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格林微侧了下头，语气又恢复成耐心告罄的冷淡，“等校歌结束，他们自然就会醒过来了。”说罢不再理会他，径自离开。

德拉尼下意识“诶”了一声，又意识到没立场叫住她。犹豫了一下，决定等勒维醒来一起走。

莫瑞拉一直在旁边关注着这一切，毕竟所有觉醒者中只有德拉尼一个人没被校歌影响，在一堆“雕像”中间，想不看到他也很难。他见德拉尼好像打算留下来，立刻出声想打消他那愚蠢的念头，“你不会想留在这里陪他吧？愚蠢！”

“勒维是我的朋友，我当然要留下来。”德拉尼有些不高兴。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总是针对自己，任是谁平白无故被骂愚蠢都会生气的。

“你难道没听见尼格林的话吗？校歌停止的时候他们就会醒来。现在校门开了，你应该先进去，否则会错过第一时间。至于这帮人，是他们自己天赋低下，毕竟是霍莫，”莫瑞拉不耐烦地看着勒维一眼，下意识说出这个词，又立时察觉，一下子顿住（西笛在旁边嗤笑了一声）。他用眼角偷偷瞟了一下德拉尼，懊恼地改口，“陆地人天赋不好，但你不一样，你应该跟我们一起先进去，反正他们又不会丢。”

这个补救显然晚了，尽管德拉尼不知道霍莫是什么意思（他完全不想问莫瑞拉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这不妨碍他听出其中的轻视，冷冷地拒绝，“抱歉，我跟他们没什么不一样的。我想你可以先离开了。”

莫瑞拉想让德拉尼跟自己一起走，但是德拉尼已经生气地下了逐客令。所以他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有点气急败坏。

西笛在一旁等得有些不耐烦，不客气的把莫瑞拉刚才说的话原封不动送还给他，“你不会想留在这里陪他吧？愚蠢。”

“你闭嘴。”莫瑞拉恼火地瞪他一眼，又气愤地看了德拉尼一眼，恨恨地甩了下手，不甘心地转身走了。

作为基因造物卡美拉，黑鳞鲛人和塞壬的寿命都堪称漫长，足有三百年之久。与之相应的是他们极低的繁衍率，人鱼两族上一代数量倒是不少，可惜没几个成功诞下后代。所以到了莫瑞拉这一代，仅有他们两只幼年人鱼。

人鱼都有自己的海域作为领地，阿特纳一直是黑鳞鲛人中地位最尊崇的家族，单凭姓氏就能一呼百应，何况莱斯利无论战力、谋略亦是顶尖的那一类。塞壬没有地位阶级之分，他们生性野蛮自由，藐视阶层，只崇拜强者，拜帕·布尔是最有威望的一位。

因此，莫瑞拉·阿特纳和西笛·布尔，在某种意义上讲，二人都是族群中身世最显赫、地位最尊崇的后代，也因此不可避免地成为竞争者，不仅仅代表家族，还代表了各自的种族。他们从小到大都为家族荣耀、种族骄傲被迫你追我赶，从来都是两看两相厌，但在面对其他种族乃至陆地人的时候，又会站到同一条线上——毕竟同为卡美拉又同为人鱼，在需要对外的必要时刻，他们就是一体。

西笛幸灾乐祸地勾起嘴角，才不关心为莫瑞拉着了魔似的反常是怎么回事，更没有义务提醒他，相反还乐见其成。漫不经心看了德拉尼一眼，迈开腿也朝城堡走去。

德拉尼看着相继离开的背影，抿了抿唇。勒维仍旧沉浸在歌声里，德拉尼想起尼格林的话，不禁有点儿羡慕。他真希望自己也能看见伊克雷尼的历史，然而却只能站在这里，等待歌声结束。

***

让我在你眼睛里充满不曾见过的颜色，

让黑色绚烂，让白色更温柔。

我将拯救你于凛冽风暴，

关紧房门，点亮一支蜡烛。

也会随你一起坠入黑暗，但别害怕，

我会陪你经历所有炽热与哀恸。

让“自由”自由，

让它沉睡在静谧大海深处。

我会守护这宁静，

直至所有美好灌注你身，将你唤醒。

无论感受到治愈解药还是极致痛苦，

请来到我身边，靠近我，

我永远都不会在你挣扎的时候遗弃你。

我会时刻亲吻你的痛苦，

我会永不停止对你说话，

在迷失时刻触摸你的指尖。

让我在你心中矗立信仰，站在身旁，

像火焰那么热烈，像海水那么深沉。

我将陪你走过一段荆棘丛生的路程，

没人能伤害你，只要有我在。

我们会一起穿越大海，在最后的最后，

阳光照进海面和内心，和最爱的一切重逢。

哪怕时间陷入万劫不复，

我也不会让你沉没（失望），就像你（也不曾放弃最爱的）一样，

胜过生命，

无可估量，

甚至愿意为之而死。

过去如此，

未来也会永远如此。

***

随着最后一个字结束，众人纷纷如梦初醒，眼里重新有了焦距。勒维第一个回过神，他一看看到德拉尼，张嘴就想讲述刚才的见闻。德拉尼眼疾手快地打断了他，“神庙，哦不，城堡大门已经开了。刚才尼格林他们已经走了，我们也赶紧过去。”

不得不说尼格林这个词实在是效果惊人，勒维马上把想说的话抛之脑后，转头四处看了一圈，发现没看到她后立刻点头，“那我们快点走吧。”

