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方羽混在人群中，隐约听到士兵的言语，似乎玉阳君提前得知风声，已经逃出了城。白虎帮也不再遮掩行动，持令牌调动守军开展搜查，按这阵势，是要翻遍整个玉阳的地界也要将人捉到。闻琰势单力薄，出去更无处藏身，迟早落网。
他有意跟随白虎帮，伺机施救，但转念一想，自己人探得的消息向来不会有误。闻家昔日耳目已被断得干净，以玉阳君如今的处境，无从得知外部情况，纵然有所察觉，也不会如此迅速地离开。
方羽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留在城中。听说有家酒楼的老板娘与闻琰关系不错，或许去那里能打听到线索。
转过路口，风月无边的招牌远远地映在了少年眼中。他正欲加快步伐，不巧几支搜查的队伍刚好集结在此，行人慌乱四散，这个时候逆着人群接近酒楼太过显眼，只能改道。
他侧身要撤，还未移开视线，突然望见了什么，微微一怔。
前方有道熟悉的身影闪过，方羽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下一刻就被人拽入了暗巷中。
“还真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阿越负手立在少年面前，瞧着一脸惊讶的小子，得意洋洋地说：“姐姐我来领你这只没头苍蝇呗。”
“你才苍蝇呢！”
阿越不再打趣，道：“跟我来，玉阳君已经被我带到酒楼，红烟姐说她有办法送咱们出去。”
“……哦。”
自己的任务被抢了先，方羽心中有些不服，但也明白人家是好心相助，于是别扭地道了声谢。
“谢谢谁？”
“……谢谢姐姐。”
“嗯～”阿越这才满意。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穿过巷道，少年望着前方女子的背影，撇撇嘴，问：“我主人让你来的？”
“是啊。”
“为什么？”
阿越回头瞟了他一眼，想说虞朗不放心，又怕伤这小子自尊，便道：“因为这里我熟，能给你带个路。玉阳君也和我交情不错，他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理。”
“……”方羽沉默少顷，又问，“主人他……只是让你帮忙救人，没有说别的吗？”
酒楼后门虚掩着，阿越让少年先入，自己随后进去，插上木栓，转身道：“别的……是指什么？”
少年张口要答，却不敢泄密，硬生生把肚子里的话憋了回去。“没什么。”
阿越想到闻琰，忍不住抱怨：“你们这些人啊，有话不敞开说，个个藏着掖着。弄得我心里也没底，生怕被你们利用了。”
少年动唇嘟囔一句，她没听清，继续道：“虞大哥说等我回来，他有十分重要的事相告。你觉得会是什么？还有……我能相信你们吗？”
“……主人的心思，向来难以猜测。我不知道。”方羽垂下眼帘，一手揪着衣角，小声道，“但我能肯定，救了玉阳君回去，你就是自己人了，主人绝不会亏待你的。”
“哦？”阿越挑眉，感到有趣的同时亦多加几分警惕。
“那么，还望小羽弟弟到时候替我多美言几句喽。”她敷衍地应道，说着将人领进了大堂。
客房之内，闻琰坐在案前，掌上还摊开着一卷竹简，身边仓促理好的行囊里也多是从家中挑选带出的古籍。
他脸上戴着的仍是那张中年人面具，多亏翻出来此物，逃出别院时没才被人发现，不过面具下半部分破损，他一路过来都佯装咳疾发作，用衣物遮着口鼻。
红烟推门而入，再次看见这张破破烂烂的滑稽面具，还是差点忍俊不禁。
“没想到你忘记扔的东西，倒是派上了用场。”
“是啊……”闻琰叹气，吹得面具口洞不住地颤抖。
红烟知道不合时宜，尽量忍着不乐。
闻琰瞥她一眼，却是先自嘲似得莞尔一笑。
“少君。”红烟习惯使然，无意间冒出旧时称呼，见闻琰眸中的笑意未减，才放下心来。
“阿越带着一个少年人回来了。你这就跟他们走吧。”
闻琰点头，放回竹简，理好行囊。
“……多谢。”他起身，向面前这位多年好友俯首行礼。
红烟微微动容，眼波稍一流转，又将呼之欲出的情愫压了下去。
“哎呦，您这是干嘛？跟我还客气不成？”她把帕子一甩，妩媚地靠在门边，“相识至今，我可讹了您不少钱财呢，有幸助您一次，就当两清了吧？往后可别找我算账啊。”
