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暾回家的夜，程如箦总会睁眼望着天花板失眠，心中有无法平息的不安涌动着。

不仅是更忙碌，钟暾好像连精神都有些过度紧绷了，像根随时要断掉的弦——心不在焉，时不时看手机。偶尔做别的事时收到消息，就会被吓一跳，赶紧查看，然后有些疲惫地叹口气。

连续的熬夜让她平日里看起来少了些精气神，加之课业和比赛，还有来往于家和学校之间，更使得她委顿得像只无精打采的流浪猫。

她这样的状态从一开学程如箦就注意到了，小半个月后，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程如箦试探过几次，钟暾却总是避而不谈。

“回去吧，今晚早点睡。”两人在长椅上坐到十点左右，程如箦从钟暾肩上抬起头，牵着她的手站起身。

“好。”钟暾依言跟着她起身，两人沿着石板路往回走。

走过她们以前常坐的长椅时，程如箦稍稍攥了攥五指，轻声问她:“我记得上次在这里，你说关于感情的事没有全说实话，可能等以后我们更熟了会告诉我?”

钟暾一路都不知道在想什么，颇为安静，此刻惊愕地转过脸看。“嗯?哦，我是有这么说过……”

“我们现在，算是熟人了吗？”

钟暾迷糊的脑子突然清明，意识到这个问题才是送命题。她低头努力思考片刻，没回答是与否，反问道:“小四，你是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可能不是关于感情的事。”程如箦和林言之、尹清书都倾向猜测钟暾家里出了什么事，所以她回家的频次更高了。

从情理上来说，她不应该再问。可是程如箦不知道再放任钟暾这样下去，她的身体和精神哪一个会先崩溃，而自己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

“没关系，你问吧。”钟暾是困了，她脑袋有些懵，此刻强打起精神，含着笑意回答道。

“你现在每天晚上很晚才睡，是为什么？”说完她看钟暾，即使路灯昏暗，还是可以看出她满脸倦怠。

钟暾顿了顿，如实回答:“睡不着，我有担心的事情。”

“是我可以帮到你的吗？”

“恐怕不行……不过，谢谢你，小四。”

一种无力感蔓延开来，程如箦有些失神，攥紧的手指也不由得松了松。钟暾敏锐地察觉到了，用力回握住她的手。

——「在我身边就好，小四。」

她到底没说出口。

最近林言之也不开夜间卧谈会了，有时候还不到十一点就关了灯，拉好门窗和窗帘，催着大家上床睡觉。

今晚也是。刚过十一点，钟暾洗漱好，不远处的林言之就走去关灯了。

“小四还在刷牙。”钟暾指指浴室。

“刷牙闭着眼睛也能刷啦！快去睡觉，别玩手机了，看看你的熊猫眼……”

钟暾怕了她的林式唠叨，赶紧滚上床躺着，将手机调成震动模式，放在身侧，闭上眼。

没过多久程小四也回到床上，整个宿舍一片漆黑。

困意好像被洗没了。钟暾不知道躺了多久，数完了几个羊圈的羊，睁开眼，看见对面的墙上没有光亮，才偷偷摸出手机，准备看会儿专业书催眠。

打开书她发现自己根本看不进去。深夜，来自外界的刺激减弱到一个极小值，内心的情绪就无限地膨胀，她无法不胡思乱想，无法不焦虑。

微信突然弹出一条消息。「睡不着吗？」

钟暾将手机扣在枕头上，闭了闭眼，再次看向对面的墙。有微光映照在墙上，有人在昏黑中看自己。

她回复她。「睡不着。」

一点钟，宿舍里针落可闻，于是程如箦深吸一口气又呼出的声音极其清晰。

对面的光突然熄灭了，床与床轻轻摇动，钟暾感受得到有人在靠近。

她挪到床边，让出了靠墙的位置，为程小四盖好被子，侧过头用气声问她:“怎么过来了？”

程如箦侧身，伸手勾着钟暾的腰，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我也睡不着。”

——「因为担心你而睡不着。」

钟暾身体一僵，讷讷地转回头去看天花板，不敢再往右看。此刻脑子里，先前那些杂乱的想法和细密的焦虑都被远远抛开，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滚烫的情绪。

好像身处一片火海，或者是沙漠，亦或者火山口。好热。钟暾偷偷将腿伸出了被子外。

程如箦没再说话，钟暾也不敢放松，除了呼吸，她全身上下再没有一处敢动。身体随着情绪的升温很快也要烧着，她感觉得到，搂着自己的人也是一样。

呼吸如戈壁上的风，无序又炽烈，钟暾听见两颗心都“咚咚咚”地跳着。

喉咙又痒又干，呼出的气流是烫的，声音被炙烤到有些扭曲。“那，要不要……我给你读会儿书?”

