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只能显示给我们，我们自我的碎片，甚至，在诗歌和音乐中，也各自独立……”

空气中弥漫着清晨特有的宁静与微凉，耳边传来一个悦耳的男声在轻声朗诵着诗句，像大提琴的旋律让他的耳朵微微发痒。

白亦驰缓缓睁开眼睛，因为刚刚清醒而略有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迎上了一双温柔含笑的绿眼睛。

他下意识的喃喃开口：“你的眼睛永远明亮，闪动着初夏蓝眼草的绿色，那被春天洗涤过的碧绿的野水芹。”

透过窗棂的阳光为对面的人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他对白亦驰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将手中的书本放下，在他的床边侧坐下说：“亦驰，生日快乐，今天有没有安排？”

白亦驰的意识逐渐苏醒，发觉自己刚才下意识念出的是一句情诗，其中绿眼睛的指代太过明显，或许对前来送上生日祝福的哥哥来讲不太妥当，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懊恼的表情，被子里的脚趾也因为紧张而蜷缩了一下。

他移开视线，声音因为刚醒而显得有点沙哑：“谢谢哥哥。今天我没什么安排，叔叔阿姨他们也都不在，我打算一会去图书馆看书。”

时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说：“不要在哥哥面前装小大人，你才九岁，生日应该是你一年里最开心的一天，既然你没什么计划，那今天要不要听哥哥安排？”

白亦驰只纠结了一秒钟就用力的点了点头。他在大半年之前被石家收养，石父忙于工作和应酬，石母对为了企业形象而领养的两个孩子漠不关心，在陌生的环境里，只有先于他被领养的哥哥时凌对他亲善。虽然在福利院的经历养成了白亦驰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冷清性格，但也培养了他察言观色的能力，在真心对他好的哥哥面前，白亦驰有些时候也愿意放下包袱，真正像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一样接受亲人的关怀。

水族馆里，白亦驰面无表情的和套着鲨鱼尾巴扮演美人鱼的胖大叔对视。一旁的两三岁的小朋友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兴奋地鼓掌：“美人鱼叔叔！胖头鲨鱼叔叔！”

时凌在旁边尴尬的摸了摸后颈：“看他们贴的告示，原本的美人鱼表演者请了病假，只能找了这个鲨鱼大叔代班，看他的肚皮舞倒是也挺有意思的哈哈。”

白亦驰看着大叔在水中灵活翻滚的肚皮，上边还特意用马克笔画了八块腹肌，不由得想到了刚刚在海兽馆看到的给鱼就表演拍肚皮的海豹，他嗯了一声回答：“怎么不算一种美肚鲨呢。”

时间溜走的格外快，傍晚时分，两人坐在园区里最高的建筑摩天轮上俯瞰落日，时凌笑眯眯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白亦驰：“今天玩得很开心，是不是比去图书馆有意思多啦？以后每年生日哥哥都陪你过好不好？”

白亦驰沉默地看着他，直到那双绿眼睛中的情绪从欢欣变成了担忧和焦灼。他轻轻推开了时凌伸向他头发的手，看向窗外金红色的落日说：“今天确实很开心，但我还记得，在我九岁生日那天，时凌为了保护我，被琴盖压断了手指。那一整天，我和他都是在医院度过的。”

“谢谢你再次为我确证了他的存在，他不是我出于孤单和自我保护的幻想。比起沉湎于回忆拼凑而成的虚假的美好，我更想要亲自找到他，向他讨要欠我的回答。”

坐在他对面的时凌脸上逐渐浮现出了茫然的神情，徒然的张了张口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随着话音的落下，白亦驰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起身一个箭步，用身体撞开了轿厢的门，和碎裂的厢门一起，像断翅的鸟雀一样决绝的奔向地面。

剧烈的失重感和呼啸的风声，在瞬间拧紧了他的心脏，一把将他从光怪陆离的幻境中拽回了现实世界。

白亦驰猛地睁开了眼睛，在响如擂鼓的心跳声中，他和昏暗的树丛中的麝群对视，它们静默地伫立在玻璃前，眼睛里闪动着磷火般的光芒，看向面前的这群东倒西歪的不速之客。

白亦驰无声地叹了口气，努力用手肘支撑自己起来倚在了墙上短暂平复了一下头痛。待四肢恢复力气后，他从地上将米歇尔几人拉起靠在墙上，摇晃着肩膀将他们挨个唤醒。

米歇尔捂着头呻吟：“我的天，发生了什么？刚刚你们做梦了吗，太逼真了，我根本没意识到……”

艾玛在一旁正抽噎着用白亦驰递给她的纸巾擦拭流下的眼泪，肖恩简短的嗯了一声回答米歇尔，随后也揉着太阳穴试图让自己回神。

两个小时之前，白亦驰的房间里，四人已经换好了实验服，静静等待着墙上钟表的指针走到十二点。

随着午夜的到来，实验中心内安静到了死气沉沉的程度，几人小心翼翼的绕过凯文给出的警卫所在的岗哨位置，一路上运气很好地没有碰到怪物，顺利来到了一层的动物实验区，用复制了约翰管理权限的工牌成功刷开了门禁。

