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就到了激动人心的周五。

早读下课时，宋妍来找林辰，正巧碰上秦星带饭回来。

“宋女士说今天开车来，让咱们放学一起走。”

林辰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想坐公交车回去。”

宋妍点点头。

林辰有些庆幸，是宋妍来问，如果宋姨直接给他打电话，他很难拒绝。

宋妍正要走，瞥见不远处的少年刚掀开包装盒盖子，许是有些烫，发红的指尖摸了摸白玉般的耳。

她停了步子，低声对林辰说：“你弟弟对你不错嘛，我也好想有一个这么听话的弟弟啊。”

林辰微微一笑。听话？一点都不听话好吗，天天说不让带饭，非要带。

宋妍弯了眼睛，露出两个小酒窝：“和你弟弟呆久了，你好像也爱笑了。”

林辰嘴角一抽，咳，都是被气笑的。

宋妍并不是没见过林辰笑，只是林辰的笑总是扯扯嘴角，笑意未到眼角便消失了，表情难得像今天这般生动。宋女士要是瞧见这一幕，肯定会乐开了花。

下午放学时，1班同学领着十几张卷子既欢喜又忧愁地踏上了归家之旅。

因为军训的缘故，归家之旅额外加了一场大型认亲活动——

“妈，我就站您跟前，你怎么还看不见我？”

“嗯？儿子，真是你啊，刚才我瞧了半天不敢认，哈哈，你现在比你姥姥家煤球还黑！”

住宿生一般会回宿舍拿东西，秦星不用回宿舍，直接回家了。

林辰走出校门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过人群去了那处废旧工地。

橘子不在，兴许是去视察领地了。

绿树成荫，静谧无人。他倚在树边，两腿随意交叉，拿出了单词书。

背了几页，眼睛有些酸涩。他直起身，活动活动身体。

视线落在地面，笑了，橘子正蹲在他脚边，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假寐。

他掏出猫条，还没碰到橘子的圆鼻头，就对上了一双铜铃大眼。

哦，没睡。

橘子呼呼吃着御膳，林辰恍然间想起一年前，与橘子的初遇。

白皙的手轻轻覆上斑驳的围墙，现在他也成了围墙里的人。

林辰打开家门，屋里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看样子这两周林志昂都没回来。

他勾了下唇角，自嘲地笑了笑，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他随手将买的菜放在桌上，打开电视，先简单打扫了下房间，然后做饭。

厨房里乒乒乓乓，电视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听不真切。

林辰和林志昂住在一起后，就养成了一个习惯，不管做什么事，总要先打开电视机。

他最爱看家庭伦理剧，但他不爱看阖家欢乐其乐融融的温馨故事，就爱看狗血剧场，婆媳矛盾，出轨离婚，邻里不和……

大多时候，他只是当个背景音乐，做饭、打扫时听着荧幕里的人吵来吵去、闹来闹去，越日常越好，总归是添了几分热闹。

林辰端着做好的糖醋排骨放到茶几上，这几年做了十几次，总算把控好了酸甜比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小时候林辰常常煮粥煮面，炒盘青菜或者弄个土豆丝炒肉片，常常一次做出三顿饭的量。偶尔林志昂回来了，会带他改善一下伙食，但他也没觉得几百块钱的菲力牛排比他一块钱的小青菜好吃多少。对他来说，能吃饱就够了，味道像是多余的东西。

有一次，他吃着剩面条，看着电视机里的妈妈给孩子做可乐鸡翅，他筷子一顿，嘴里的面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他把嘴里的吐出来，碗里的倒出来扔掉，下楼去买鸡翅和可乐。鸡翅没了，换成了鸡腿，然后照着手机上的步骤一步一步做。

可能煮的时间久了，或者鸡腿冻的时间太久，鸡肉吃起来柴柴的，并不像电视中说的那样软嫩可口，但他一口一口吃得很认真，他想这样才叫吃饭。

从那时开始，他常常会做些复杂精致的饭菜，有时还会做些像水果蛋糕、曲奇饼干这类简单的甜点。

林辰把米饭端过来后，注意力就放在了电视上，恰巧剧中的女主人也做好了饭，穿着粉色围裙，笑得温柔，冲一旁等待很久的孩子招了招手说：“去叫爸爸吃饭。”

林辰一手拿着遥控器换台，一手拿着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碗中晶莹饱满的饭粒。

林辰时常不知道林志昂去了哪，多久才会回家。

从奶奶家回来后，林辰就被林志昂送到了寄宿制幼儿园，半个月放一次假。

后来上小学，林志昂依旧想把他送到寄宿学校，林辰说他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他会自己做饭，洗衣服，而且小学就在小区旁边，走路不过十分钟。