“怎么会。”闻琰温和道，说着神色复又凝重，“我走后，你也尽快离开吧。留在玉阳太过危险，等白虎帮的人回过神，可能还会押你去讯问。”
“我明白。”红烟云淡风轻地绕着指尖的发丝，“用不着管我，顾好你自己就成。”
言罢，她转身先出了客房，快步赶往后院。
等闻琰来到门外，那抹红衣身影已消失在拐角。
他心间怅然，终是不舍地收回了久久望向那边的目光，朝候在堂内的两人走去。
“见过玉阳君。”少年抱拳道。
闻琰扬唇浅笑，眸中却有几分疏离，“小兄弟如何称呼？”
“方羽。”
“叫他小羽就好。”阿越说，“小羽是虞朗身边最优秀的护卫，擅使□□，轻功非凡。”
“幸会。”闻琰微微颔首，“有劳小羽兄弟前来相救，虞兄好意，闻某心领，感激不尽。”
“您客气了。”方羽道，“我家主人说，您是他珍视之人，命我务必保护好您。眼下变故突然，情况紧急，玉阳君不用再受制于禁令，这便随我们离开吧。”
“去姑未吗？怕是路上封锁太严，又容易给虞兄招惹麻烦。”
少年道：“是渡沄河去余粱，我们的人会在那里接应。”
闻琰点了点头：“虞兄果然考虑周到，足令我安心托付。”
阿越从话语中听出些隐藏意味，默默挨近，给他鼓励的眼神。
虽然不知虞朗有何目的，现下也唯此一个较为安全的去处，反正有她在，必不会让玉阳君落入险境。
闻琰得了安慰，纵然知道两人所想并不相同，也切实开怀不少。
“还是先考虑如何出城吧。”他说。
阿越与方羽还未开口，老板娘的声音蓦然在背后响起，接了他的话。
“这有何难？”
三人转身，见红烟一路摇曳生姿地走来。
“到了我这儿，还怕出不去？”她高深莫测地扫过面前三张疑惑的面孔，对他们勾了勾手指，“跟我来，让几位开开眼。”
老板娘将几人领到后院，向正中那口水井一指，轻咳两声，随即如同变戏法似的，井口突然间冒出个人影。
名叫果子的小伙计以骄傲的姿势站起身，对他们招手。
阿越：“……”
方羽：“……”
闻琰：“噗……”
红烟不悦地瞪他一眼。
“妙啊。我都忘了你有这本事。”玉阳君大笑。
“是地道？”阿越惊讶看向老板娘，“姐姐你挖的？”
“那可不。”红烟自豪地往井旁一站，“老娘好歹也是道上混过的，当时年少无知干了些损阴德的事，顺带多学了门手艺，安顿下来后闲着无聊，怕手艺荒废就随便挖了俩，危难之际用来脱身，再好不过。”
“这么说还有另外一条？”阿越更加吃惊。
“对啊，在后厨，刚通不久，既窄又脏，就不让你们趟了，留给我自己。”红烟看向闻琰，眨巴几眼，“怎样，厉害吗？”
“佩服佩服。”闻琰拱手称赞。
方羽低头朝井中望了望，问：“出口在哪？”
果子回答：“南城门外的林子里。”
“南边……”闻琰若有所思，“倒是正合我意”
“玉阳君？”方羽要问什么，被阿越打断。
“出去再说吧。”她道，“快，你先到下面，接着点我们。”
“……”少年没再发话，阴沉着脸站上井沿，扒住绳索滑了下去。
闻琰有些犹豫，红烟自是能察觉他的心思，小声询问：“你该不会真的要去大泽瞧瞧？”
“……嗯。”
阿越不解：“大泽？虞国的禁地吗？之前听沈神医说，那里遍布毒虫瘴气，十分危险。闻大哥你为何……”
“不错。正因如此，谁也不会想到有人敢逃往那边。”
“要摆脱追兵不必这样，即便想弄清楚古籍中的疑点，也不用亲自犯险啊。”红烟劝道。
闻琰抿起薄唇，苦笑着摇了摇头，坐在井口将双脚放下去，动作在身后两人看来笨拙而沉重。
“我已然卷入漩涡不可脱身，在被浪潮蒙蔽双眼之前，还想凭亲身见闻，再多清醒些时日。”
“老板娘，保重。往后若有空，我再来喝你酿的酒。”他说着抓紧麻绳，降去一片昏暗之中。
阿越沉下思绪，对红烟柔声说：“姐姐别担忧，闻大哥可能有他自己的考量，无论如何，我会护好他的。”
“……拜托妹妹了。”红烟垂首，望着少女的身影也没入井口，不觉将手中锦帕捏成一团。
“果子。”
“哎。我在。”
“叫阿全收好家当，咱也走吧。到别处避避风头，过阵子再考虑要不要回来。”
“好嘞。”果子道：“要我说，咱还回来干啥，您赚的钱早够换个地方开店了，渚夷相爻余粱姑未，哪个不必这偏远的玉阳好？实在不行，咱去别国，照样吃得香。”
“是啊……”红烟轻叹，“偌大的玉阳城，少了一个人，就无聊得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