝牛奶。林琦坐在她专属的儿童餐椅上，不太熟练地握着勺子，往嘴里扒拉着什么。

“小姑，起来啦?”林晗咬咬嘴角，怀着壮士断腕的心情，稍稍加快了点步子走到桌边。

她一眼瞧见林长清对面的盘子中央摆放得很有仪式感的，略焦的煎蛋，愣住。

煮饭阿姨水平下降得这么厉害？林晗此时倒也没什么心情去腹诽阿姨厨艺，她动作轻缓地拉开椅子，在林长清对面坐下。

“姐……姐！”林琦牙还没完全长齐，见人走近，欢快地挥舞着勺子，冲着林晗咧嘴笑。

小孩儿的眼睛大而明亮，像盛夏蒙着露珠的紫葡萄，声音水汪汪，清甜不腻。

“琦琦乖～”林晗好似被什么咒语解救了一般，身体骤然轻松些许，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她凑过去，捏捏妹妹的脸，又在她侧脸轻啄一口。

“快吃饭吧，已经凉了。”林长清看着玩闹的姐妹俩，滑手机的动作停下来。

钟暾要是也在这里，就好了。她越想越觉得遗憾，脸上的那点笑意渐渐消失。

“哦。好。”林晗拍拍林琦的小脸，哄着她继续吃饭，自己则拾起了筷子。

林长清好像是在盯着她，这不禁让林晗又有些毛骨悚然了。

哎，以前来吃饭，阿姨手艺不是挺好的吗？

老实讲，这个煎蛋实在让人不太放心。但她此刻不敢问，老老实实夹起将之往嘴里送。

“煎蛋的时候接了个电话，没注意有点煎过头了。”林长清看出来林晗的欲言又止。“焦糊的地方已经去掉了——不想吃也可以吃面包。”

“你自己做的早饭啊？”林晗惊奇抬头。

“嗯。”

“呵呵，挺好的……”

真稀奇，小姑居然自己做饭了。林晗余光瞥了眼林琦，小家伙身体几乎趴在了小碗上，正卖力扒饭。

苦了小宝了。唉。

算了，吃吧吃吧，有的吃就不错了。况且，目前小姑看起来情绪正常，没有要找自己算账的意思，自己也就别去触她的霉头了。

林晗咬了口煎蛋，蛋白外层焦脆，内里柔软，居然意外地不错。

“阿姨请假了吗？你怎么自己做早饭呢？”既然相安无事，那可以稍稍放心扯开话题了。

林长清放下手机，“闲着没事，我也练下厨艺。”

她身体往后倾，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端过那杯牛奶，目光却看向窗外。“我还从来没给你们做过饭呢。”

这倒也是。林晗没否认，但也不敢肯定。

感受到注视，林长清移回目光，看着林晗微微一笑。

林晗顿感头皮泛起一片酸麻，赶紧垂下了眼睑。大清早的，这世界怎么了？

呆滞地哽下嘴里还没完全嚼碎的食物，她决心做一只鸵鸟，只要撑到回学校，可就天高任鸟飞了。

蓝色短发随着低头，一绺翘在半空，颇有些滑稽。林长清看着林晗头顶摇曳的呆毛好一阵，笑笑，随即悠悠别开眼神。

庭院一角种着一丛多肉，这么些年，早已从当年的小苗长成了老桩。喜欢往家里捡小猫小狗小绿植的小学生，长成了一米七几的成年人。

滕州家里的露台空空荡荡，钟暾不会再捡小植物回家了，她什么也没种。随着年岁增长，她与自己的交流也变少了，自己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不知道她何时情窦初开、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安好……

林长清深吸一口气，感伤的情绪就像今天密布的阴云无法驱散。她在心底无声叹气。

昨晚跟林长益吵完架，林长清发了会儿呆，翻找出许久不联系的钟岳阳，向他索要钟家保姆的微信。

今天一大早，宋珏终于通过了她的好友请求。

蛋黄还是太老了，林晗快被噎死。她端起手边的玻璃杯，快举到唇边才想起不对，手顿在半空中。

她望着水杯进退两难。

“喝吧，是豆浆。”林长清余光瞥见，提醒道。

暂时收回思绪，她侧身去看林琦饭吃得怎么样了，顺手抽过纸巾擦了擦糊花的半张小脸。

“嗯?”林晗抿了一小口，果然是温热的豆浆。小姑记得自己乳糖不耐，特意给准备了豆浆啊。

原本还有些绷直的后背彻底放松下来，她安然地往后靠了靠，喝了半杯豆浆。

“什么时候把头发染了？”

林长清记得前不久一起吃饭，林晗还是黑长直，一阵子不见，就画风突变了。

“上周。呵呵……”林晗唇边还染着一圈乳白，她趁机抿了抿嘴。昨天林长益已经对她的头发大加挞伐过了。

“哦。”颜色是挺惹眼，可是看久了，倒觉得有几分帅气。毕竟自家孩子都长得漂亮，留什么发型都好看。

她心里有些满意，面上没表现出来，不经意地接着问:“什么时候谈的女朋友呢？”

年初她的好大女出柜不久，林长清为了多解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在工作之余看了点同性题材的电影。大概在三月，她看了一部……谁的生活来着?

