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静柴房处，柳念细软地声音幽幽然飘出。

“山匪，是怎么样的一群人？他们与那丹部大军、朝廷精兵有沟壑天阻之别，山匪以打家劫舍为生，没有落草为寇前多是放荡不羁之流，沦为匪寇也定不服管教、纪律散漫，纸糊出来的老虎，端得吓人罢了。”

众镖师起先还蹙着眉，这会儿已经纷纷点头肯定柳念的想法，卢屹言淬了一口唾沫，不屑开口。

“后山那群灾殃子基本没啥功底，靠的一身蛮力和虎劲儿肆意妄为罢了！”

“是也！”

“是也！”

“真刀真枪的干起来，咱们可不怵他！”

这话一出，更是激荡出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柳念要得便是如此效果，攘外必先安内，自己人有了胆魄和士气才能去跟亡命之徒们一较高低，等议论渐弱又继续说道。

“正是这么个理儿，秦刚这群山匪能闯进洪县，一则是因为洪县防守薄弱，官府无作为；二则是因为山匪敢打敢杀、轻贱性命，靠着一股子虎劲儿冲进洪县。”

柳念语调平和，仿佛是在领着大家解答一个课题，先就问题分析成因，下面则来是徐徐展开的答案。

“据王广义所说山匪共计七百余人，故此有个问题想问一下诸位，如果你们是秦刚，会在东南西北四门各安排多少人值守？”

一魁梧奇伟的年轻镖师心绪还未平定，立马抢答道。

“一百人，不！一百五十人吧，最多就只能分出这么多人了。”

柳念闻言眸色舒朗勾起唇角，接着是略做思考后的卢昭阳，自信开口道。

“如果是我，我会在每个城门安排一百人，分为两队，昼夜轮流；其余三百余人还要安排在城内各处巡逻，以防城中大户动乱。”

说罢他就看向门边的大姐卢云舒，一脸祈求奖励的孩子模样，卢云舒自然微笑的点头，眼神里蕴着欣慰之色。

恒峥倚靠在一旁，沉默倾听，至今未发一言，柳念将目光转过来，好奇他会如何安排。

“丁光和昭阳说的两种安排方式都有实际的可能性，七百山匪于我们而言很多，而对于一座城来说却太少，人数可以预估出，具体或许存在差距。因秦刚只有这两种安排方式，如若城门安排人数众多，那城内就有动乱的机会；如若城门安排人数不足，那就要做好被外头攻打的准备，但眼下北面铭县遭丹部入侵，西有陈国，南有后宋，豺豹环绕，朝廷自顾不暇，我个人更赞同昭阳的安排，还有一点，王广义从洪县带出了四十余人，大概率是从城内抽调的。”

恒峥语气沉沉，言简意赅总结。

柳念乐得节省口舌，遂顺着话头往下说。

“所以，无论城中、城外的形式都不利于秦刚，但凡有一方暴起，他这洪县之主就坐不安稳。且说洪县城内百姓近五千人，定有那不愿受压迫之人，我们如若能与之取得联络，将他们团结起来里应外合，你们说这七百山匪还何足为俱。”

在座众人听到此处，眼眸俱亮了起来，情绪愈发高涨，柳念抬手示意诸位冷静，把最后的话讲完。

“再有就是洪县周围的村镇肯定不愿受到山匪侵扰，也是我们的一大助力......”

恒峥听着柳念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看向她的眸色愈加幽深，这位随手救来的柳姑娘当真只是一位媒婆那么简单......

柳念话音落下，等着当家人决断，恒木沉吟半晌，缓声道出：“兹事体大，容我再考虑一下。”

此事未尽，大门外却突然传来嘈杂人声。

卢昭阳倏地手握成拳，站起身来，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朝恒峥脱口而出：“表哥，不会是后山发生什么事了吧？！”

柴房还未响起答复，那嘈杂人声已越发靠近，转眼便到了他们跟前。

原是一群农民打扮的人，闻声而出的住家老翁此刻站在两方人中间，不知村民们因何而来，脸色带着些许惊惧。

还不待他开口询问，一瘦削佝偻、眼泡浮肿，樵夫模样的中年男子手拎镰刀，粗声粗气质问老翁。

“于二！你这老货把什么人招惹到咱们村里头来了？”

说着眼神扫视过柴房，又厉声朝镖局众人道。

“后山那伙人可是你们绑的！”

这人往常在村里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于家老翁为人和善，且性子胆怯，此刻仍还不知后山情况，自是不敢发声，缩着脖子站在原地。

镖局这头，恒木上前见过一礼，点头应是，不卑不亢说道。

“这位兄台，我们本是铭县恒通镖局的镖师，南下途径村子借住于此，并非恶人，莫要怪罪于老翁。后山绑着的是伙山匪，与那洪县城中为一支，昨夜预备夜袭此村，我等仗义之举，有何不妥？”

中年男子与众村民一听是那洪县的山匪，俱瞬间惨白了面容，刚才那副嚣张地气焰顿时烟消云散，如惊弓之鸟小声窃语起来，唯恐惊动了那后山。

“竟是山匪！这可怎么招惹的起啊，找过来了怕是咱们整个村子都要完了。”

“山匪凶恶，杀人如麻，后山那群要是挣脱了绳索......该如何是好啊......”

