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姑娘！”

卫青弦一出昭狱大门，就看到一旁高墙下蹲着几个青年男女，其中一个看到她就挥手过来。

“你们怎么过来了？”袁凯身后还跟了几个陌生男子，宋佳侧身让温听站上来。

“我们听到了消息，猜你应该在这里，便过来碰碰运气。”

卫青弦点头：“让你们费心了。”说完又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少年，摸了摸他的头，不知是不是错觉，少年好像高了不少，“也让你久等了，温听。”

一直阴郁着脸的少年这才展露笑颜：“姐姐没事就好。”

卫青弦眼神落在他们身后的两人：“这几位是？”

两位青年男子对视一眼，上前来——

“在下李毅。”

“在下陈寿。”

他们都十分正式地介绍了自己，袁凯适时打断了他们接下来的谈话，“这里人多眼杂，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

名为李毅的男子带他们走进了一家茶馆，也许是常客，又或许是提前打了招呼，小二直接将他们带进了一间包厢。

送走小二，袁凯便检查了一遍包间，在窗边打量几眼然后关上，这才安稳坐下：“李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李毅义愤填膺：“我不会让老师如此枉死的！”说完视线落在卫青弦身上，袁凯看出他的意思。

“卫姑娘是自己人。”虽然卫青弦和李彻关系匪浅，但她几次三番相救，足以证明她的品行。

陈寿点头，对于袁凯，他们是百分百信任，于是说出他们的计划：“我们打算告到府衙，把事情闹大。”

“对。”李毅站起来，“就是让他们看看，就算我们只是太学的学生，也绝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宋佳心有顾虑，她的家人去世，还要搭上其他人的安危，她怎能忍心。

“袁大哥，李大哥，陈大哥，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这样做的风险太大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因为祖父和爸爸他们陷入危险。”

李毅拍着胸脯：“宋妹妹，老师是我大梁国的文脉，作为老师的学生，我们必须要站出来！”

袁凯道了一声好：“你们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但说无妨。”

“袁兄，你文采好，这份状词，就拜托你了。”

几人一番筹措，说到激动处，还要举杯对饮。卫青弦在一旁听得心惊胆跳，不知道是惊叹于他们一片赤诚，还是惋惜于他们想法轻浮。

总之在她的印象中，如李彻那般雷霆手腕，绝不可能让他们把事情闹大。

-

黄昏时分，一辆马车从北司狱缓缓驶出，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黑影，车轱辘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十分刺耳，最终停在一道红色的大门前。

男人背手站在台阶之上，身旁的刀疤男子上前揭开车帘，从里头走下来一男一女，全都衣衫褴褛，女孩将男孩紧紧抱在身后。

“雪儿。”男子迫不及待地上前，也不顾女子身上污渍，将她抱在怀中。

秦雪儿一直被关在昭狱，眼睛一下子不能习惯光亮，又被男子猛地抱住，条件反射地剧烈挣扎起来。

梁冀傻了眼：“雪儿，是我啊。”

“姐姐，是梁冀哥哥。”身后的男孩指着梁冀，脸上现出喜悦的神色。

秦雪儿听到秦文伯的声音才冷静下来，女子的脸色像纸一样苍白，一只手轻轻地摸上男子的脸颊，难以置信地微微颤抖着：“梁，梁冀。”

尽管梁冀只是一个发配边地的王爷，也鲜少有人直呼他的全名。

梁冀看着少女身上的污渍和伤痕，内心的疼惜再也按压不住，声音竟然颤抖起来：“雪儿，让你受苦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女子摇摇头，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虽然她恨透了李彻，但自家爹爹有错在身，无论落到谁手上，都是难逃一劫，只是李彻手段阴狠一些罢了。

卫棋牵着马车：“王爷，先进府吧。”

这是梁冀在京郊买的屋子，他好不容易逃脱太后的眼线，才有机会将秦雪儿姐弟接过来。

等到二人洗漱一番，再次站在他的面前，女子美丽的脸庞同从前别无二致，只是淡漠的神情显得十分陌生。

梁冀为了这一天准备了许久，还命人找来了京城最好的厨子，等到两人落座，一道一道精美的菜品被端了上来。

他们曾经无话不谈，秦文伯说了声谢谢，便囫囵吞枣起来，见秦雪儿纹丝不动，梁冀心中的担忧腾升。

“雪儿，没有胃口吗？”

秦雪儿苦笑：“父亲还被关在昭狱中，我实在吃不下去。”

