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图书馆人很多,四个人坐在五楼靠窗的位置,两两对坐。
学校有两个图书馆,一南一北。南边的图书馆靠近墨溪湖,也离宿舍更近。
自习室很安静,偶尔听得见几声轻轻的咳嗽和椅子被拉动的声音。安静学习的气氛既让人愉悦也让人敬畏,所有进进出出的脚步都是轻轻的。
在一片轻翻书页的沙沙声中,钟暾有些犯困,时不时无声地打哈欠,撑着脸一边在白纸上计算一边写大物作业。
她左边的程如箦正在休息,侧头看着窗外。不远处,墨溪湖泛着粼粼波光,从树影间露出一片片宜人的青绿色水面。
斜对面林言之脸上挂着迷之微笑,一手拿着铅笔一手按着尺子正在画线。
“小三,你昨晚失眠了?”尹清书偶然抬头,发现了对面的熊猫眼,悄声问她。
“这么明显?”钟暾掏出手机又照了照自己的脸。
“嗯。”尹清书点点头。
钟暾昨晚终于下载了某绿色阅读软件,看了会儿百合小说,看到一点半才睡。
叶初阳早已在这个阅读软件的知识海洋里遨游多年,她看耽美,也不忘给这只云吞找她该看的。孩子大了,该开窍了。
她推荐了几本清水给钟暾,钟暾口嫌体正直,终于还是打开看了。
第一本是《她的山她的海》,钟暾看得很慢。上次叶初阳给她的TXT,百合并不是主线,所以钟暾几乎是跳着看的。
于是昨晚她边看边反思自己,时不时扣住手机发会儿呆,看到一点半,不过看了二十章。
行吧,这下也没什么资格吐槽身旁这位边看书边发呆了。
程如箦不知道望着湖水看了多久,她转回头,翻开那本没看完的《计算机原理》,却将目光扫向了身旁三人。
老大画着工图犹自春风满面;老二刚刚放下手机,含羞带怯;小三看着作业,目光有些涣散,笔也不转了。
她感觉这三人的气场有些相似,但是都与自己不同。她产生一种与她们格格不入的感觉,忽然想到过两月就要提交转专业的申请表了,又是一阵茫然。
她阖上书,推到一旁,戴上耳机听音乐。抽出了一张白纸,试图将某次写到一半的思维导图写下去。
钟暾的脑袋空空如也,像是白纸一张。程如箦望着窗外的侧脸只一瞥,就被目光精准地描摹,篆刻成了印章。
白纸被钤下唯一的印记,那么醒目。她的侧脸线条流畅柔美,清晰地跃然纸上。或许印泥是粉色的,钟暾想着想着,脸也变得粉扑扑的。
右手边的椅子突然被拉开了,钟暾被打断了怔忡,她目光往右无意识一扫,指尖笔轻轻转动一下,准备开始写作业。
那人坐下,却偏过头冲她一笑。
哼,这不梁帆吗?钟暾心里直皱眉头,面无表情地冲他点点头,复又埋首书卷。
程小四左边是窗,没有座位,右边被自己占据,这个梁帆还挺能找啊,估计是从一楼找到了五楼吧。
她开始烦躁起来,不自觉地转起了笔。
林言之双眼放光,拿起工图作业,小声对斜对面的钟暾说:“小三,这里怎么画,你给我看看。”
“哦。”钟暾刚要起身,就看见林言之好像要过来的样子。
林言之收好书本和尺规,绕到钟暾身后,偏头却跟梁帆小声商量道:“同学,我跟你换个位置好不好?”
梁帆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抄起书本提着书包就走到了林言之的位置。
钟暾:“!”
尹清书:“?”