进去之后，几人直奔麝类养殖区，但在他们再次试图刷工牌进入养殖区的大门时，不出白亦驰的所料，门禁没能被刷开，仅在滴滴两声后提示权限不足。米歇尔显得有些丧气，肖恩也懊恼的说，早知道下午的时候找机会顺走那个清洁工的工牌了。

白亦驰安抚道：“没关系，我们复制的约翰的权限已经够用了，那个清洁工的权限估计也只能进入养殖区域，真正隐藏的试验区域还是进不去的。”

“我们不一定要走门，”白亦驰笑着向上指了指，“我们可以从这里走。”

事实上，他早就做好了工牌权限不够的准备，如果能刷开大门才是惊喜，如果行不通，他早做好了通过通风管道来探索这些区域的准备。

在第一天来到这里时，他就注意到了这里相较于其他建筑更高的层高，和遍布各个房间的大小明显能允许成年人类通过的通风口。

虽然在现世中没有建筑的通风系统会设计成这种四通八达邀您探索的样子，只有电影中才会出现为了展现特工身手而精心设计的爬通风管道的剧情，但这里是脱离现实的游戏副本，系统认证过必然有生路的游戏副本，那这遍布整个实验中心的颇为宽阔的通风管道，想必就是副本设计留出的生路所在。白亦驰对此的评价是，很符合冒险类游戏的设计风格。

几人估算了一下距离，找了一间离养殖区内实验室最近的房间，刷开门禁后卸下了房间里的风口挡板，踩在桌面上鱼贯爬入了管道，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养殖区内的走廊上方，在大致了解了内部的布局后，白亦驰决定先从主管的办公室下手，看能否找到相关的资料。

肖恩排在最后一个，他在和米歇尔一起帮助了艾玛落地后刚跳下来，就看到面前的艾玛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指向了办公室一侧透明玻璃内被吸引过来的麝群。再然后，就是几人全部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拖进了幻觉之中陷入昏迷，直到白亦驰清醒过来并用物理手段唤醒了大家。

肖恩恢复得快，已经起身到窗边和那群眼睛幽幽发光的麝对视：“见鬼，是这群林麝搞的鬼吗？白天的时候它们看着和普通的林麝没有任何区别啊！”

白亦驰看向窗边的那群野兽皱眉说：“是它们，看来我们怀疑有问题的麝香只是麝类基因改造后的副产物，它们真正的能力是在夜晚制造幻觉，难怪这边就算没设警卫也不担心怪物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在晚上是它们的领地。”

米歇尔捞出挂在脖颈间的护身符，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放在嘴边轻轻亲吻了一下，甚至还有了点心情开玩笑：“多亏了你把我们叫醒了，不然明早我们恐怕直接被一网打尽了，你怎么清醒过来的？”

艾玛小口小口的喘着气，也看向白亦驰道谢。

白亦驰垂眸看向左手的虚拟手环，这个东西和刚刚醒来时掐痛的掌心都在向他证实，他们已经回到了副本世界中。

他能醒过来，主要是这些林麝制造的幻觉并不高明，在逻辑并不紧凑的情况下，身处其中会有一些微妙的不协调感。明明上一刻他还在床上和哥哥说话，下一刻他们已经出现在了游乐园门口。这种时空的瞬间跨越在做梦时很常见，如果不够警醒，恐怕只会沉溺在美梦之中。可惜白亦驰拥有的美好记忆并不多，每一份都记得格外清楚，因此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从而挣脱。

白亦驰继续道：“它们制造的幻觉并不完善，应该是拼凑了我们记忆中快乐的碎片，如果能察觉到不对，再制造一些像噩梦一般让人惊醒的生理反应，就能醒过来。现在看来，当我们清醒之后，它们就没有办法再把我们拖进幻觉了。”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一般，原本在玻璃内侧聚集的麝群逐渐散去，隐入了远处的树丛中。

眼见危机解决，众人纷纷开始寻找线索。

出乎意料的，白亦驰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这与他先前作出的能推动副本解锁度的关键线索会存放在核心区域办公室里的设想完全不符。

他起身打量着这个区域里唯一的一间办公室，隐隐觉得有些违和，作为副本中的核心区域之一，它有点过于朴素和逼仄了，普通的和其他常见的小办公室没什么区别。

这时，四散找寻线索的米歇尔他们也无甚收获，肖恩问白亦驰：“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找找？去那些蒸馏室看看？”

白亦驰刚要回答，忽然瞥到了书架上的一个狮型雕塑，那个雕塑摆放的位置很奇怪，通常这类装饰物都会放在靠外的位置，偏偏这个放在了内侧，前边还散落着几本书。

他走上前去，拿起那几本散落的书，书的封面上没有任何灰尘，像是常被人翻阅，书页却仍然整洁如新没有卷边，而其他摆的整整齐齐的书籍上面已经落了一层薄灰。

米歇尔也凑上前来，奇怪的咦了一声，还没等她再出声，白亦驰已经伸手握住了那个雕塑，感受到可以移动后顺势转动了下去。

沉重的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了后方的一扇木门。

白亦驰试探着转动门把手，但把手纹丝不动，明显是被锁上了，必须要找到钥匙才能打开。他心下一沉，刚刚几人已经把房间细致的搜索了一遍，没有看见任何钥匙，大概率钥匙并不在房间里，应该是被这里的主管随身保管着。

注释：文中出现的诗歌节选自艾德里安娜里奇的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