林志昂起初不同意，但是到了开学的日子，打也好，骂也好，林辰怎么也不肯去学校，僵持了十几天，最后林志昂给他办了转学。

上学第一天，林志昂把几千块钱现金甩在茶几上，然后几个星期不见人影。

小林辰记忆中，那个高大的身影每次都是嘭的一声把门关上，除了茶几上的一沓现金，连声“再见”都不留下。

他常常害怕，会不会哪天，再也没有人回来。

幼儿园一个小朋友曾经跟他说过“额妈妈索，再见四会再次相见的意思，所以每次上学，额妈妈都会跟额索宝宝再见，你妈妈呢”。

小林辰不知道他的妈妈是否也郑重地跟他说过一句“再见”，是否也曾满眼爱意地喊过他一声“宝宝”。

小时候他还会给林志昂打电话，但十有八九没人接，即使接了，也不过得到冷冷一句“别TM烦我”。

偶尔几次，是女人接的。

有段时间小林辰还在想林志昂会不会给他带个后妈回来，他既害怕又期待。他害怕后妈会像电视里一样恶毒，让他睡在炉灶旁的灰烬里或者喂他吃毒苹果，但又忍不住期待或许他会拥有一个温柔的后妈，不那么温柔也可以，至少当小朋友在攀比谁的妈妈做饭好吃时，他也能参与一下。

后来慢慢的，他也就不打电话了。

林志昂不回来，他就不用担心家里有一个醉鬼，也不用担心家里突然出现陌生女人。

周六林辰写完作业后去了趟书店，买了几本老师推荐的参考书，还有字帖。

可喜可贺，经过两个星期的不懈努力，林辰同学进步巨大，目前已经可以一笔一划写出行书了。

周日下午返校时，林辰注意到纪子阳的床铺已经收拾过，但是没瞧见人，许是去了教室。

晚自习时，班主任孙和伟带着新排好的座位表来了教室，他抬了下厚重的镜片：“现在换下座位，就不耽误白天上课了，没在教室的辛苦同桌帮忙搬一下啊，明天人来了，叫他们请你们吃糖。”

前桌两个女生正难舍难分时，林辰动作利落地把秦星的东西都搬到了教室靠走廊那侧的倒数第二排，林辰的新位置依旧在靠窗这侧，向前平移了两个座位。

林辰虽然还没认全班里的人，但对新同桌并不陌生，因为新同桌秦明川每天早上都在他耳边喊着“一二一，一二一……”

林辰回宿舍时，门口依旧长了个蘑菇。

蘑菇递给他一个蘑古力：“辰儿啊，你终于回来了，你是不是又留教室学习了？”

林辰嚼着饼干，边开锁边含混地“嗯”了声。

方越一进门，就指着靠门的床铺兴奋地说道：“你还不知道吧，咱们的舍友来了。”天可怜见，他总算有了同桌，下课还能抻着脖子跟前后桌说话，但上课只能憋着，这一周快给孩子憋自闭了。

方越趴在椅背上，叹了口气：“不过他跟星哥一样，走读生，只有中午回宿舍。”晚自习孩子还得当孤家寡人。

“辰儿，你初中是在七中念的吗？”

“嗯。”

“今天纪子阳来教室时，我跟他聊天，他提了一嘴说他是七中的。你不认识他吗？”

林辰想了想，摇了摇头。关于七中，他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名字里，并没有纪子阳。

在甲方的强烈要求下，秦星的送饭生涯告一段落。

秦星来教室时，大家都去食堂了，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在啃面包。

他走到桌前，脚步一顿，课桌上是不属于他的黑色铅笔盒，桌肚里露出的一截黑色布料显然也不属于他现在背着的白色帆布包。

秦星将视线向左挪了一些，那张桌子显然已经变更了使用者。

林辰的桌子总是干干净净的，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林辰会把常用的书整齐地码在课桌左上角，除了写作业的时候，桌上不会再放其他东西，绝不会像现在这张桌子一样杂乱无章。

秦星缓缓叹了口气，走到讲台。为了方便老师点名，讲桌上会贴一张座位表。

秦星看着方框里的一个个名字，锁定了目标，他抬头，目光越过几张桌子，最后落在那张一如往常干净明亮的课桌上。

良久，他收回视线，又开始在方框中寻找目标。

隔了这么远啊。

他提了提书包肩带，回了自己位置，把书包放在桌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他平时随手放的书也被整齐地码在课桌左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