片名忘了。印象很深的是，有个女孩留着一头浅蓝色的短发。林晗的头发比她稍长，但风格大差不差。

这电影尺度倒不小，看的时候她还暗暗揪心过，不知道自己女儿是否会像她们一样?可是钟暾才十八岁啊。

直到清明回到滕城，在夜里——她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第二天她时不时感到恍惚，脑海里PPT似的回放着画面。

算了，扯远了。她止住飘散的思绪，低低地清咳一声。

林晗重新端起刚放下的玻璃杯，低头战术性喝了一口豆浆，心想:来了来了，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上周。”她瞧着林长清的脸色，谨慎地回答。

果然。林长清心里莫名其妙浮现这两个字。

林晗小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浑身凉嗖嗖的。

好在林长清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结。

“哦。再过两个月就毕业了，你准备做什么？去上班?还是继续搞你们那个乐队?”

林晗悄悄松了口气，很快又绷直背。“我要……去西城工作。”

林长清眉头一下子蹙起，“西城?为什么?”她坐直了，手搭在餐桌边，指尖有些急促地敲着桌面。

“就算你不想去你爸的公司，来我这里也可以。要是实在不想待在家里，榕城还有这么多公司，你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她指尖忽然停住，停下追问，若有所思地盯着林晗。

林晗端着豆浆的手忍不住发抖，她放下玻璃杯，双手撑在腿上，垂眼看仍有颤纹的水面。

散发出这种气场的林总太骇人了，面对林长益的暴跳如雷，林晗尚能装瞎看不见轻巧出走，而被林长清这样凝视着，她感觉呼吸有些滞涩，下一秒就要半身入土了。

钟暾长这么大也挺不容易的吧……

“我……”

“你女朋友，是西城的，对吗？”林长清淡淡开口。

“……嗯”林晗沉默了一阵，点点头，鼻尖哼出小声的回应。

昨晚林长益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得到了同样的答案，还附赠出柜惊喜，他没忍住把杯子都摔了。

林晗眼珠往下沉了沉，死死盯着桌下瓷砖，突然想就地挖个洞遁走。

对面林长清安静得可怕，她偷偷往上看，没敢直视林长清的脸，目光只略略扫过桌面——还好，都是些不值钱的碗碟水杯，砸了也不心疼。

“妈……妈……”林琦稚嫩的声音突然出现，打破仿佛持续了半个世纪的静寂。

林晗如刑满释放一般，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这一刻她不是妹妹，是天使宝贝。

林长清抽过湿纸巾，默不作声地给林琦擦脸擦手。

擦拭完了，开始整理儿童餐椅的台面、碗勺，最后解开林琦胸前的小围巾。

气氛在无声的举止里再次陷入僵化，林晗唇抿得直绷绷的，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

她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一声轻叹的鼻息，就见林长清抱着林琦站起身，临走不忘回头看她:“你也长大了，做决定之前，还是先好好考虑下吧。”

林长清离开桌边，准备回房间补补觉，虽然她不认为自己还能睡得着。

人到中年，拥有良好的睡眠是件很可贵的事。

昨晚她不知道自己睡没睡，只是偶然一睁眼，已经早上七点了。

林琦乖乖缩在她怀里，小手扒着她的臂弯张望餐桌旁姐姐的背影。

就目前来看，只有这个小家伙最省心。

是的，钟暾以前让她感到省心，或许是自己根本不够了解。是自己的疏忽失责。

远在滕城的钟暾此刻一定还没起床。林长清知道的，节假日她总会赖床。

她向宋姐打听钟暾近况，对方倒是热心，听闻是小钟母亲，便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地说了。

林长清将那头一条条语音转成文字。

「孩子们都还在睡呢。钟叔最近身体还好。」

「其它倒也没啥，就是俩孩子昨天出门骑车又把腿给摔了，好在都没啥大事，哎，总是磕磕碰碰的……」

「又?哎呀，她去年有次回家，额头上好大的伤疤呀，难怪前一周突然说不回家了，估计是怕钟叔看见。吃饭都戴个帽子。」

「懂事的呀，还跟我学厨，还会自己做饭呢……」

「吃了吃了，你吃早饭没有呀？」

……

脚步声缓缓穿过餐厅，踩在空旷的楼道上“咚、咚”作响。林晗坐在餐桌前望着剩了小半杯豆浆的玻璃杯陷入沉思，听见身后又传来林长清的声音，她回头看。

“你们，有认真规划过未来吗？”

哎，又水一章……越扯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