他虽然不待见冰块小姐也不想和她凑在一起，但更不愿落后于她。

他们俩的动作带动了其他人，顾不上交流刚才的见闻，纷纷奔向神庙而去。

近距离面对这片城堡时，德拉尼更深刻地感到了身为人类的渺小。神庙式的建筑风格使它犹如世外圣地，靠近后仿佛误入另一个世界。

那种时光被扭曲的感觉，他无法思考到底要多么庞大的力量、多么浩瀚的精神，才能把一个完全陌生的个体变成信徒——他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就是个信徒。

他提起一口气，率先走进大门。本以为会看到宽阔圣洁的礼堂，然而跨进大门的那一瞬，空气微微一震，出现在面前的是一间休息室。这间休息室又大又温馨，采用棕色系装饰，火焰在壁炉里燃烧得很旺盛，发出噼啪的声响。

简直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太奇怪了，他明明从神庙的大门进入，看到的居然不是宏伟的大厅，反而是充满旧式气息的休息室？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以及墙壁上的各种挂毯，像数个世纪前的装饰。

他注意到一个年轻男人百无聊赖地靠在沙发扶手上，旁边坐着一个中年女人。新生们鱼贯而入，随着最后一个人也走进来，她放下手中厚厚的书，抬起眼睛，语气抬着天然的严肃，“一年级新生请到这边来。”

新生们挤挤挨挨地挪到她附近。

女人将手中的书放在一侧，站起身，让每个人都可以看到她，才自我介绍，“刚才的校歌想必你们都听到了，欢迎来到森摩德里，这里是礼堂休息室。我是多萝西·里德，担任教学辅导员，兼任负责校舍的管理工作，你们可以叫我里德夫人。或许你们更熟悉的是叫法是宿舍管理员，但在森摩德里，教辅员和宿管是两个不同的工作，我不希望你们将二者混淆。”

里德夫人讲话时非常干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因此显得有点不那么平易近人。她身上有种无形的压迫感，目光就像一个瞄准器，每个人在她面前都会不由自主失去底气。新生们绷紧身体，生怕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大概只有尼格林，她的站姿虽然端庄，却明显是放松的。

她很敏锐，德拉尼视线一落到她身上就被察觉到了。她平静地回视德拉尼，奇异的有种安抚之力，让德拉尼渐渐放松下来。

“学习生涯总共持续六年。前五年在森摩德里以课堂形式进行，最后一年则是校外测评。前五年里，一、二年级为公共课程，所有人的课程固定且不能更改，但可以根据每人进度的不同调整课时数量。如果跟不上进度，除了要去该科目教授的办公室做相应劳动之外，还会增加课时——这意味着原本每周只有两节或者三节的某个课程，增加课时后可能会变成四节、五节或者更多。”

里德夫人说到这里停了停，等着有人提出疑问或者异议，但实际上根本没人想说话（勒维偷偷对德拉尼做了个哭脸，德拉尼也觉得她太严厉了），她继续说道，“二年级结束时，你们将会参加公共课结业考试以及元素倾向测试。两项测试都结束之后，三位守护者会与你们进行双向选择，收取门徒亲自教导。”

“对此我要强调的是，首先，每位守护者同时只会收不超过三个门徒，所以很有可能整个年级一个门徒都没有。第二，虽然门徒的身份不是成为守护者的必须要求，但倘若有志于此，跟随一位守护者会非常有必要，此外还能学到很多珍贵的知识。第三，”她语气缓了缓，“没成为门徒也不必沮丧。人生有许多选择，这只是其中之一。记住，一件事达成与否并不是衡量人生成功或失败的标准，坚持正确的道路比走上辉煌更重要。”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此前在珍珠骨屿的那一幕，德拉尼已经知道大祭司和守护者非常受人尊敬，几乎每个继承者小时候都梦想成为守护者。

“按照学校规定，一共要选出二十四名舍长，每个校舍有两个名额可分配，分别由一年级生和五年级生担任。舍长除了平时和教辅员沟通之外，还要协助调整其他人的课时，对于违反校规的同学有权处以义务劳动，意味着会非常忙碌。你们有一周的时间考虑是否报名，如果有两个以上的人同时报名，则通过投票的方式竞选上任。”

沙发前的矮几上放着三沓羊皮纸，里德夫人轻轻一抬左手，食指向上打了几个圈，三沓羊皮纸纷纷扬扬飞了起来，一张接一张、排着队依次落到众人手上——一张是课表，一张是校规，还有一张城堡的地图。

“接下来是自由时间，你们可以彼此熟悉。一个小时后我会回来带你们参加入学晚宴，左侧是更衣室，进去后就可以得到适合自己尺码的校袍，在我回来之前希望你们都把自己整理妥帖。”她两只手交握在腹部前，看起来端庄严谨，“还有什么问题吗？”

休息室一片静悄悄，只有尼格林快速地浏览一遍羊皮纸后抬起头，干脆地说，“没有问题，里德夫人。”

有她开头，众人回过神来，赶紧应和。

“很好，那么一小时后见。”她指了一下壁炉上方一只没有表盘、只有指针的挂钟，“所有钟表都会在三个月后被撤走，你们最好在这之前把精神力提高到可以感应时间的水平，否则迟到会面临公共义务劳动。祝你们好运。”

里德夫人说完后离开了，连衣角都在空气中留下严肃的气息。一屋子人面面相觑，然后细碎的说话声逐渐变大，三三两两找地方坐下，开始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