程如箦余光瞥见对面换人了,抬头,看见梁帆正弯腰轻轻地放下书本。她愣了愣,转头看,钟暾和林言之挤在一起。
“你哪里不会?”无语归无语,钟暾还是拿过林言之的作业,翻看起来。
程如箦看了钟暾侧脸片刻,才转回头。对梁帆点点头,复又垂首,蹙着眉继续完成思维导图。
“哦,这里。”林言之随意一指。
钟暾更加确定她是故意的了,这么简单你不会?
她无端地生起闷气,又缓了缓平复下心情,认真地给林言之讲完,也不知道林言之有没有在听。
林言之听完点点头,笑着拍拍钟暾的肩小声道谢。钟暾不客气地轻弹了下林言之的脑袋,慢慢推开椅子,转身向着书架走去了。
光是看着斜对面这个男生,她都觉得心烦碍眼。
五楼E区,放的主要是文学类书籍,钟暾在书架间穿过,随意取了一本小说,找了个光线明亮的无人角落,坐在地上开始看。
【白嘉轩后来引以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
有人好像往这边走来了,钟暾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她看了会儿,身旁有人蹲下,熟悉的柠檬清香飘过来。
“在看白鹿原?”
“随便拿的。”
程如箦没再说什么,在她身旁安静地站了会儿,轻声提醒她:“今晚我会听写200个单词。”
钟暾抬头去看她,她对着她眉眼微弯,随即转身消失在了书架的拐角。
钟暾想起了昨晚看了二十章的小说——学神和她的学渣同桌。
200个单词吗?也不是不行啊。
*
钟暾回到座位上时已是午饭点。
这一片自习区人几乎走光了,学生们大多都去吃午饭了,只剩下书本放在原位,方便下午来继续学习。
钟暾向着自己的位置走去,才发现程如箦坐在了先前自己的位置上。
斜对面,梁帆已经走了,桌面空空荡荡。
钟暾拿着小说,在程如箦左边空出的椅子上坐下,放下书,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你怎么坐在我的位置上。”
见附近没什么人,林言之探头看着钟暾,痛心疾首地指指程如箦:“你前脚刚走,她就坐到你位置上了,还离开好久不回来。”
“你还笑。”林言之看一眼当事人,当事人显然对她的指责不以为意。
“我帮她检查下作业有没有写完。”程如箦手里拿着钟暾的大物作业,装模作样地翻了翻。
“之前怎么没检查?”
“之前忘了。”
“……”林言之被她噎到,无奈地摇摇头。“算了算了,反正梁帆这下应该是死心了。”
“去吃饭吧,我饿了。”尹清书出声打断了林言之的继续输出。
“吃吃吃,就知道吃……”林言之探过身子,指节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还是依言道:“走吧,吃饭去。”
“待会儿我把你头上的纱布换一换吧。”
吃完饭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程如箦偏头看了看钟暾的额头道。
额头上她指尖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钟暾有些害怕起来。
“不用了,伤口老捂着也不好。”
“嗯……那再消消毒吧。”
“好,我来吧,这个我会。”她转头对程如箦一笑,自信道。
“哦……好。”
“走路要小心点,你个子高,摔下去更危险。”林言之回过头提醒她,看了看站成一排的小三和小四,笑着摇摇头。“你俩还真是难兄难弟。”
程如箦的倒霉事迹她们都略有耳闻了,没想到钟小三也跟她差不多。
而且,两人都是相同品种的铁树。
对此钟暾是不赞同的,她可是幸运之子啊,这段时间,不过是水逆吧?
身旁的人接起了电话。“喂,妈妈?”