程如箦轻搭着的手移到了钟暾的头顶，缓缓揉着她的发丝。幽幽的语气近似叹息。“不用，你好好睡觉，我也就能睡得着了。”

这算是什么？钟暾瞪着天花板，反复咀嚼着程小四刚刚的话。

说是告白的话，语气却不像。不是告白的话，内容未免也过于……

头顶的手轻轻柔柔，钟暾很难不怀疑前者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她用力咬了咬舌尖，痛意让理智恢复了些。这才三月呢，还有三个月……小四你这样，对我而言是酷刑啊。

爱欲升起了火焰，理智支起烤架，她无法自控地在程如箦的手心沉沦、分不清东南西北，忍受着烧灼，只求赶紧被焚毁成灰烬。

见她不回答，程如箦再次问她:“想知道小说进度吗？”

钟暾贪婪地吸着程如箦呼出的薄荷气息，心猿意马之间，遵从本心。“想。”

“还差一点。”程如箦指尖悄无声息滑进钟暾发间，指腹用了点力，按揉着发根。

突如其来的温热和按压的触感，是暗夜中的灯火，明晃晃地照见前路。钟暾再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真就是傻子了。她的侧脸，程如箦呼出的热风越来越沉重。

“差什么？”她忍不住吞咽了一下，舔了舔唇。

“我没有感受过，也想象不出来，无法用文字描述的感觉。”头顶的手滑到侧脸，拇指轻轻抚了抚，再扶着钟暾的侧脸往自己的方向偏转。“愿意帮我吗？”

钟暾发现自己的身体一瞬间空空荡荡，就连意识也在快速流逝。她遵循本能默契地配合她，转过身，伸手搂着她。“嗯。”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室内一点光也没有，一片漆黑之中，彼此却看见近在咫尺的熊熊火光。

谁都不说话了，闭上眼，一点点靠近。热风与热风交缠，鼻尖与鼻尖轻点，再微仰起头——迟到了两个月的亲密触碰。

钟小三在寒假里，偷偷畅想过很多次，她们的初吻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想来想去没有想到，居然是程小四主动。

至于感觉，此刻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仔细辨别。

紧紧相拥的两人在某一刻一齐颤动着，然后停滞了好几秒。长达几秒的时间内，没有人呼吸，浑身僵直，先前紊乱的空气也突然沉寂。

柔软滚烫的唇，灼热又带着清香的气息，怀抱里紧贴的弧度——这不真实的夜晚。

钟暾要窒息了，感觉胸口处堵了一团什么，憋得她难受极了。她沉沉地将之呼出，随之而出的，还有浓烈的爱意。她双唇轻颤着，抿住了程如箦的上唇，一边缓缓地摩挲，一边急促地透着气。

身体渐渐柔软下来，却变得无力。刚刚所有神经都被突如其来的电流淌过，麻木到几乎失去知觉。

吻到忘我，甚至偶尔会忘记呼吸，不住地柔抿着，钟暾艰难地动了动手。此刻幸福到让她有些害怕，她的双手竭力勾住了程如箦的脖颈，不让她离开。

程如箦深陷其中，既不想，也没有办法离开。紧闭着眼，长睫轻颤着，呼吸一样紊乱。钟暾的唇看起来薄薄的，触感却并不单薄，软绵绵的，像充盈的云团。

两人不知疲倦地一遍遍轻触、分离，抿住、磨合、松开，上唇、下唇、唇珠，循环往复。

“小四……”钟暾有些缺氧，仅靠鼻息已无法维持，她边吻着，边轻轻地喘气。

“嗯……”程如箦的肺活量比钟暾预想的还要好得多，她松开钟暾的下唇，又恋恋不舍地蹭了蹭，将她的头埋进了自己的颈窝。

怀里的人平复了很久，终于听不见急/喘声了。程如箦一如先前，撸猫一般，手轻揉着钟暾的发丝。

“我……”

“我喜欢你。”

钟暾话还没说出口，耳旁细语先她一步响起，温热的风拂过耳廓使她瑟缩了一阵。她将头埋得更深了，长睫扫动，舒适地轻叹口气，闭上眼。“我也喜欢你。”

她隔着衣服又吻了吻，安心地抱着程如箦，贪婪地深吸着她身上的气息。

此刻钟暾脑海里全是明亮的光，将睡意照得荡然无存。很多关于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场景浮现，塞满脑袋，没有办法去一一厘清，但她却无法停止追寻的脚步。

“小四，为什么今晚就？”不是还没到六月吗？她突然睁开眼，微微抬起头。

程如箦手上动作顿了顿，指节勾起钟暾头顶一缕长发，缓缓滑至发梢。“这样，你开心吗？”

“嗯，开心。”包裹着她的，全都是恋人的气息。她几乎要觉得，人生已经圆满了。

“那就好了。我也很开心。”她吻吻钟暾的额头。

如果你担心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帮你，那能做点让你开心的事情，我也会安心一些。

她此时理解了妈妈灵活应用的规则，因为她自己现在的行为也如出一辙。

钟暾紧了紧搂着她脖颈的双手，头顶轻蹭她的下颌。

“该睡觉了，不然明天真成熊猫了。”

“好。睡前可以，再……嗯……”

很快她的唇便被香软的花瓣轻轻拂过，她再次体验着先前身处云端的快乐。

“现在可以睡了吗？”

“嗯。”钟暾满足地抿抿唇，闭上眼。没多久，新的问题又冒出来:“你要回去吗？”

“不回去。”

“那明天早上，老大看见的话……”

“介意老大知道吗？”

钟暾轻轻摇头。

“那就快睡吧。”程如箦在她鼻梁浅吻一下，重新开始轻揉她的后脑。

太舒适了。兴奋与狂喜在温柔的手中渐渐平息成绵长的安乐，急雨般的心跳复归有序，脑袋一点点沉重，杂乱的思绪隐没于睡意之下。

钟暾睡着了，呼吸均匀。今晚的梦是甜的，她在梦境里看不太清，只感觉有人自己脸上轻吻——额头、眼睛、鼻梁、侧脸、下颌、唇心。

晚安，小太阳。我爱你。

感谢老大老二的好睡眠。

（今天好热啊，出去差点晒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