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剑铭春秋 > 第36章 长夜

第36章 长夜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天公似怒,雷鸣不绝,暴雨如注。狂风呼啸着撞动紧闭的窗扉,却未能打破屋内恍若隔世般异常的寂静。

即便精神遭受重创,哀恸决堤,她允许自己释放悲伤之时,也极端压抑克制,起初失控的哭声迅速被掐灭在喉中,不再发出一点。

那于思绪深处伴生多年的压迫感直至此刻也在鞭挞心弦,让她无端生出一股酸涩的难堪,感受到两人担忧的目光,虽然想要回应,但羞于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一时不能抬头。

我还是太过脆弱,才会这般难受失态……

阿越不是毫无准备,甚至早有预料。她清楚自己背负着什么,又纠结着什么,本已多次心下演练该如何去面对最坏的可能。

然而等到现实来临之际,她才真正明白,哪怕是再渺茫的希望,当它完全熄灭时,也足以令自己崩溃。

好在脑海中还流动着几缕安抚之力,在努力对抗混乱。

是冰封的记忆里逐渐复苏的诸多温暖画面,是逝去的至亲托他人之口说出的抱歉,是师父临终前微笑所言。

亡者脱世间疾苦,得长乐永安,是大幸,生人毋须挂念。

我从没有被抛弃。

等这一生走到尽头,就能够重获团圆。

只希冀那时不留有遗憾。

闻琰抬起手来,本想轻抚少女后背,又觉此举冒犯,便作罢。他自身亦是颇多苦楚,然而处在大悲过后不久,心间木然,生不出过激的情愫,唯有寒凉之感。

妘谦看着面前的少女渐渐平静下来,眸中关怀不减。

“越姑娘……”

甫一开口,他被自己的声音惊到,竟不料会如此嘶哑。原要出口的话语戛然而断,再组不能。

阿越心领殿下的安慰之意,终于调整好状态,道了句没事。

她头脑稍微清醒,还想询问更多细节,可就在此时,异状突至!

“唔!”

她捂住心口,只觉体内有一团邪火陡然爆发,内息瞬间紊乱,在经络当中四处冲撞。

幽幽浮在鼻端的灵息香在感官当中倏而变得极为浓郁,却无法再发挥功效,反而加重痛苦。

“越妹妹!你怎么了?”闻琰察觉不对,急急询问。

妘谦神色一变,当即起身。

阿越说不出话,只能连连摇头。她也不清楚究竟为何。随着邪火遍体燃烧,脑中无数记忆碎片闪过,过往所有曾产生的躁怒仿佛都被隔空攫取,飞速聚积。

不好……这种状况,就像走火入魔的征象!

怎么会?

我怎么可能……

意识渐进模糊,阿越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封住重要穴位,就见眼前一片黑矇,诡异的燥热愈加剧烈,撕扯着倍受煎熬的灵魂就要坠入昏梦。

闻琰又呼唤了几声,发觉少女似乎失去意识,大惊失色。

守在门外的方羽冲进屋,见状愕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主人道:“莫急,先扶她躺去里间榻上!”

妘谦眉头紧锁,为阿越把脉。

“主人,出什么事了?她……”方羽凑近小声问。

“去把炉香灭了。”妘谦吩咐道。

少年一怔,立即去做。

闻琰守在榻边,急得面红耳赤:“殿下,越妹妹是否为瘴毒发作?可有解毒之法?”

“非也,瘴毒发作症状有别。”妘谦神情凝重,“她似是悲愤至极,诱发内力失控。”

不是的……阿越处在昏迷边缘,尚能听清两人言语。就算确实情绪波动极大,自己也不至于这样,是体内邪火的原因才对。

我自己……我自己能压制得住……

“别怕,不会有事的。”

最后听见的声音,在黑暗降临之时滤去了年月造就的沙哑,被错杂纷扰的记忆混淆,而染上少许熟悉的音色。眼帘中模糊的人影依稀与久远的一幕重叠,她好像回到了幼年生病的时候,她胆小,拽着兄长的衣袖不肯放,兄长便陪在她身边,一坐就是一整夜。

那时候夜很长,她总是做着大段的噩梦,一个接一个,可她不害怕迷失在梦中,因为知道只要努力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接她回家的人。

闻琰伸手试了试少女额头的温度,道:“有些发热,我去打些水来。”

妘谦点头,让方羽跟去帮忙。他仍把着阿越的腕部,目光定格在少女满是粗茧的手上,看见手指微微动了动,然后习惯般揪住自己垂落榻上的袖口。

雨声淅沥,久违的安宁笼罩着的那道人影,宛如石像般一动不动。

-

宣城,依兰园。

卫灵挪了挪身子,斜倚着窗沿,只这点小小的动作,就消耗了大半力气。

即将敛去的白昼于天际浅染一抹柔和的橘色,夕照透过窗格,为她美丽的双眸覆上流金。

借着余晖最后的明媚,她稍稍打起精神,将笼罩周身的虚弱牢笼挣开一点,下榻踉跄地赶至妆台前。

那里铺着一张锦帕,其上绣了一只鸳鸯。卫灵瞧了半晌,淡淡莞尔。

她果然不擅使针线,学了许久,也总绣得像野鸭子。

房内又昏暗了些,铜镜已照不清女子惨白的容颜。

她拿起搁在旁边的笔,沾了墨的笔尖悬在帕子上,停滞片刻,没能落下,仅留了两滴漆黑的小点,在空白处寂寂地洇开。

想了一整天,倒底不知写何遗言……罢了。

这一生不值得留念,如果真的止步于此,于人于己,都是解脱,便干净利落地去吧。

始终紧握的左手渗出些汗来,掌中之物开始发烫。她知道时间已到,欲返回躺下,启步之前,终还是看不过那帕子空空,便取下腕上的一只带铃的银镯,放在了上面。

“翠儿。”

“哎!”跟随她从宿月楼到这里的侍婢闻声赶来,怯怯地问,“姑娘有何吩咐?”

