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欣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眼前的立案开庭通知，10月15日，现在是7月15日。

有一瞬的恍惚。这件案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可能不会判离。

她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委托人。女人一双眼睛红肿，面颊皮肤粗糙一看就是长期劳动造成的磨损，颧骨处还有些许微红，手上布满茧子。

明明只有四十多岁，却已经显出五十多岁的疲态来。穿着碎花衬衣短袖，下半身一条灰色棉质长裤与布鞋。能闻出她喷了些香水，却还是不足以掩盖已经渗透进她每一个毛孔中的肉味。

李霞是纪明欣的第2个客户，也是纪明欣遇到的第一个正式起诉离婚的客户。在临海区著名的老城区农贸市场里开了一间肉铺。每天早出晚归的一个人打理店铺，女儿已经高二了，学习成绩很好。

“李霞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按照目前的形势，即使我们手中关于家暴的证据充足，一审大概率还是不会判离。”

纪明欣低沉的嗓音说出的话，仿佛一锤砸在李霞的心口。

她双手局促不安的搓了搓，“纪律师，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萌萌查了些资料，网上说一审一般都不会判离婚。”

李霞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纪明欣无奈地叹了一声，“别担心，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你也不要有太多心理负担，咱们先全力以赴看看。萌萌还指望你呢，你可千万别自己想东想西的，也别给孩子太大压力。有什么事，一定记得随时联系我，私下里尽可能的不与陈建东单独接触，知道了吗？”

送走李霞，纪明欣刚脱掉高跟鞋踩着人字拖在自己办公椅上坐下，那头她的助理兼调查员小赖就敲门进来了

“明总让你去他办公室”小赖丢下一句话就又离开了

“靠，让不让人活了，老娘刚准备回家补觉的，明扒皮，诅咒你被童女士抛弃！”纪明欣嘴里嘟囔着，身体却很诚实的乖乖的起身，重新穿上高跟，套上西装外套往外走。

为了李霞的案子她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过了。如果现在给她一拳，她一定不还击，顺势就倒地去睡。

但是自己师父的话还是要听的，毕竟答应了童女士，一定好好干活不给她丢脸才换来可以搬出老宅，独居的结果，她可不敢轻易招惹明泽涛或是童女士的不快，不然她想带个姑娘回家过夜都不方便了。

纪明欣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挪极不情愿的上了二楼明泽涛的办公室，她站在办公室门口，做了几次深呼吸后才让明泽涛的助理帮她通传。

“进来吧”屋里传出自家师父厚重的声音，纪明欣翻了个白眼又做了几次深呼吸，这才提起笑脸推门进去了。

“师父，你找我啊”

“来，你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明泽涛的办公室有60个平方，很大也很空旷，待客的沙发区域就在办公室正中央，明泽涛此时就坐在面对门口的主座区，他对面的客座区坐着一个女人，背对纪明欣，长发微卷，看似随意实则非常规整的披在她笔挺的背上。

那女人似乎在听到纪明欣声音的一瞬僵了一下身子，让纪明欣以为是自己太久没睡，出现幻觉了。

她甩了甩自己的昏沉的脑袋，没甚在意的走了过去在自家师父身边站定，悄悄抬眼去看师父对面坐着的女人。

“这是我徒弟，纪明欣，你这个案子，我打算带上她一起”明泽涛笑着向对面的女人介绍道。

“这是张子岚”

“张子岚”

几乎是同时的，纪明欣道出了那女人的名字。

张子岚眉心一跳，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

“咦？你们认识啊”明泽涛来了兴趣，他深知自家徒弟的德行，三年来，但凡自己的案子带着她见客户永远都是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因为懒，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倒让他这首席显得像个打下手的。

而对面的张子岚抬起头来看了纪明欣一眼，有些好奇她准备如何解释认识自己这件事。

“张小姐在海市还是很出名的，海市晚间新闻主持人嘛，家喻户晓，家喻户晓……”

