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黑着脸,时浅终于来到月下云庭的门口。
门推开的一刹,浓烈馥郁的香气汹涌而来,琉璃灯散发着让人目眩神迷的光晕,轻纱从房檐上垂下,微风一吹,轻轻摇摆。
穿过横挡在面前的华贵屏风,几个婢女立刻迎上前,她们的身上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时浅忽然间眉头紧蹙——那样熟悉的味道,曾经在太曦高层中屡禁不止,无疑是改良淡化过的梦华散。
他担心地扫了一眼身后的明晏,果然看见对方的瞳孔有几分不自禁的涣散。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直刺上来,让他全身瘙痒,手指慢慢握紧保持着清醒。
时浅环视周围,也许是为了让迷药发挥更好的效果诱使客人一掷千金,这地方竟然连个窗子都没有,但似乎也并不闷热。
忽然间想掉头就走,时浅面不改色地道:“好热,回去吧。”
话音刚落,他被两个婢女拦住,早有准备地道:“我们已经在各个雅座旁放了冰块降暑,公子不妨先坐坐?”
明晏笑了笑,抢话道:“快把美酒美味端上来,别怠慢了我家少爷。”
一边说话,他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什么东西。
时浅偷偷看了一眼,刚刚摸出来的时候还只是不知从哪里顺手抓来的玻璃珠,摊开手之后立刻变成了夺目的金锭。
在这种地方耍花样是要丢掉小命的,但明晏胸有成竹,面无半点紧张。
婢女们果然没有察觉到反常,笑吟吟地带着两人入座,每一张雅座都用屏风隔开,屏风后欢笑不断,极为热闹。
时浅闷闷不乐地坐着,冷哼:“愣着干什么,快给本少爷倒酒。”
明晏笑呵呵地照着,才倒满又听见他命令:“水果,切好了再端上来!”
“是,少爷。”明晏拖着语调继续照办。
时浅变本加厉地道:“瓜子,剥好了放碟子上。”
明晏瞪了他一眼,时浅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不说话了。
本来就累,又折腾了一晚上,这会听着大堂里的小曲,没一会时浅就开始昏昏欲睡。
明晏也没吵他,耐心地打量着进来的每一位客人。
月下云庭共有九层,他们这样的新客最多也只能上到第三层,但无论是谁要上楼,必然还是要从大堂进入。
这里就是最好的角度,可以让他观察到每一个人。
忽然,屏风后传来了让他分心的声音。
“云洲……云洲的事情你们听说了吗?玄王殿下的二公子被杀了!”
“二公子啊?啧啧,云洲多好的地方,破军府虽大,但王府脚下,比不了云洲自由自在啊!”
“玄王很生气啊……”
“废话,你儿子被杀了,你不生气?”
“大公子怎么说?回帝都去了吗?”
“没有吧,我昨天还看见他了,像没事人一样。”
“啧啧,弟弟死了,他一点不伤心哎。”
“伤心也不能让你看见啊,外头乱着呢,大公子当然要冷静。”
“对对对,大公子比二公子稳重多了,决不能自乱阵脚。”
听着听着,明晏就忍不住勾起了冷笑,屏风后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云洲的事到底谁干的啊?该不会是最近一直在传的什么孤星吧?”
旁人嘘声道:“快别说了,当心引火烧身!玄王好像是派了玄戈少将去,肯定马上就抓住了。”
“玄戈……嘿嘿,他娘就是月下云庭的花魁吧?”
“当年这还不叫月下云庭,叫合欢宫,他爹是玄王殿下的远方亲戚,立了战功,把人从玄王手里要走了。”
“玄王殿下倒是大气,自己的女人说送人就送人了。”
“可惜玄戈他爹不争气,后来又犯错被贬了,现在还在小地方混日子呢!”
一群人七嘴八舌,越说越来劲。
明晏略微失神,有些心烦,忽然抬手重重锤了一下屏风,冷道:“吵死了。”
屏风后探出一个脑袋,也是不客气的道:“嫌吵你自己换地方。”
明晏目光雪亮:“没看见有人在睡觉吗?”
那人更加大声的哈哈笑起:“我是没见过有人在这种地方睡觉,回家去吧,下三滥。”
时浅被这阵吵闹惊醒,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忽然一杯酒迎面泼来,泼得他一脸懵逼。
怎么回事,他无非是打了个盹,又招谁惹谁了?
婢女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边的争执,赶紧过来打了圆场:“二位客官消消气,我这就让人去拿冰镇的葡萄过来给大家降降火……”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明晏按住那只泼酒的手,直接拧断了手腕!
