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面团揉得太多，最后饼干一不小心做多了。两个人就算把饼干当饭吃，也还剩下许多。

谭渡打了个嗝:“真吃不下了。”

裴野叹了口气:“怎么办，吃不完放久了就会坏，要不丢了？”

“不要。”谭渡拦住他，“丢掉怪可惜的。”

裴野一拍脑袋，说道:“要不这样好了，我去送些给保安大叔，还有周边的邻居。”

谭渡想了想，左右也没什么损失，送给别人也好过浪费掉。他道:“可以是可以，但你去送，可别拉着我。”

裴野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好说。反正现在我就是你，正好代表你去送。

于是他用包装袋把饼干装好，兴冲冲地出了门。没多久，就又拎着几个袋子回来了。

谭渡有些诧异:“没送出去？”

裴野摇头，笑道:“不是的，保安大叔太热情了，我把饼干给他，他就拿了些龙井茶给我。还有隔壁王大妈，塞了一整袋的红薯片，说是她自己做的，保准比外头的好吃。”

谭渡心想，本来是吃不完才送出去的，没想到越送越多。这会儿是真吃不完了。

他更没想到的是，打从这天起，裴野彻底开启了周边邻里的社交之旅，俨然成了一朵人见人爱的社交花。

第一周，裴野在小区周边活动，不知怎地，就跟附近的广场舞大妈混熟了。他现在顶着是谭渡的脸，而谭渡生得清秀乖巧，稍微收拾一下，就是专讨长辈喜欢的那种类型。

再加上裴野天生嘴甜，见人便含着三分笑，亲和属性简直拉满，随便说几句话，就哄得大妈们心花怒放。没过多久，大妈们就开始热情地给他介绍相亲对象。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王大妈、李大妈或者是张大妈拉着他问道:“小伙子，有没有女朋友啊？要不要来给阿姨当女婿？”

裴野笑着婉拒，回去就把这话转达给谭渡。他将这来龙去脉一说，接着半开玩笑地问道:“要不我替我去看看？”

谭渡吓得一激灵，连忙摇头:“不要！千万不要！”

“真不要？”裴野故意逗他，“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我现在可以帮你赢得了很多未来丈母娘的好感。”

谭渡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激动道:“你敢用我身体找女朋友，我就脱了衣服，用你的脸去街上裸奔！”

裴野:“……”好狠一男的，杀敌一千，自损三百。

第二周，裴野在保安大叔面前彻底混了个脸熟。大叔是个话唠，值班空闲没事干，也没个人聊天，平时算是憋坏了。好不容易逮着个能谈的，有空就拉着裴野唠嗑。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从风花雪月谈到人生理想，最后还畅谈了一番叙利亚局势。

谭渡锐评:“你俩怎么这么能聊呢？”

裴野还是笑:“人都是这样的，本来不熟，你来我往，聊个几句，就有了交情。只要是个人，就有表达欲，就有想说的东西，你迎合着他们去说，自然就能拉进关系。”

第三周，裴野变得更受欢迎了。附近邻居老人有些是独居。儿女有自己的家庭，孙子孙女也长大了，身边没有年轻人在，家电坏掉了自己不会修，也会敲门来找裴野。隔壁大爷也会时不时敲门来找裴野下象棋。

刚开始谭渡听见敲门声，还一惊一乍的，每次都如临大敌，躲在房间里生怕被人看见。虽然他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就是天生偷感很重，不喜欢见人。就连裴野这个曾经的入室抢劫犯，都要比他坦然。

他跟裴野抗议道:“不要再让那些人来找你了！”

裴野也很无奈:“我也说过了，但是别人也没恶意，也不好一直拒绝。”

久而久之，谭渡就麻木了。改变不了环境，只能被迫接受环境。接受接受着，便彻底对敲门声习以为常。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裴野故意搞的，就是为了给自己来个脱敏治疗。

他忍不住问裴野:“你说，现在你跟小区里的人都混熟了，以后要是我们换回来了怎么办？”

裴野想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他们又不知道我们身体里头是不同的人，如果只看脸的话，大概会来找你吧。”

谭渡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犹如遭逢晴天霹雳，嘴里喃喃道:“太可怕了，那太可怕了……”

要陪保安大叔唠嗑，跟广场舞大妈寒暄，再跟老大爷下棋。光是想想这样的画面，他就觉得窒息。

如果说精神是一节电池，那么独处对于谭渡来说就是充电的过程，只要他走出家门跟别人相处，就会疯狂耗电，降至红线。因为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在脑袋里不断复盘，不断质问自己是否有做出不妥的言行。