商闻雪的语气有些兴奋,钟暾隐约听见她说下个月来滕城。
“别,妈妈,不用来……”程如箦顿了顿,拒绝了。说完还偷偷看了眼钟暾,恰好钟暾也在狐疑地看她。
她转过头,不自然地捋了捋头发。“我还有事,晚点再说吧,拜拜。”
她赶紧挂断了电话,很快打起了字,做贼般左右看看,发送了出去。
11月8日是程如箦的十八岁生日,程平和商闻雪计划下个月来滕城,一起给她庆祝的。商闻雪一通电话打过来,满心以为女儿会很高兴,没想到被无情拒绝了。
她握着手机坐在办公室里,心里空空的——小棉袄离开自己太远,漏风了……
家庭群里很快闪出了几条消息,商闻雪看完,终于露出释然的笑。
【谢谢爸妈,你们工作忙,就别过来了,太辛苦。寒假咱们在家补过吧。】
【而且我室友父母双亡,这样可能会伤害到她……】
【乖巧.jpg】
程平给她转了笔钱。【那你们宿舍一起庆祝下吧,爸爸买单。】
【对了,上次那个男孩子怎么样了?】商闻雪八卦。
【谁?】程如箦心想她是怎么知道梁帆的事的。
【就是你的选择让他很困扰的那个啊~】
【我那是假设。不存在这个男孩子。】钟暾可是女孩子,自己也不算撒谎。
商闻雪【行吧……】
程平【行吧……】
程如箦不客气地收下了转账,没有对夫妻俩的哀叹作出回复。
上次那个女孩子很好啊。程如箦在心里回答了。
*
程如箦生日那天是周三,本来有晚自习的,四个人一起翘掉了。连带着叶初阳,一起去了市里。
几个人偷偷提前订好了蛋糕,还各自挑了生日礼物。
“老二,你买的啥礼物?”周二晚上熄灯后,林言之在四人临时建的小群里问。
“秘密。”
林言之不死心,@小三。“你呢?”
钟暾正在看小说,她看见消息弹窗,点进去,快速回复了她:“秘密。”
叶初阳不等她点名,也直接回复:“秘密。”
尹清书躺在床上笑出了声,钟暾听见笑声也没忍住笑起来。
黑夜里,只有独自气鼓鼓的林言之和不明所以的程如箦没出声。
零点,寝室群里冒出一条条消息。
林言之【宝贝生日快乐@小四】【欢呼】【生日蛋糕】
尹清书【宝贝生日快乐@小四】【万寿无疆.jpg】【可爱.jpg】
钟暾复制了文本,看着“宝贝”两个字,指尖犹犹豫豫,把宝贝删掉了。刚要发送,觉得太奇怪,又重新补上了那两个字。心一横,也给程小四送上了生日祝福。
她看着自己的头像左侧那一行“宝贝生日快乐”,难为情地侧过身子对着墙扯出一抹笑,脸有点热,她拉过被子把自己头捂住了。
她点开消息框,顺便补上了几个小烟花。反正,心里好像也有烟花在绽放。
在生日歌中,吹灭蛋糕上的十八支小蜡烛,程如箦在灯亮起之前的刹那黑暗中,清晰地感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冲动。
想哭,想要抱住这几个女孩子,尤其是,她。
林言之终于如愿看见了另外三人的礼物。
“呐,宝贝,生日快乐。十八岁你就成年啦,送你一支口红,看起来更有女人味噢~我可是偷偷观察了你好久,才挑到这个色号,我看看颜色合适不合适……”林言之说着就要上手给她试色。
“诶?”
林言之一手按着她,另一只手稳稳地给她涂抹口红。“来,轻轻抿一抿。”
程如箦乖乖照做。
“嗯,颜色很合适啊,是不是老二?”她回过头问尹清书,变出一面小镜子递到程如箦眼前。
“小四皮肤白,涂什么都好看啦。”尹清书夸赞道,随即掏出自己的礼物。“当当当~可爱吗?”
“可爱,谢谢!”
是一个皮卡丘的手办,尾巴大大的,会发光,还会“皮卡皮卡”地叫。
两人回过头,发现钟暾微低着头看着地板,捧着一个盒子。盒子是原木做的,精致又古朴,只是捧着它的那双手不住地颤抖着,她本人,面红耳赤。
“怎么了小三?”林言之关切地问她:“是觉得太冷了吗?”