“沈先生……今日确定不回来了么?”

“是的,先生早上出门时留了话,说今夜暂宿阑山那边的村子里。”

“好……”卫灵轻轻点头,又道,“若明天我醒不过来,你别害怕,不必叫人,也不要管我。只将房间收拾一番便好,在我柜里多拿些酬劳,然后,就回相爻去吧。记住了吗?”

翠儿点头,不敢多问。

“这些……这些东西不要动。”卫灵轻指绢帕与银镯。

“是。”

“好……出去吧。今夜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进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等婢女合上房门,她叹了口气,坐下来摊开左手,微颤的目光紧盯着掌心那颗血红的药丸。

几乎是落日隐没的同时,她惨然一笑,果决地将药丸送入口中,吞了下去。

待到夜色渐浓,长街归于宁静。晚风吹拂路上交错的车辙与足印,伴着一道素衣身影,往灯火阑珊处行去。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祝黎穿过竹林,望见依兰园的轮廓,那被磨去的半日时光已让怒气消减大半。

记忆中,似乎每次到访,都是在如此月色朦胧之间,踏入此地,便仿佛能卸下心上担子,摒弃浮杂的念头,让脑中只剩下放松这一纯然的理由。

以往因不慎负伤,为数不多的几次留宿,皆是这般。

可惜今夜不同。

他终究嗅出更多危险气息,触动本能的警戒。许给自己的错梦,已到抉择斩断与否的时候。

只是在那之前,他还需要再多想想。

叩声清响三下,心念便冷却三分。

院门开时,祝黎有一瞬恍惚,旋即抹去旧忆,正视眼前婢女。

“大、大人?”翠儿吓了一跳,连忙行礼,却没有迎接的意思,而是惶恐道:“请大人恕罪,姑娘精神不佳,此时已经睡下了。”

“……我看看她。”

见祝黎要进,翠儿想拦又不敢,结巴道:“姑、姑娘睡眠差,不宜受扰。请大人体谅!”

祝黎脚步顿住,目光冷冷一扫,婢女的异样哪里瞒得过他。

“出什么事了,说。”

翠儿害怕得舌头发僵,片刻讲不出话。

他眉头微蹙,拨开她径直走向卫灵的房间。

“大人!大人不可!”婢女拦不住,惊叫出声,跟在后面大喊,“姑娘吩咐过谁都不能进去的!”

“姑娘服了药,不能被打扰,否则会有性命之忧啊大人!”

话音方落,祝黎猛地停下脚步,只觉似被兜头浇了盆冷水,登时怔住。

“你说什么?”

翠儿被他盯得发怵,双腿不住地打颤:“姑娘服了药……”

“什么药?”

“奴婢不知……只听说此药十分凶险,是姑娘从别处得来的,服用后痛苦万分,但若是能撑过头一夜,就、就能痊愈。”

祝黎闭上双目,呼出怒气,沉着道:“沈先生何在?”

婢女眼看要落下泪来:“先生出门了,要、要明日才能回来。”

“……”

“……呵。”

果真会挑时候。

他冷笑一声,不再强闯,只是立在门前,久久未动。

“我知道了,你回房去吧。”

翠儿擦了把汗,试探着说:“大人您,您在客房歇息吧,奴婢这就去收拾……”

“不必。”祝黎最后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慢慢退到石阶下,道,“我就在这里等,等她醒来。”

翠儿愣了愣,不敢再说什么。她只是临时跟来的丫头,胆又小的很,此时哪还敢提最差的结果,只好匆匆离开,祈盼卫姑娘能平安熬过这一晚。

月上中天,廊下只留孤影独立,披得如雪银华,宛若置身寒夜。

祝黎闭目,不知静立了多久,心中纷乱的杂念悉数沉淀。

他忽而觉出荒谬。

我这是在做什么?

既已知她居心叵测,肆意妄为,当及时止损,不再任其牵动分毫才是,却何故又惊又怒,又是担忧?

简直……可笑!

蓦然,房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呓语,如同将死之人绝望的哭泣与哀求。

究竟多么剧烈的痛苦,才能让那个连缝伤换皮也神色自若的女子,发出这样的呻|吟。

祝黎再度心乱如麻,感到烦闷至极,平生初次有了恨意。

恨她,恨自己,恨长夜难尽。

他欲以清慧平复这不该有的情绪,但未携佩剑霜寒。

冷月之下,男子思量少顷,启步行至院中。

从今往后,再无纠葛。祝黎这样想着,扬袖迎风,随心而动。

祈天明兮四方,

还生魂兮无伤。

这是他自离家之后,十三年来,为外人跳的第一支祭舞。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