哪怕是别人嘴里轻飘飘的几句话，一旦说了出来，便可以在他的脑海里形成飓风，将精神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这样活着真的很累。

谭渡也知道这样没有必要，可他就是做不到。他的思维方式仿佛已经写好的程序，只要跟人社交，就会无意识地运转。无论他怎么努力，也修改不动底层代码。

只有像裴野这样的非正常人类，才能以疯狂的方式打破他的社交障碍。因为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处在社交的状态中。

这或许也是他能接受裴野的原因之一。

他并不把裴野当作需要社交的人。反正自己已经暴露出最真实、最糟糕的一面，所以也没有必要小心翼翼去维持些什么。

说实话，他很不能理解裴野。

谭渡问裴野:“为什么你这么喜欢跟别人聊天？跟大妈大爷们相处，你不会觉得很难接话吗？”

“没有啊，一点都不难。”裴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其实老人家反倒好说话，他们只是找个人说说话。子女不在身边，年纪大了也没什么事情做，心里头觉得空虚，就喜欢找人拉家常。只不过有时候会显得没有边界感，表达方式也不讨年轻人喜欢。”

听他这么一说，谭渡莫名觉得自己记忆里，那些喜欢问东问西、面目可憎的老人都变得有几分可怜了。

“所以，你主动跟他们说话，是为了陪他们聊天？”

“也不算吧。”裴野想了想，回答道，“说实话，我是为了我自己。”

“你自己？”谭渡觉得有些困惑。

“以前我跟你说过，我很喜欢照顾别人，这话我真没有骗你。我喜欢那种为别人提供帮助的感觉，只有这样我才能感受到自身的价值。”

裴野顿了一下，缓缓说完了下半句:“只有被别人需要，我才能有活着的感觉。”

“我喜欢跟别人聊天，因为通过交谈，可以很快察觉到不同人都需求和意图。我可以根据他们的反馈做出相应的行为。”

谭渡皱了皱眉，心底隐隐有些担忧:“你这算不算是网上说的讨好型人格？”

“我想应该不是的。”裴野轻轻笑出了声，“我可不是什么人都照顾的。要是遇见某些特别讨厌的人，我不仅不会帮他，还会狠狠揍他一拳。你放心，我不会去讨好任何人。相反，我其实是在为自己而活。我会选择自己想要照顾的人，你可以把这看作是我一直以来形成的生存方式。”

这样的生存方式，谭渡活了这么久算是头一回见。人类的本质都是趋利避害的，有人自私自利，有人唯利是图，有人虚伪不堪，大多都是利己主义者。像裴野这种利他主义的思维方式还真是少见。

或许是原生家庭的影响吧。谭渡暗自猜测，也许是因为裴野在孤儿院里长大，所以会下意识地寻求他人的需求，从而找到自身的价值所在。

谭渡本来是想劝裴野不要用自己的身体，到处去进行没必要的社交。现在了解完背后的动机，他却有些说不出口了。

反倒是裴野说出了担忧:“对了，你有家人或者关系很好的朋友吗？万一我哪天走到街上，突然遇见你的熟人，然后穿帮了怎么办？”

谭渡愣了愣，平静地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跟家里人断绝了关系，我爸妈不认我，都当没我这个儿子。至于以前的朋友，已经很久联系了。大概率也不会遇见，就算遇见了，不打招呼也正常。所以，你放心吧，没有人会发现这个问题。”

他的语气很淡，仿佛在说着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裴野隐约能感受到，这其中应该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但是谭渡看起来不想说，自己也没必要追根究底。

他掐了掐谭渡的脸，插科打诨道:“好嘞，有你这句话在，我就放心了。别成天板着个脸，风格小老头似的。来，笑一个，你要是再不笑，我可就帮你手动微笑了？”

说罢他用手指提着谭渡的嘴角，直接划拉出一个生硬的微笑。

“别手贱。”谭渡拍开他的手，努力维持着正经，“我不笑，是因为我生性不爱笑。”

“好好好，都听你的。我不动你，动我自己总行了吧？”裴野眯起双眼，眼珠子一转，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接着再次伸出手，怼了怼自己的鼻尖，弄出个小猪鼻子。

“来，看这里。”裴野故意做了个鬼脸。

本来好端端的一张脸，硬是看起来异常滑稽。

“噗。”谭渡这回真没憋住。

裴野恢复了正常，挑了挑眉，眼里带着几分促狭:“说好的生性不爱笑呢？”

谭渡举起双手:“皇上，我认输。”

然而，此时笑得开怀的谭渡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那一张乌鸦嘴，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没过多久，裴野真就遇到了他的熟人。

写着写着，我发现裴野这种性格，简直是干服务业的人才。天生的服务业圣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