她自小就孝顺，再加上秦石岳做官虽不厚道，对子女倒是十分不错。

“雪儿。”他不愿骗她，“你们姐弟两好好活下去，秦大人才能安心。”

救出他们姐弟二人已经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秦石岳贪赃枉法证据确凿，他就算是坐在那个位置，也绝无可能包庇藏私。

“我知道王爷的难处。”秦雪儿笑了笑，带着几分苦涩，“不会再连累王爷。”

她说出这话，梁冀便知道她心中所想。

“雪儿，你万不能做傻事。”

女子颔首，她在昭狱苟活这么些日子，每天都有骇人的惊叫声萦绕在头顶，她害怕极了又不得不立着耳朵，努力从那些凄厉的惨叫声中排除父亲的可能。

她不想让父亲死在那种地方。

女子夹起一块糕点送进口中，略微嚼动两下就吞了下去。

梁冀看出她内心的决绝，急切地握住她的手：“你再等等我，你再等等我。”

-

京兆尹的府衙每日都人来人往，今日却格外不同，一个小吏从外地办完事回来，便被一群书生围得水泄不通。

鼓声震天响，停下的间隙，又响起齐声的抗议。

为首站着的三人，正是袁凯，李毅和陈寿。袁凯手中拿着一张巨大的状词，上面诉说着宋琦的不公，党争的混乱、以及学界的不满。沿街叫卖的商贩和赶路的平民全都被吸引了过来，整个京兆尹府衙之外被围了一层又一层。

京城的宿卫闻风而动，却被民众堵得水泄不通。

谭永举起长刀震天一声吼：“谁在闹事！”

他是个黑长胡子的形象，身形高大魁梧，五官也浓墨重彩，一出场便震慑住了所有人。

但很快，袁凯知道此时不能被任何人唬住，他又举起状词，鼓声错落而至。

“都给我抓起来！”

宿卫得到命令，也不管什么刀剑无眼，一身铠甲撞上人群，民众们一股脑地往后退，书生们完全暴露在包围圈内。

谭永气势汹汹：“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再此闹事？”

“大人，我们只是一群想为老师讨回公道的学生。”袁凯拱手维持书生体面。

谭永轻蔑地扫了他们一眼，果然个个身形瘦削，稚嫩无比。他是个粗人，平生没少被读书人看扁，自然对这个群体没什么好感。

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们老师？是谁？”

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李毅振臂一挥，身后同窗异口同声：“为老师宋琦讨回公道！”

袁凯掷地有声：“老师三人冤死昭狱，北司狱隐瞒不报，我等实在没有办法，才来京兆尹讨个说法。”

谭永一听宋琦二字，脑海里就浮出一个孤傲的身影，又听到他们矛头指向北司狱，就更和自己没有关系，顿时少了几分厌烦。

“既然是北司狱处理不当，为何又来京兆尹？”他统管京城宿卫，归京兆尹管辖，北司狱则是监察体系。这事情若是在北司狱门口闹，他还真不一定赶来替人擦屁股。

“有冤情找上父母官总归是没错的。”京兆尹统管京城行政军事财政狱讼四位一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相当于京城的父母官。

谭永嗯了一声，意识自己和这群书生耍嘴皮子纯属浪费时间，大手一挥：“娃娃们，你们在京兆尹闹事，那就得归我管。”

看到宿卫步步紧逼，李毅猛地跪地：“谭大人，我们一片赤诚，是京兆尹熟视无睹，请问我们闹了何事，犯了何罪，要您如此对待？”

“你扰了清净！”谭永没那么多废话，打定了主意，把人抓了丢给北司狱，看他们如何处置，总之在他眼皮子底下，断不能出半点乱子。

人群中有人愤愤不平：“如果伸冤便是扰了大人清净，那大人强行镇压民意，捂住圣人口鼻，便是天下太平了不成！”

“你！”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谭永指着那人，气到发笑，“抓走！”他决定不再和他们废话，这群书生嘴皮最厉害，都是些气死人不偿命的主。

袁凯死死抱着状词，两只胳膊被人拉扯，其他人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终究是一群文弱书生，胸中丘壑比不得蛮力，很快就被一一制服。

卫青弦坐在不远处的二楼茶楼，透过半开的窗户观察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她心地善良，喜好管闲事。所以师兄在她临下山前，特地嘱咐让她按耐心性，很多事情她能帮忙，有作用，自然是桩美事，但还有很多事是大势所趋，短暂的参预，阻遏不了历史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