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书然做完繁杂的检测，神色恍惚地往外走。

手却还死死地攥着自己的体检单。

雪白的单子被揉出折痕。

黑色的方块字却始终清晰分明。

一切正常。

米书然突然有点想哭。

精神污染值没有进入危险值，且标记诡异已经死亡，带来的污染也会慢慢缓解。

检测人员说他很幸运。

体质和能力都很特殊。

几乎没有人像他一样经历了如此多的污染还能活下来。

听到这句话，他晕乎乎地朝着人家道谢。

可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却已经掉了下来。

他活下来了。

他真得活下来了。

抓着身上干净整洁的衣服，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哭的泣不成声。

米书然今年18岁。

刚刚进入学校，还怀揣着年轻人的希望与朝气，平常最多的苦恼是自己总被偷的外卖。

但在这短短三天，他看见了同伴被抽的支离破碎的尸体。

开膛破肚，温热的器官就像是夹心一样从腹腔往下流。

他看见了不可言状的神明。

那无法抵抗的控制与污染，似乎连存在本身就象征着恐惧。

米书然只是不说，不是不会害怕，不会恐惧。

他用了很长时间接受自己会死亡的现实。

不添乱，不作死，安安静静地跟在别人身后。

他努力地维持住一个“正常”的基准线。

好在，好在他是幸运的。

命运站在了他的身边。

米书然没多犹豫就接受了医生的观察和隔离建议。

他很积极地表示理解，然后主动跟着后勤人员前往观测室。

离开检测部门，映入眼帘的是陌生，却又熟悉的景色。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消毒水气味的空气有些呛鼻，但却让他的心彻底落了地。

他控制不住地笑起来。

时间已经很晚了。无风的夜晚显得有几分静谧，清脆的虫鸣声从遥远处传入他的耳朵。

明亮的灯光点亮了黑沉的世界。

他跟着身边的后勤人员，往观测室的方向走。

在路上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谢轻俞和李明皓。

在柔和的路灯下，谢轻俞正背对着他和李明皓交谈，昏黄的灯光给两人附上一层柔光。

米书然眼神一亮。

“谢哥，李哥！”

和身边人打完招呼，米书然有些匆忙地朝两人小跑过去。

谢轻俞听到声音转头，看见米书然正在兴奋地朝自己招手，小跑向两人。

他本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嘴角勾起抹温和的笑，抬眼看他。

等米书然到跟前来，他弯着眉眼，柔和的光照进他眼里，映照出一汪清泉。

“从里面出来了，说明情况不错？”

他笑着说。

“嘿嘿。”

米书然有些腼腆地挠了挠脸颊，脸上满是止不住的笑意。

“是的！”

“谢哥和李哥你们也没事吧？”

李明皓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停顿了一下，随即摇摇头。

而谢轻俞则是耸耸肩，语气轻快：“我能有什么事？”

“包扎一下明天就好啦~”

李明皓听了，又接了一句：“轻伤。”

米书然看着李明皓满身的绷带，有点犹豫。

不过还是没再出声。

他其实还是有一点点怕李明皓。

可能是因为他存在感太低，还总是低着头，显得有点阴郁不好相处吧？

但他毕竟是处理部的人，能力的等级也很高，对自己的伤势肯定了解，应该也用不着自己关心。

想着，他又刚好撞进谢轻俞浸满笑意的异色眼里。

熟悉的亲切感让他的心神渐渐放松下来。

“这次真的多谢你们。”

坚定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夜。

米书然认真地看着两人，

“如果不是你们帮忙，我绝对活不下来。”

他说着，声音已然平稳。

他这一路上都被护着，受的伤大多都是轻伤。

最严重的精神污染也被正式没太大问题。

之前已经跟崔长笑和娄如雨道过谢，他也没忘谢轻俞之前帮他缓解同化的事。

而李明皓，想也知道他的默默付出也不少。

他能活着出来，所有人都有帮忙。

脸上没严肃几秒，他却很快就又笑起来，

“嘿嘿，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以后请你们吃饭！”

