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东西的千城躺在床上休息，寝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空调的声音。冯闯本来想跟千城一起出去吃饭的，千城示意他带了盒饭，他就自己一个人灰溜溜地出去干饭了。翟问枫在床上午休了不一会儿就下床写卷子了，千城正在感慨他的自律。
饭还没有来得及吃，千城收完东西累得不行了，但是暂时还不想吃饭。
他回想起刚刚在电梯里，冯闯说想要给凉川打招呼，他认识他？
他又从贴身内包里掏出那张小小的旧照片，细细地端详起来。
坐在地上的小女孩正回头茫然地看着镜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披了一些在胸前，衬得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更加白皙。他又回想起，那清冽的眼神、纤瘦的身影。千城有的时候怀疑照片还没有他记忆里的清晰。泛黄的回忆里，幽冷的大山好似也变得温柔起来，只因为那是他两次遇见她的地方。
千城感到困意正在席卷他，折腾了一上午的疲倦袭来，他索性就这样睡过去……
……
那是一个温暖的夜晚，他已全然忘记当时淋雨的冰凉滋味。
夜晚的大山是安静的，直叫人领略它的妩媚和神秘。沉睡的房子、沉睡的街道、沉睡的大山。只有暖光黄色的路灯醒着，照亮山底的公路。月亮弯弯，紧跟着步步照人。
她在前面走着，隔了一步的距离，他紧紧跟在后面。
他们走在公路的白线外侧，时不时会有车辆开过，车灯照过美丽的她，斑驳的光影很迷离。千城全程只顾看她，在微风中轻扬的发丝、走路时背在身后的一双手、路过一个个路灯时，忙着变化长短的她的影子。
一路上她什么也不说，除了领着他走，什么也不做。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任凭微风吹拂、蝉鸣虫语，他们只是一步一步地走着。
这好似是无尽的旅途，他们只是循环着走动。
千城懊恼，如果能够回到过去，他想要把当年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全部吐露。
“我是为了来见你，半夜偷偷溜出来的。”“我想回到那个小庙，可是我迷路了。”“我听见有狼叫，我害怕极了，但是我不后悔出来找你。”“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我想在走之前再看你一眼。”“我能认识你吗？我想和你说说话。”
可是那时的自己只是跟着她走着。偶尔有路人经过，与她打招呼，他只听清那人称呼她“小涂”。
他们一直走到镇上，到村委会跟前，她用清亮的声音和老人们讲她是怎么带着自己从山上下来的，最后就留下自己走了。
……
梦里没有遗憾的感觉，千城清醒时只觉得浑身轻松，脸上还挂着浅浅的微笑。
“醒了？”翟问枫最先察觉到他的动静，关心到，“你吃饭了吗？”
“哦哦，还没呢。”他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
“我都上完课回来吃晚饭了。”
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他马上爬起来，拿餐盒出来准备吃饭。肚子也清醒了，他感受到自己饿得难受。但是打开餐盒一看，饭菜已经冷得差不多了。
“你拿去电房打热吧，吃热的要好一点。”
“哇，这也太方便了。”
千城便兴致勃勃地去电房。他在楼梯口遇到打完羽毛球回来的冯闯，他满头大汗，抬眼看了下千城，大胆猜测道，“不会才起吧？”
“嘿嘿。”他尴尬地笑笑，“不愧是羽毛球王子，真自律。”
“不看看小爷什么实力，你中考体测最后合格了对吧？”
“嗯嗯，奇迹般地合格了，都是您的功劳。”冯闯初中也是在九中念的，那时千城是体育灾难之星，好在他求冯闯带着他天天练习跑步，最后才勉强及格。
“寝室里没人用浴室吧？”
“会长回来了，但是他没在用。”
冯闯没有给回应，匆匆向寝室走去。
千城热了饭，回到寝室的时候只见冯闯一身清爽地从浴室里出来，他不禁感慨，什么是中国速度、这才是中国速度。
吃完了饭，他摸出资料来复习。他倒是对于开学考没有那么多的自信。
……
“给。”翟问枫递了一个东西到千城桌子上，千城定睛一看，不正是涂涂的照片吗？他一下子慌张起来，像是被翻开了底牌一般，“会长你、你……怎么会在你手上？”
“你刚刚起床的时候掉到地上的，我看你没注意到就捡起来了。”他解释道，然后视线又回到照片本身，“这个小美女是谁啊？你喜欢的人？”
冯闯听到美女二字也赶忙凑了过来，想看个真切，但千城先给它盖得严严实实的，慌慌张张地回答，“嗯？没、没谁，我朋友。”
“朋友？朋友你干啥这么慌张啊？”冯闯趁他不注意一下子夺了过去，然后表情就僵硬在脸上，因为照片上的人，他也觉得很眼熟，顿悟之后大叫道，“这不是凉川吗？我去，他啥时候的女装照啊？”
“男生啊？”翟问枫听了之后大为震撼，他用比较复杂的眼神又重新看了一遍千城，“没事，我没有恶意，我是支持同性恋的。”
“不是！不是！我是喜欢女生的、欸、你先把照片还给我！”千城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照片又重新抢回来，照片被用力争夺，虽然是塑封好的，但还是有点变得皱巴巴了，千城心疼死了。“不是一个人，误会了，照片里的这个人真的是女孩子，叫小涂，不是他。”
“不是同一个人？”冯闯狐疑道，“脸上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啊？你是不是才搞错了啊？”
“我之前认错过，上去就抓住他的手，人家根本不认识我，我也是很懵的啊！”
冯闯听闻他也懵了，“难道世界上真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他鸡皮疙瘩起来了。
