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早读结束，其他老师陆续回到办公室来，具老师叫住了迈着小短腿用脚尖垫着走路的尚丽丽。

尚丽丽不明所以，具老师便把尚丽丽拉到电脑跟前，让她坐下给她看帖子，一边用鼠标往下拉，一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你们班那个活宝纪明欣，都快成益智的大明星了，三天两头的上学校贴吧头版，你看看，这不又给人翻出来她说自己是女同性恋的旧帖子”

尚丽丽坐在电脑前的身影僵住了。

“这傻姑娘估计连什么是同性恋都不知道，瞎写瞎玩瞎闹的，一天天精力十足啊，还真是年轻”具老师没有注意到尚丽丽快挤出毒液的□□脸色，自顾自的说道。

“我叫你看看是想让你给小明欣提个醒，小孩子家家的别到处乱说话，你看看这下面的评论说什么的都有，再往后发展下去怕就要让教导主任知道了。我呢，一会就把这帖子给她删了。这事就咱俩知道就成。”

具老师拉着尚丽丽起来，重新坐回电脑桌前，准备删除这个帖子。

自打上次闹很大的选美比赛之后，学校很快就从几个学生管理员手里威逼利诱的把管理账号要走了。对贴吧的监控和管理愈发严厉。

具老师登入管理账号，把帖子删了。等下面讨论的学生晚上回家上网看到帖子不见了，也就知道学校的态度了。

她没想过自己把尚丽丽叫来的举动会给纪明欣这一生造成怎样的影响，她以为这是少年人的玩笑，作为师长加以引导就好。

但她忘了自己并还不了解纪明欣的班主任尚丽丽是怎样的一个人，她以为尚丽丽会把纪明欣单独叫道办公室来，说她几句，提醒提醒，这事也就过去了，毕竟就算纪明欣真的是同性恋，那也是这孩子的私事，她还小，不懂这种言语会给自己带来的影响，如果班主任尚丽丽能对她加以引导，让纪明欣明白这个群体的真实处境，也许孩子就不会如此跳脱了。

可一旁的尚丽丽只是站在她身后，良久没说话，直到她亲眼看着具老师将那条帖子删除掉，这才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打开保温杯猛喝了一口，却差点被烫到。

她咳嗽着放下杯子，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已经到初一第一学期的尾巴了，同学们褪去少先队员的身份，在各自班主任的引导下，开始积极准备入团申请，初一新生的名额不多，每班只有两个名额。

尚丽丽前几周宣布期中考试的全班前十名都可以申请，安排在今天进行全班公投，投出前两名学生来。

即使大部分的同学在那个年级里，都不懂少先队与与共青团员真正的含义和象征式什么，却也全都积极的准备了起来，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了纪明欣。

与其他同学在网上随便搜出来就复制粘贴，一字不改照着抄写的入团申请文章不同，纪明欣从尚丽丽发布任务以来就看了很多网络上的入团申请文章，对申请的格式和文章的结构有了一定的了解后，她决定自己来写。

在水性笔和圆珠笔称霸天下的当下，纪明欣还保持的用钢笔写字的习惯。

她有一只从小学用到现在的钢笔，是童女士去澳门的时候给她和纪明月带回来的，纪明欣特别喜欢，爱不释手，一用就是四年。

把自己花了一周时间写好的入团申请书交上去后，纪明欣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跟其他同学一样，等着班主任宣布投票开始。

尚丽丽看了一眼纪明欣，什么都没说，投票很顺利的进行着。

她看着黑板上纪明欣三个字下面的正字笔画越画越多，脸上的嘲讽和冷笑也愈发藏不住了。

“得票最高的两名同学是，纪明欣，孙勉”班长站在讲台上宣布结果，然后走了下去，将讲台交还给尚丽丽。

“投票的结果，并不是最终的结果，投票出来的前五名同学，还需要再结合投票结果，与各个任课老师的打分评价才能有最终的结论”

尚丽丽没有站上讲台，她再教室里走动着。

“有些同学别看成绩好，人气高，是不是好苗子，配不配做共青团员，老师们心里都是有数的”

她状似随意的路过纪明欣，让纪明欣感觉她那易拉罐拉环声音像是再自己身上划拉一样，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今天的最后一节晚自习，我们改成班会时间，到时候会宣布结果”尚丽丽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开了教室。

纪明欣倒没什么，她觉得自己的票率这么高，怎么也能选上把，况且老师们都喜欢她的，毕竟自己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可爱。

于是她跟没事儿人一样又疯浪着度过了一天。

最后一节晚自习很快就到了。

尚丽丽踩着铃声走进教师门，刚刚还吵吵闹闹的教室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尚丽丽面色非常不好，她先抱着双臂仔仔细细的打量座位上的每个同学，然后将视线落在了纪明欣身上

“纪明欣”□□口吐人语，纪明欣站了起身，乖巧的看着尚丽丽。

谁知尚丽丽的短胳膊一伸，指着教室门口。

“你去站到教室门口去”

纪明欣不明所以的离开座位，手上还握着自己的钢笔，往门口走去。

“站出去，到走廊上去”