谢轻俞于是也笑，摸出自己的手机。

“好啊。”

李明皓有样学样，也拿了出来。

低着头操作，米书然无意间瞥见了两人的界面。

出奇的一致呢。

他有点惊讶。

都是很普通的系统界面，还是同一个牌子，所以看上去一模一样。

他还以为，以谢哥的性格界面会花哨一点呢。

这个念头只不过过了一圈就被他抛到脑后。

抬起头，却刚好看见谢轻俞正眯着眼看着天空。

眨了眨眼，他顺着谢轻俞的视线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漆黑的天空布满了乌云，显出交叠的黑。

“这段时间天气真差啊。”

他感慨地说了一句。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大晴天了。

谢轻俞听了，收回自己的视线，顺手把手机又放回兜里。

“是啊，希望别一直这么糟糕吧。”

他随口说。

“好像已经开始治理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变好的吧。”

米书然心态很乐观。

不过看着天空他才发现已经很晚了，身体也后知后觉地感到疲惫。

“那，我就先去休息了。”

他朝两人打了打招呼，又转身走向一直在身后等他的人。

“米书然。”

他停下步子，转过头，明暗交借间他稚气的脸有些模糊。

“怎么了，谢哥。”

谢轻俞只是朝他俏皮地眨眨眼，那张带着些鬼气的脸显出罕见的柔和。

“晚安。”

他带着笑意说着。

于是米书然也笑起来，微风带来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声音。

“嗯！谢哥晚安！李哥也晚安！”

他快乐地朝两人招手，然后转身走进夜里。

然后身影渐渐消失。

谢轻俞再次抬头望向天空。

刚刚一闪而过的物体俨然消失不见。

“……算了，走吧。”

谢轻俞语气有些莫名。

不再看，他也转身离开。

“......轻俞，晚安。”

谢轻俞顿了顿，别过头，看向李明皓。

对方并没有抬头，声音低沉，莫名显得有几分小心翼翼。

毕竟在他的视角里，他们还在“绝交”。

谢轻俞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别什么都学。”

他说。

·

而谢轻俞看见的物件，还在云层上轻飘飘地飞着。

那是个发黄的纸船。

看上去像一个精美的手工艺品。

很小巧，细节处却无一不精。

船板上还站着个纸裁的小人，从裁剪上也能看出用心，但却只用黑笔点出眼睛。

纸船飘的速度很快，可单薄的小人在船上却很稳当，一动不动。

她们飘在云层之上，底下人望不见。

哪怕偶尔瞥见穿梭入云层的影子，也只会以为是幻觉。

于是，就这样，轻飘飘的船离开了村子，飘过了处理局，跨过城市，又穿越河流。

然后慢慢飘进一扇微打开的窗。

紧接着，被一只苍白的手捏住船尾。

“咦？”

手的主人声音听上去有点惊讶。

小巧的纸船颤抖起来，却也没有躲避，只是乖顺地任由把玩。

“咳咳咳……”

压抑的咳嗽声不住地从内室里传来。

好一阵儿，才传来一声带着病气的询问。

“怎么了？”

窸窸窣窣地起身声响起。

那人却头也不抬，捏起小小的纸人团成一团，又随手丢掉。

小人轻飘飘地落了地，摔在地上，米黄的纸变得血红。

兴致勃勃地把纸船拆开，然后重新折叠。

一下，两下，鱼身，尾鳍……

直到变成一条怪模怪样的鱼，他才高兴起来。

把刚折好的鱼撕开，他好像才听见似得，回：

“你的小木偶没了。”

说着，就随手把布满血污的纸张一扔。

纤长的手指干干净净。

那张纸掉在地上，破碎着，一动也不敢动。

“……这么快啊，哪的？”

还是那个带着病气的声音。

语调慢吞吞的，又细又弱，咬文嚼字又带着几分斯文。

动作也慢吞吞的，把地上的纸和小人捡起来，可惜地抚摸着上面的血污。

“南边那个啊，有雾的那个，我的分身也回来了。”

