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谭渡倒吸一口冷气。

“小黑被打扫的社工发现了，暂时在存放的纸箱子里。孤儿院新来的厨子路过，把它做成了狗肉。当时我不知道，只觉得晚餐的猪肉有些怪。直到后来我发现小黑不见了，哭着去找社工帮忙，才知道了最后的真相。”

“原来在我不知情的时候，我亲自吃下了小黑的肉。”

谭渡哆嗦了几下，没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难以想象，对于当时的小男孩来说，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然后呢？”

裴野安抚般地笑了笑，仿佛在说着一件跟自己完全不相关的事:“然后啊……因为我一直大吼大叫，哭个不停，社工就去把院长喊了过来。院长奶奶安慰了我很久，她说厨师叔叔也不是个坏人，他只是从小生活在农村，附近的人都吃狗肉，有时候会捉流浪狗来吃。他在这种环境里长大，所以完全没有意识到不对。”

“最后，院长还把厨师喊过来，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厨师很慌张，一个劲儿地给我道歉。本来孤儿院的工资就低，能招到人就很不容易了，院长也不能把他开除，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关于小黑的死，我好像怪不了任何人。院长奶奶很好，总是关心孤儿院的孩子们。厨师叔叔是个糙汉子，总是憨憨地笑着，还经常给孩子们带糖果吃。我想院长说的是对的，他只是在吃狗肉的观念下长大，无意间做了残忍的事，本质上并不是个坏人。”

“因为怪不了他们，我只能怪自己。怪我没照顾好小黑，让它一个人待在床底下。怪我没有在社工打扫的时候，把它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所以我总是有种执念，想要照顾好……”裴野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你怎么哭了？”

谭渡把头埋在胳膊里，泣不成声。他嘴硬道:“我没哭，就是刚刚面条的油，不小心擦到眼睛里了。”

“好好好，你没哭。”裴野发出一声叹息。

他看着谭渡的泪水逐渐把衣袖打湿，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其实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他已经不太在意了。他很想劝谭渡别哭，但却始终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谭渡这是在为曾经的自己而哭。

情绪敏感的人总是能轻易地共情别人，同时也会活得很累。因为他们在不断消耗自己，去体会无关自身的情感。

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会对他人感同身受。某些共情的行为，落在旁观者的眼里，可能会有些莫名其妙，甚至矫揉造作。一旦敏感者接收到这样的负面反馈，便容易陷入自我厌恶的泥潭，更加在意他人的看法，从而加剧恶性循环。

因此，裴野选择既不否认，也不去打扰，就安静地陪在他的身旁。

谭渡在桌子上趴了好一会儿，才再次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说道:“所以，你才这么喜欢照顾人，对吗？你从孤儿院出来后，一定过得很不容易，竟然沦落到撬锁偷东西的地步。怪不得你执意要住在我家，原来是因为无家可归……”

裴野怔了怔，眼里掠过几分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就被笑意所掩盖:“你可真单纯，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当心被别人骗。”

谭渡仰着头，问道:“那你刚刚，是骗我的吗？”

裴野摇摇头:“不是。”

谭渡反倒有些失望:“要是骗我的就好了。这说明小黑没有被你吃掉。”

裴野一时无言。他转过头去，没再看眼前这双清澈的眼睛。

“我去洗碗……”

裴野站起身来，熟练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利落地擦干净桌面，逃也似的奔向厨房，只留下了一道修长的背影。

他生怕再晚几秒，就泄露了此时自己脸上的表情。

谭渡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离开，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他看着裴野系着围裙的身影，忽然间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这个冷冷清清的家里，不再只有他一人，还会出现另一个人的声音。

谭渡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缓缓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打开门一看，裴野不知什么时候给自己铺好了被子，窗帘也被彻底拉开。

旭日初升，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直直地投射在墙角，竖起一道长长的光影。谭渡一时间感觉有些陌生。

他讨厌一切的阳光明媚的东西。唯有黑暗能让他心安，隐蔽在昏暗的环境中，可以隐藏住所有的伤疤与痛苦。

窗外的太阳格外刺眼，仿佛要将他活生生拉到烈日之下处尸鞭刑。

谭渡撇了撇嘴，伸手拉紧窗帘:“还是这样舒服点。”

他裹着被子，蜷缩在角落，拿出手机打游戏。目前要负责的代打单主不多，基本上一整个上午就可以完成任务。

平时他总是睡到中午起床，相当于已经过去了大半天，才开始新的一天。浑浑噩噩打一下午游戏，晚上随便吃点东西，一天就过去了。而现在他因为裴野，被迫变成早睡早起的作息，生命中的时间好像莫名其妙多了起来。