“长得那么像……或许是他的亲戚呢？”翟问枫在思考，“万一是你们说的这个凉川的妹妹之类的呢？小涂不是她的姓，而是名，或许她叫凉涂啊？”
千城之前考虑过这种情况，但是他总觉得跟凉川搭话会很尴尬，心理是有一道莫名其妙的障碍的。毕竟是一模一样的脸。
“有可能，好吧，下次有机会我帮你问问。”冯闯很赞赏他的思路，千城用很感激的目光看向他。
冯闯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转而用手在千城肩上拍了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长这样的可不缺人追，就凉川，他初中的时候抽屉里都要被情书塞爆了，很恐怖的……”
这个问题让千城瞬间有点汗如雨下的紧张。对啊，小涂肯定很受欢迎的吧？她现在会不会已经有自己喜欢的人了？他不敢细想，这让他害怕。
……
校外-餐馆
凉川怎么样也没有想到会有现在这个场面。人是谢流云吆喝出来的，饭局是谢流云张罗好的，他怎么吃着吃着就自己跑了？
就十分钟前他们三个还有说有笑的呢，谢流云的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消息，他看了之后就火急火燎地撤了，“我忘记今天天是投稿截止日期了！不好意思啊，你们两个慢慢吃吧，我得赶紧回去补救一下细节了！”他结完账之后就一溜烟跑了，只剩下凉川和另一个寝室室友在风中凌乱。
“好突然啊，哈哈，这哥们儿才扒两口饭呢。”对面的魁梧学长很尴尬地开口向凉川搭话，他只能附和。
巴彦，老家在凉县大叶。那儿离凉川住的后山远的不行，凉川那至少还靠着小镇，他那儿是真的偏。没有地域歧视，只是这样他们的共同话题又变少了。
凉川不比谢流云，那人只要面对的是人类就能打得一团火热，聊得天花乱坠，海阔天空。凉川不明白聊那些不实际的干嘛，但是现在就算他想要学谢流云那样自来熟，他的大脑里也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有啥好聊的。
救命，只想逃、、
巴彦也感受到了凉川的尴尬，索性也乖乖闭上嘴，专攻干饭。两人吃了一会儿，就有某人坐不住了，他很尴尬地解释，“呃、我回去帮他，学长，你慢慢吃。”
巴彦看着这一桌基本上还没有怎么动过的饭菜，挑了挑他粗粗的眉毛，眼里很诧异，“这，我一个人吃不完的。”
“麻烦您吃完剩下的打包带回来一下？那家伙也没吃呢。”凉川挠挠头，走到门口了又倒回来，真诚地说，“真的不好意思，您别多想。”
巴彦被他这一系列操作整蒙了，他嘴上说着没事没事，心里只是觉得上个学弟颠颠的，这个贴退烧贴的呢，有股淡淡的疯味儿。
凉川出来走了没几步就跑起来了。
很尴尬，很丢脸，他害怕跑慢点路人就要笑他狼狈；路过垃圾桶，想起了什么，又折回来撕下了退烧贴，往里面潇洒一扔。
他去附近商场买了一点面包吃，到学校门口的时候看见了垂挂在天边的火烧云。风吹着它很快地跑。谢流云看到这幕是会想拍照的，一边嚷着“素材素材！”一边掏出手机手忙脚乱地咔咔一阵拍。
只是可惜自己的手机没有拍照功能。他用的是诺基亚最早先的那几款中的一只，只有一个很小的正方形屏幕的直板机，凉川除了拨打电话收发短信之外不会碰它。
欸，自己怎么会想起谢流云？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凉川感到被太阳晒到的皮肤都热起来了。
秋老虎快点结束吧。
……
走到公交站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跑来。他站定，努力回想这人是谁，然后女生就叫起他的名字。
“终于找到你了，今天一天……”她气喘吁吁地道，一手扶着栏杆喘息，一手拨动着麻花辫子，露出深邃而具有少数民族特征的五官。她很漂亮，只是眼神不太自信。
“格桑那，是你。”凉川见到熟人，露出礼貌的微笑。
格桑那也是凉县大叶的，但是搬家到了凉川家山下的镇上，凉川初三转学回去的时候他们做过一段时间的同学。
那时两人没有交集，格桑那不知道为什么找上了自己，僵硬而尴尬地笑着，说她在公交车上被猥亵了，一个人再也不敢乘坐公交车，想要凉川陪着她一起乘车上下学。于是初三一年内两人上下学都是结伴而行。
一开始凉川是拒绝的，他知道班上还有一个同是大叶的珍言和格桑那是好朋友，便询问她为什么不邀请珍言结伴而行。谁料到格桑那的强颜欢笑就突然被打破，她动容地哭起来，哭得梨花带雨，眉头拧成一团，脸上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小声地啜泣，“这种事，你要我怎么跟最好的朋友说出口啊？”声音微乎其微，却撕心裂肺。
凉川也是个没胆和朋友倾诉的，他能够感同身受。
他看着格桑那哭诉着事情的经过，看着她由站姿慢慢地蜷缩，最后蹲在路边抱紧了自己的身体。他不敢想象她用了多大的勇气向自己坦白。凉川从始至终什么也没说，也说不出口什么。
风呼呼地吹，他在无言中垂着眉眼答应了。
……
“我还得请你帮忙。”话语打断了凉川的思绪，他看见面前的女孩羞赧地扭捏着，“本来以为住校就没有赶公交的烦恼了，没想到学校这么大，还有校内公交。”她真诚的目光看过来，尴尬中又透露这一点怕被拒绝的可怜。
“好的。”他承诺道，话音刚落，校车到了，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格桑那很欣喜，但是也很不好意思，“这样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没有的。”
“你人真好。”
他们落座后格桑那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她在后排坐得笔直，仔细地打量车上的每一个乘客。凉川知道格桑那此时紧绷着神经，便不再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