喧闹的大堂顿时鸦雀无声,在一秒的死寂后,那人发出哀嚎惨叫,痛得满眼流泪,大声骂道:“来人,给我砍死……”
声音戛然而止,是被明晏用力掐住了脖子,低声警告:“再说话,我也可以拧断脖子。”
婢女吓得一头冷汗,哆哆嗦嗦地按住他的手,讨好道:“公子冷静,这位是秦御史家的三公子,快、快别冲动。”
“御史?”明晏讥笑,“那真是失礼了,难怪敢光天化日之下嚼舌根。”
他一松手,三公子踉跄往后退了一步,捂着喉咙半天说不出话来。
足足愣了半晌之后,吓呆的婢女才反应过来,连忙高呼:“快,快去给三公子请大夫来!”
明晏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虽然说不出话来,但那眼神很明显在说“你给我等着”。
他冷哼一声,拉起时浅,对婢女道:“给我个房间换衣服。”
婢女先是将他领到一边,好心提醒:“公子,你们还是快走吧,一会来人就走不了了。”
明晏更是冷笑:“让他回去喊人,我等着就是。”
婢女带着两人来到包厢,时浅用干净的毛巾擦着脸,刚刚上来的瞌睡算是彻底消失了。
明晏叹了口气,抢过毛巾帮他擦,冷道:“才买的衣服就给弄脏了。”
时浅哭笑不得:“衣服没事,倒是我一睁开眼睛莫名其妙被泼了,明大爷,你到底是来干嘛的,怎么就打起来了?”
明晏淡道:“我本来就是要过来找找幸运儿,结果真的被我撞见了御史大人的三公子。”
时浅好奇:“他有那么大能耐,能让玄霆出动?”
明晏则问了另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破军府为何直属帝都管辖吗?”
虽然不解,时浅还是耐心回道:“一来破军府这么大的地方,如果权力下放到四王实在风险太大,二来这么繁华的都市,赋税也可以避开四王直接交到帝都,两全其美吧。”
明晏点头认可了他的话,又道:“但驻军还是四王的人,帝都只是下派了官员过来监察,现在这帮人早就是狼狈为奸,你说那位御史大人的三公子受了欺负,他自己打不过的话,会去找谁?”
时浅恍然大悟:“难怪你要惹事。”
“不是。”明晏面不改色地纠正,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糕点,笑道,“是因为他泼了你酒我才动手的,歪打正着了而已,呵呵,若非他是御史的儿子,我当场就能拧下脑袋当球踢,你多吃点东西,一会打起来可没时间吃饭。”
时浅嚼着腮帮子,好奇地问道:“你们怎么吵起来的?”
明晏目光一沉,忽然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云洲那个玄戈吗?”
“记得啊。”时浅回道,“好厉害的家伙,我完全恢复之前估计打不赢他的。”
明晏道:“他的母亲叫乐泠,很漂亮的女人,当年也在玄王的合欢宫里,我救走夕娘的时候顺手拆了那座宫殿,大多数女人都趁机逃跑了,她被一根柱子压了半截身子,怎么也挣脱不出来。”
时浅轻道:“然后呢?”
明晏低道:“然后我也没有回头去救她,因为当年玄远已经继承了爵位,是坐拥玄武之力的玄王,而我的身体还没从那次九格开闸中恢复过来,自然是不能冒险。”
“哦……”时浅有些意外他会因为这种事情惋惜,安慰道,“得有二十多年了吧,你竟然还记得,那本来也不是你的错,不必介怀。”
“我又没说是自己的错。”明晏完全没理会对方的好意,又道,“她被压断了一条腿落下残疾,玄远身边那么多女人,既然有人喜欢,随手就送出去了,她后来嫁给了玄尚,生了一个儿子,就是你见过的玄戈。”
时浅接道:“儿子倒是争气。”
明晏笑了笑:“玄尚好像是真的喜欢她,当年也是为了她顶撞上层,然后被贬回了老家琴川,也好吧,天高皇帝远,儿子又争气,算是幸福了。”
时浅道:“云洲的事情肯定已经传过来了,那几个人刚刚是在说这些被你听见才生气的。”
明晏摇头:“我确实还挺欣赏玄戈的,但他是敌人,再见面,该杀还是要杀,这点是非我还是能分清楚的。”
说话之间,外面似乎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明晏微笑道:“来了,你可得演得像一点。”
没等时浅反应过来,房间门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冲进来一伙人,对着脸撒了一把东西。
时浅呛得直咳嗽,又被一个麻袋套住脑袋,五花大绑地抬走了。
他似乎是被塞进了一辆马车里,颠簸了一阵后就彻底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