“嗯？”

浸满血色的指尖一顿。

病弱的人抬起眼。

和苍白瘦弱的相貌不同，那人的眼很亮，清透又锐利，如同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

指尖一动，勾连的透明丝线震颤。

木偶残存的记忆播放。

——是巫的记忆。

忽得，看见一双熟悉的眼，那人怔了一下。

转过头去，看向刚刚才玩腻的人。

却发现他正直勾勾地看着画面上的脸。

同样的异色瞳，一铅灰一墨绿。

只是和谢轻俞的左右眼是反着的。

“认识？”

对方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咯咯笑了出来。

“他那只眼是我的~”

他轻快地晃动着双腿。

“我们是‘好朋友’啊！”

他嘻嘻笑着。

屋内莫名开始起风，呼呼地哭嚎着，如同一声声绝望的祈祷。

空气拥挤了起来。

沉重，压抑，蠕动。

像是有透明的生物正顺着空气滑进鼻腔，钻进肺部，然后产卵，咀嚼。

“你的分身，给另一个孩子种了种子。”

那人轻声说着，却又控住不住地咳嗽起来。

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又细声细语地哄：

“如果无聊的话，就用他的身体去玩吧。”

那声音温温柔柔的，带着几分儒雅。

“没必要。”

他晃着双腿，成人的脸上却满是孩子气的微笑。

“小鱼儿很聪明的，你能想到的他都知道。”

“……倒是我想差了。”

“那计划，就暂时不变吧。”

那人又咳嗽了几声。

屋里的光线随着消失的尾音黯淡下来。

世界再次陷入黑沉的寂静。

第二天，谢轻俞准时睁开双眼，有些懒散地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时间。

6:00整。

也差不多了。

他从床上起身，整理好自己，推门。

刚好和来找自己的人撞上。

对方穿着处理局的制服，脸色难看地把正要敲门的手放下。

盯着谢轻俞一无所知的脸，他紧抿着唇，然后开口：

“请先跟我们走一趟吧，谢先生。”

“怎么了？”

谢轻俞满脸好奇地看着他，神色间恰到好处地带着刚起床的惰懒。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米书然死了。”

·

穿着白大褂的人摘下手套，对崔长笑摇摇头，“找不出死因。”

“粗略估计是掉落物作用”

“……但更可能，是他的身体承受不住污染，意识被吞噬消失。”

崔长笑神色十分严肃。

“昨天不是还没问题？”

“你知道，各人的体质不一样。按理来说他也不应该能承受住污染还能不跟随诡异一起消失。”

崔长笑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没继续，而是换了个问题：

“谢轻俞呢？”

身后一直待命的人立刻回道：

“已经去请了，大概5分钟后到。”

“昨天没从他身上搜出掉落物？”

“没有，他身上很干净，只有腰间的鞭子检测出反应，已确定是能力产物。”

崔长笑轻轻叹了口气。

轻飘飘的尾音散开在空气里。

他想起昨天哭着向他道谢的人。

一边不住地抹眼泪，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止不住。

明明声音哽咽，却还强撑着用怪异的音调说出谢意。

崔长笑用力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镜片后的瞳仁却如同波涛汹涌的海面。

“再去查……李明皓申请的掉落物细则，使用申请和使用情况。”

“……”

“是。”

话落，身后的门突然传来沉闷的敲击声。

“咚咚咚。”

总感觉自己最近的手感不太好，描写不出那种感觉

还是要多练啊……

掉落物是违禁品，因为危险性无法预估

能力在当前的情况下是可以进行干预限制的，但掉落物不行

米书然确实是死于掉落物，谢轻俞下的手，李明皓给的刀

因为神弃之地的种子完全无法拔除，他随时可以掌控米书然的行动，看见米书然能看见的，没有回头路。

米书然的记忆没有增加就是因为那不是同化，是埋下种子

他相当于吃下了神弃之地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