等做完代打，谭渡看了一眼钟，竟然才中午十二点多。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多余的时间该干点什么？

谭渡低头盯着黑掉的手机屏幕，上面映出自己不知所措的脸。他点开锁屏，漫无目的地划着页面。

他随手点开支付宝，不经意间看了一眼，不由得愣在原地。

好好的余额，怎么变少了？

谭渡顿时悲从中来，顾不得穿拖鞋，直接蹦下床，拉开门就朝客厅奔去。他把手机怼到裴野的面前，质问道:“这是你干的吗？”

白底黑字，明晃晃的数字，写着:180元。

“哦，这个啊。”裴野恍然大悟般张开嘴，歪着头爽朗一笑，“确实是我用的。早上拿你手机买了些菜。”

“不是，你怎么解开我手机锁屏的？”

“指纹解锁啊。你睡得太熟，我直接用你手指点了。”裴野一脸坦然。

谭渡一时语塞。他抓了抓蓬松的头发，郁闷道:“就算你帮我打扫卫生、给我做饭……”

“就算你做了这些……”他越说越虚，咬着牙话锋一转，“但也不能不经过我的同意，就用我的钱啊！马上就要月底了，我下个月的房租还没着落……”

裴野挑了挑眉:“你很缺钱？”

谭渡点头。

裴野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没经过你允许就用你的手机，是我的不对。我自己的手机现在还不能用，这样吧，你把电脑借我一下，我可以把钱给挣回来。”

谭渡将信将疑:“真的？”

裴野点点头，肯定道:“真的。”

谭渡回房拿来电脑，仍然有些不放心:“你不会要搞网络诈骗吧？”

说实话，他能想到的来钱快，还要用到电脑的方法，也就只有网络诈骗了。

裴野笑出了声。他搭着谭渡的肩膀，接过电脑:“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

谭渡回想了一下，大概是当作了入室抢劫犯，还有很会照顾人的变态。

裴野见谭渡不吱声，猜出来这小脑袋瓜里估计没想什么好话。他忍不住失笑，摇了摇头，接着用电脑打开网站，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打起字来。

他一边敲键盘，一边说道:“把你支付宝账户告诉我。”

谭渡报了一串数字，忍不住凑了过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裴野把电脑往旁边一转，故意不给他看:“保密。”

切，不看就不看，有什么了不起的。谭渡撇了撇嘴。他讪讪地走回房间，瘫在床上无所事事。

没过多久，手机响起提示:叮咚——支付宝到账XXXX元。

谭渡终于坐不住了，一下子冲到沙发面前，问道:“你到底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都是帮别人解决了一些问题，我可是乐于助人的好市民。”裴野靠着沙发，朝他扬了扬下巴，笑得人畜无害。

谭渡好奇得不行。

裴野见他这副模样，终于没有再逗他，解释道:“我登了一个编程社区，里面有个版块是付费咨询，帮别人修改和做小程序可以获得一定的报酬。”

谭渡听完有些惊奇。很快他反应过来，问道:“既然你有赚钱的能力，为什么要来翘我家门锁？”

他实在是不理解，自己全部家当加在一起，都比不上裴野赚的这点零头。这人何苦跑到自己家里做牛做马？

裴野身体僵硬了一瞬，没有正面回来，而是转移话题道:“再不吃午饭，我给你炸的鸡排都冷了。”

“鸡排好了？！”谭渡双眼放光，蹭地一下站起身来，立刻将刚才的疑惑抛在脑后。在好吃的食物面前，其他东西暂时先往后稍稍。

他跑到餐桌前，只见盘子里放着金灿灿的鸡排，旁边还有煮好的土豆胡萝卜咖喱酱。

“别光顾着吃肉，荤素搭配才能营养均衡。”裴野把锅里的白菜盛了出来，连汤带碗推到谭渡面前。

谭渡低头应了一声，大口吃了起来。外酥里脆，油而不腻，撒上酱汁更是恰到好处的美味。

比外面店里炸得还要好吃。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正想赞叹几句，却突然意识到桌上并没有多余的碗筷。

谭渡眉头微皱，抬头去看裴野的表情。果然这人正双手捧着下巴，面带微笑地注视着自己。

嘴里的饭突然就不香了。

小谭真的很单纯很好骗（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