“是房间里太闷了吧?脸都闷红了。”尹清书踮起脚好奇地察看钟暾的脸色。
她身边的叶初阳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笑。“可能是太激动了吧。云吞,你的秘密是什么呢?”
钟暾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钟暾当时望着黑板,视线扫过坐在前排的曲河星的后脑,不确定地摇摇头回答叶初阳:“或许吧?”
这一次,答案还会是相同吗?那么结果,还会是相同吗?
“我看看。”“我也看看。”吃瓜观众比寿星还要好奇,挤了过来,把钟暾往程如箦身旁拉了拉,看着她打开木盒。
木盒被分成了两个区域,左边放着一个铜质双轴的印床,右边铺着厚厚的粉色拉菲草,其间,两块青色的石头深陷。
程如箦接过木盒,一眼认出了这是两方封门青素章。石质像果冻一般,通透、纯净无暇,整体泛着温润的嫩绿光芒,似两块上好的玉。
“哇,这个架子是什么?噫,这是玉吗?”剩下三个观众围上来观看。
“这是印床,刻章的时候夹紧石头用的。那个是印石。”程如箦解释道,看向钟暾,神情复杂。“谢谢……”
是不是上次见自己刻崩了线条,她才特意为自己买的这个印床?
这样尺寸的封门青,成色还很好,自然也是价值不菲。
程如箦感到这个盒子有些烫手。
钟暾红着脸抿着唇,垂着头不去看她,突然说肚子疼,溜了。
身后传来叶初阳促狭的笑声:“跑慢点,小心别又摔着。”
钟暾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包间里明明有洗手间,她这样跑出来回去怎么解释呢?不管了。
她开着冷水,反反复复地将脸洗了好几次,直冻到脸有些麻木了,才抬眼看镜中的自己。
这不是钟暾吧?这不像钟暾吧。
不管是内在还是外在,都让自己很陌生了。
钟暾当时在不远处捧着木盒子,看林言之为程如箦涂抹口红,看她轻轻抿唇,不知不觉间视线就被她的红唇牢牢地吸住了。
林言之眼光很好,口红轻柔匀净地覆盖着她的双唇,衬得那张脸愈发白净,更增添了几分不同往日的撩人和性感,于是自己的心就无法抑制地狂跳起来。
她想起了前几天看完的小说。小说的最后一章,女孩涂抹好口红,与她心爱的女孩在镜子前接吻……
被压抑在黑暗角落的那个曾经一闪而过的念头突然膨胀,充斥着她的心间,将理智尽数驱逐——想吻她……想吻她……想……
回过神时,她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满脸通红地低下头,不敢再看。
完蛋了。
在镜子前站了许久,钟暾看着脸上的血色渐渐消散,才抬脚准备回去。
刚刚如烈火燎原般的欲望也平息下来,钟暾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野火烧过之后总觉得心里有些空空荡荡,她无意,也不愿意去深究这样的空虚感。
好了。自己不仅是颜狗,是受虐狂,更是老色批。
钟暾果决地在心里又给自己戳了一个新标记,将以上纷杂的思绪塞作一团,贴上封条盖棺定论,复又心安理得地往回走。
人是很复杂又狡猾的生物,喜欢伪装出种种假象,他们擅于互相欺骗,甚至连自己都骗。
要说起因的话,还是那本小说……
虽然叶初阳说这本绝对清水,可是那晚钟暾看着看着就感到口干舌燥,心跳如擂鼓,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看对床。程如箦似乎是睡了,床头一片漆黑。
近在咫尺却如此想念。
这都算清水的话,那自己现在这本看了十来章的,说是不那么清水的小说……
钟暾一个寒颤,突然掏出手机,果决地将绿色小说软件卸载掉了——都是小说害人!
小说害人,不写了!(bushi)
(羞耻,自己写着写着忘了时间线,又回来改~)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