癞蛤蟆的易拉罐嗓叫嚣着，八班的同学懵懵的看着自己的班主任，不知道这是玩哪出，纪明欣是不是又调皮惹祸了

纪明欣也在心里思量着自己又干啥天怒人怨的事儿了？

怎么今天这□□就逮着自己削呢？

但她还是很听话的站在了教室门外，靠着墙壁，面对走廊站好，这个位置对教室里的声音也听的很清楚，再加上现在是晚自习，没有老师上课，整个益智中学地上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到，不怕尚丽丽开小灶上课自己会错过。

“同学们，初一八班的入团人员已经出结果了，孙勉，杨浩，你俩上台来”尚丽丽的声音传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八班同学窃窃私语的声音，纪明欣明白，没自己啥事儿了。

尚丽丽亲自给孙勉和杨浩带上团徽，听他俩大声的宣誓，看着台下同学面面相觑的鼓掌，随后让两人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尚丽丽走下了讲台，再课桌过道处来回走动，半晌未开口。

正当走廊上的纪明欣以为自己只是单纯的被罚站，里面的同学们的已经开始自习写作业时。

“十三岁，是你们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现在的你们，就像一张白纸一样，写的好了，未来前程似锦，写的不好，以后就是万劫不复。”

易拉罐拉环仿佛从黑板上擦过一样，让纪明欣浑身颤抖。

“你们这个年纪正是对一切充满好奇，想要探索的时候。但是同学们，有些事情你们家长可能不好意思教给你们，作为老师，却要担起这个责任来。这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很多同学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是喜欢，也有很多同学看了很多小说和电视剧，了解了什么是成年人的谈恋爱，什么是交往，什么是感情。可你们有看到男人和男人谈恋爱的吗？有看到女人和女人交往的吗？”

“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那是同性恋，是变态！”

整个益智中学都仿佛陷入了一种死寂。纪明欣感觉自己耳边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一直在鸣叫，有点像电子器材发出的“滴——————”这样的长音

很难受，很刺耳。

海市的冬季虽然不像北方那么冷，但日落的早，这会已经快要天黑了，她站在光线不足的走廊里，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刚刚她被尚丽丽叫出去的时候，手里拿着钢笔，没带盖儿。

这会右手死死的握着自己的钢笔笔尖，笔尖扎进了掌心，蓝色的墨水和血一起滴在地上，她浑然不在意，甚至觉得掌心传来的痛楚，能够让自己再清醒一点，能够躲避开这恼人的耳鸣声音。

“知道我为什么刚才叫纪明欣站到门外去吗？”

尚丽丽举着刀子，在纪明欣身上一刀一刀的片下肉来，台下的同学是这场凌迟的看客，纪明欣站在走廊，她看不到教室里得情形，奇怪的是，即使耳鸣声不断，她也依旧能够听得清楚，尚丽丽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因为纪明欣，就是个变态！她是同性恋，是这个社会的败类，她的未来注定万劫不复，可你们不一样。”

她想象着同学们可能做出的反应。是惊讶？还是厌恶？

是厌恶吧，毕竟……没有人会和变态做朋友的。

钢笔笔尖断了，一半扎在纪明欣的掌心里，一半掉在了地上。

“你们应该远离这样的同学，远离这样离经叛道，这样可怕的同学。我尤其提醒咱们班的女同学，时刻记的我今天说的话。”

有水滴滴落在地面上，纪明欣没敢出声，任由眼泪在自己面颊上肆虐，她咬紧自己的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头深深的低下，将整张脸都藏在披散的长发之下。

“继续自习，班长管好纪律”

丢完炸弹的尚丽丽迈着小短腿，踩着自己的低跟皮鞋，噔噔噔的从前门出来，连个眼神都没分给纪明欣，往自己办公室走了。

八班异常的安静，所有人都还在震惊中没能回过神来，只有纪明欣依旧站在走廊上。

她松开在右手，钢笔掉落在地上，掌心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她冲进教室里低着头收拾好自己的书包，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学校。

杨浩注意到纪明欣手上的伤，注意到纪明欣被泪水沾湿的校服外套，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狼狈不堪的纪明欣。

那个每天带着甜甜的笑容，给所有人带来欢乐的姑娘，原来这么的敏感，这么的脆弱，这么的不堪一击。

整个初一八班寂静的只剩下同学们的呼吸声，没有人敢开口讨论，也没有人有勇气去追纪明欣。

这一堂让所有人都记忆深刻的晚自习，就这样到了尾声。

随着下课铃声响起，八班人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书包，非常默契，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的默默走出教室回家。刚刚发生的一起，就好像是他们八班人自己的秘密一样，得烂在肚子里，不能让别人知道。

房悦一蹦一跳的抱着书包像往常一样跑到八班门口等纪明欣，却没看到纪明欣人，还以为她去了厕所，又多等了一会。

杨浩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出班门口，低头看见了地上掉落的钢笔，弯腰捡了起来。

八班跟杨浩关系最好的人就是他同桌纪明欣。

他对纪明欣是那种好友的惺惺相惜，俩人成绩都很好，也都很皮，有相同的兴趣爱好，都喜欢看体育比赛，喜欢听英文歌，有很多共同话题。

他把纪明欣的钢笔握在自己手里，脑子里全是尚丽丽的声音。

“哎，杨浩，纪明欣呢，人都快走完了都没看见她”房悦拍了拍杨浩的肩膀，这才看到已经快长到一米七的大男孩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

杨浩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你怎么哭了啊？到底发生了什么！纪明欣呢？你们八班人今天怎么都这么奇怪啊”

房悦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自己不小心撞见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