说着说着，言语间逐渐转了风向。

“作孽哦作孽哦，这群外乡人怎么敢去把山匪绑了，他们不想活了要拉着咱们陪葬哦！”

“就是就是，得让他们赶紧把人放回洪县，离开咱们的村子，我们这里不欢迎他们！”

“......只有他们都走了，等山匪报复起来才不会祸及咱们村子。”

“对！不欢迎他们！赶紧走！”

“赶紧走！赶紧走！”

......

前一刻打蔫的村民又被点燃情绪，像是找到了唯一的保命之法，朝着镖局众人群起而攻之，眼神凶狠哀怨瞪着他们，仿佛镖局说一个“不”字，就能把他们生吞活剥了，屋舍前后的飞鸟似是察觉到危险，振翅而飞。

柳念深知这些乡野村民是为了明哲保身，但越不开化的地方，人性的恶意就越直白。

“我们离开，山匪放归，等待你们的就是被屠村。”

恒峥毫无温度的话语一出，人群倏地静默了，仿佛一只只被掐住咽喉的动物。

最早发言的那位樵夫梗着脖子不自然的开口：“那......那我们该如何？”

人群中发出一声嗤笑，一面庞容长的老婆子被人搀扶着走上前来，之前她一直未有言语，此时凝着樵夫铿锵说道。

“于树根，方才你不是还喊打喊杀的要赶走这些后生吗？怎么这会子又挂起另一副面孔了呢！说话跟放屁似的！”

于树根脸皮厚过城墙，大言不惭道。

“我这不是为了咱们全村人的性命着想嘛，你这老婆子话忒多！”

老婆子懒得再与这浑人计较，又拍了拍身旁的儿子，由他搀扶着靠近恒峥，言辞恳切。

“后生，村里人祖辈都是庄稼汉，没什么坏心思，只是如今世道不平，提防心重，大家情急之下也就说错了话，老婆子在此替他们赔个不是，我知你们是整个村子的救命恩人，没有你们昨夜的义举，怕是我们早就糟了难。”

老婆子年纪有些大，喘了几口气，又转向村民们道：“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明白以心换心，昨夜他们不顾自身安危为村子拦下山匪就断断不会存着谋害我们的心思，有良知要脸面的就不应该将他们赶出村子，聪明些的就知道如今该听谁安排。”

恒峥这听罢，敛下几分冷硬的神情，询问道。

“您老如何称呼？”

老婆子含笑：“名字记不清了，我姓何，不嫌弃的话诸位后生就管我叫何婆子吧。”

遂又扯出身侧那位三十上下的高瘦男子给镖局众人一道介绍。

“我是个寡母，这是我唯一的儿子于大河，他身板子好，诸位往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他。”

于大河生了张与何婆子相仿的容长脸，面相老实，格外醒目的是窄脸之上竟长着一张厚唇，他带着几分腼腆跟随他母亲的话点了点头。

众村民也不是蠢笨之人，见那何婆子都表了态，也迅速反映过来，神色和煦道：“后生们大人有大量，怎会跟我们这些粗人计较，还望后生们支支招，如何才能保住我们一村老小的性命？”

恒峥瞧了眼柳念，二人迅速交换过位置，后来回想起这一幕，都惊叹于那时他们就有如此默契。

“各位，官府无能，为今之计唯有自立，山匪凶恶，我们镖局能抵挡住这一回却不一定能挡住下一回，待到洪县城内粮食消耗殆尽，遭难的必定是周围的村镇，所以大家应当团结起来，不光是你们于家村，而是要多个相邻村镇团结起来，抽调出村中青壮组成自卫队，保卫自己的村庄和亲人。”

“再者，山匪一日不除，大家就一日不得安宁，所以咱们不仅要自卫，关键时还应主动出击，剿灭山匪，才能杜绝后患......”

卢屹言瞅着方才在柴房中似曾相识的画面，悄悄碰了碰自家大姐，小声嘀咕：“这位之前真是干媒婆的吗？我瞧着不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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