纪明欣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自己的头，找了个借口灭掉自己师父的好奇心。

“不知道这是什么案子？”顺便抛出个问题来，转移话题，生怕明泽涛继续追问。

她眼睛不敢再往对面看，只能直直的看向自己的鞋尖。这是她第一次觉得明泽涛的办公室有些过于空旷了，空旷的仿佛自己正在加速的心跳声，就要冲出胸膛来，被所有人听到一样。

“想不到纪小姐年纪轻轻，竟然还在看卫星电视，对晚间新闻这种主打传统媒体，主要收视人群集中在中老年龄段得节目了解得这么清楚”声音很冷，甚至还带了些讽刺的意味在。

纪明欣被刺到不敢抬头再多看对面的女人一眼，但她越是闪躲，越是会刺激到对面得女人。

“她是不是还在生气……已经十三年过去了啊”纪明欣心想。

张子岚盯着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纪明欣良久，见她始终低着头没再看自己一眼，不禁有些失落的扯了扯嘴角。随后移开自己的目光，看回对面的明泽涛，“我的离婚案”

“？？？”纪明欣猛地抬起头来再次看向沙发上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她……不是才结婚没几年吗？离婚？”她又快速扫了一眼自己的师父，“想也是了，师父最厉害的领域便是离婚和民事领域，能来找师父的，大概率也都是要离婚的人……”

她咽了咽口水，没说话，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沙发上的女人，一身职业装，精致的面庞，微启的红唇，冷漠的神情似乎在宣告着世间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

“她与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啊”纪明欣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刚才的闪躲，打量着对面的女人，失了神。

张子岚却像感觉不到这股眼神一样，用琥珀色的眸子，淡淡的盯着对面淡然喝茶的明泽涛。

张子岚，纪明欣，十三年前，是益智中学的校友。

或者应该说，十三年前，她们是为彼此心动过的两个少年人。却因为纪明欣的软弱与胆怯，那层纸窗户不止没捅破，还叫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直到张子岚因为纪明欣犯下的过错，而被迫转学时，纪明欣才明白过来，自己对张子岚，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可愚钝的少年人，从没想过，这一错过，便是大半生。

纪明欣今年二十六岁，大学毕业三年，经过一年实习期，一年半助理期，终于在半年前，成为了一名注册律师。供职于韩眀律师事务所。

韩明并不是律所老板的名字，而是律所两位大老板的名字，韩中圣与明泽涛。

纪明欣从二十三岁毕业后就被自家亲妈塞到了韩明律师事务所，拜了明泽涛为师。

明泽涛跟韩中圣都是海市民法界鼎鼎有名的大律师。韩中圣一年中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国外，已经不怎么在海市露面了，但明泽涛却常年霸占海市十大老年版本地黄金单身汉榜首，说是老年版，实际明泽涛的年龄也不过刚五十岁。

而纪明欣本人则是个不折不扣的懒人，大学选专业，她没有什么特别想学的，也没有什么特别不想学的。

于是她随便选了一个校区在江市市中心的一本院校，又闭着眼睛挑兵点将，盲选了法学。

也算是自己坑自己的一把好手。

大学四年，课没上多少，倒是逃了个够，昼伏夜出，浑浑噩噩过了四年，结果司法考还真让她低分飘过了，要说没点气运在身上，她寒窗苦读十几年的同学们，第一个不答应。

毕业后，她靠着家里的关系进了海市鼎鼎有名的律所，再想浑浑噩噩过日子，肯定是不行的。

一来自己的亲妈童女士看不下去，二来韩中圣跟明泽涛虽然合伙开律所二十多年，但两人私下多少还是不对付的，韩中圣对她这个降落伞一直都看不顺眼，也没什么好脸色。

想要日子过的好，就只能自己发奋图强好好干活，争取不给师父丢人现眼。

纪明欣对自己性取向的认知，说来也有些崎岖。她打小就喜欢姑娘，同龄的、年长的等等，都会吸引纪明欣的注意力，但这有个前提，就是得漂亮。

她第一次知道同性恋这个概念，还是在念小学的时候。

同桌在英语课上给自己起了个英文名LESLIE，纪明欣拿起从自己姐姐那里淘汰下来的文曲星查词典，想输入LESLIE看看这名字有什么名堂。

结果堪堪输入了三个字母就跳出了自动联想的第一个词汇LESBIAN，她点开看到词义解释，女同性恋，即女性与女性之间的爱恋。

纪明欣当时心里咯噔一下，才知道原来自己打小对姑娘有兴趣，尤其喜欢漂亮姑娘是有来源根据的，“原来我是lesbian啊”。

自此纪明欣便毫不避讳的逢人就介绍自己道：“她叫Leslie，我叫lesbian”闹了不少笑话。

可纪明欣的年幼无知并不只是在闹笑话，她是真的lesbian，打小就不直，还读幼稚园的时候，因为童女士做生意忙没时间照顾她和纪明月两个人，只能让纪明欣小小年纪便开始住校。

有一年她和纪明月过生日，童女士特意买了双层蛋糕跟自己的妹妹一起去幼稚园接她回家过生日。

本以为自己的乖女儿会欢天喜地跟着她回家过生日，结果谁也没想到她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愿意离开自己的生活老师。

“我不，我不回家，我要跟老师一起吃蛋糕，晚上要抱着老师一起睡”

纪明欣的无理取闹最终还是成功了。当时童女士没多想，只当是因为自己太忙，孩子习惯了住校才过于依赖生活老师，却不知道晚上生活老师陪着小纪明欣吃完生日蛋糕后，纪明欣瞪着圆眼睛神情认真的说“魏老师，你等我长大了我娶你！”

后来上了小学，纪明欣又因为迷恋自己的班主任，书读的特别认真，即当班长又当学习委员的。

可对自己班主任的迷恋并不妨碍她欣赏其他美女，比如自己班里的美女，年纪稍大的几个美女，全都被纪明欣“童言无忌”过。

再往后的人生里，纪明欣谈过的女友已经可以集齐十二星座了，有过的露水情缘说出去是要被人挂上□□名牌的。

但她却随着自己年纪的增长，越来越小心翼翼，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成天把“我是lesbian”挂在嘴边了，成了深柜。

她给自己的定义是，这个柜子蹲不蹲，都不会影响她追求幸福和□□的欲望，但为了童女士的幸福，还是先蹲起来吧。

大学在距离海市有千里远的江市时，她还敢到处招摇，如今毕业回了海市的纪明欣，乖巧，端庄，沉稳……除了自己的助理兼调查员小赖知道她的取向以外，海市知道她取向的昔日小初高同学们，都只当她是年少无知玩潮流，现在肯定已经不是当年的嚣张样了。

至于小赖是怎么知道纪明欣取向的，那都是后话了。

与张子岚分别的十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俩竟再没能见过一面。

纪明欣是在读大学后才明白自己都造了什么孽的，彼时张子岚已经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即使她们拥有共同的朋友，相同的交际圈，但纪明欣自知没有那个脸再出现在张子岚面前。

因此她不敢在师父面前承认自己与张子岚是校友，更不敢让她师父知道，张子岚，是她的初恋，不是初次恋爱的初恋，却是初次心动的爱恋。

张子岚并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她平静的坐在沙发上，眼神都不愿意多分一个给纪明欣，让陷入回忆中的纪明欣苦笑了一声。

说到底，十几年过去了，张子岚或许……早就把她忘了吧。

可她又忍不住地偷瞄对面的女人，不断的将眼前成熟又高雅的女人，与十三年前那个笑起来眼睛像弯月一样的小女孩做对比。

与十三年前相比，她稚嫩的面容张开了些许，圆圆的眼睛变的深邃，高挺的鼻梁与微薄的嘴唇还是曾经那样。

已经褪去婴儿肥的面颊，纤细的脖颈，无一不勾起纪明欣的回忆。

她瘦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但在纪明欣眼中，她依旧是那个笑起来眼睛如弯月般的姑娘。

“欣欣，你先坐下”

明泽涛觉得今天的徒弟有点怪，从看到张子岚开始就莫名其妙像个炸毛的刺猬一样，现在人还傻愣愣的站着不动，看起来像在接受训话一样。

纪明欣赶紧收回自己不算的礼貌的目光，悄悄咽了咽口水。

“张小姐，离婚无外乎分财产，抢抚养权，不知道张小姐的主要诉求是什么呢？”

明泽涛拉着纪明欣坐在自己身边后，开口问道。

至于张子岚是如何回答明泽涛这个问题，纪明欣已经记不得了，她双目失去焦点一样，看着办公室外的老槐树茂密的枝叶，耳边传来全是盛夏的蝉鸣声，还有童女士一边拍打她胳膊一边叫喊她起床的声音。

十三年前……十三年前她到底干了什么，才让她和张子岚变成今天这样，最熟悉的陌生人的局面？

纪明欣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试图寻找出答案来。

开始修文了- -，更新可能会慢一点，下下周三次元又要进组拍摄了，估计19号左右又要开始停更一周，这周争取多存点稿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