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红光闪过，眼前筋骨硕大的老虎瞬间变成干瘪的尸体，如果有人拨开它心口的毛发就可以看见，那里有一朵红色的花瓣印记，与江州潇湘楼妖女案的死者一模一样。
它是今日被吸干生气的第三只野兽了。
萧鸿站在一旁微微皱眉，眼神凝重。
婉婉盘坐在床上，深深呼出一口气。
这点生灵之气，还远远不够恢复经脉。
“江州人将我视作妖女满城通缉，因为我会吸收生气。”
“当初那些口口声声说着愿意为我去死的男人，我都成全了他们。”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冷笑道：“可是你知道吗？他们的生气都不纯，我还得额外耗费精力剔除他们死前的怨气。”
“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怕我吗？”
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衣服上的披帛，这件披帛是她有记忆以来拥有的第一件宝物。
当她用曼珠沙华吸收到第一个人的生气时，这件披帛和一把纹着飞花图案的长剑破空而来，她第一次清楚地感知到，这是她的所有物。
潇湘楼老鸨的骗术便显得无比拙劣，所以她杀了老鸨，也杀尽了那些“愿意”为她赴死的男人。
可惜的是，随着力量的提升，她仍没有记起自己的过去。
但她已清晰的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所以当她那夜感应到和她拥有同一种力量的持伞人便果断地追了出去。
萧鸿，终究只是凡夫俗子，不配与自己同行。
念在他这一月帮自己抓了上百只野兽的份上，她可以放他走。
......
“我不怕你。”萧鸿仍然眼神凝重地看着她。
“我怕的是......”
“古书上说杀孽太重者......魂魄要被压入黄泉鬼道，生生世世受人践踏。”
“如果要修复经脉......只有这一种办法吗？”
婉婉冷酷地勾了勾唇角，语气毫无波澜地回道：“人是万物之首，只有人的生气才能真正修复经脉，禽兽的生气不过勉强使我经脉塑形罢了。”
“接下来，我要去杀人。”
“今日我不去杀人，他日持伞人就可以找上门来杀我。”
她说完便微微一笑，眼中闪着残忍的冷光，视线终于舍得在萧鸿面上停留片刻。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今日你若不走，接下来便要帮我杀人了。”
“或许将来某一天，你我都会堕入黄泉鬼道永世不得超生。”
她说得无比冷静，好像在说别人的结局。
萧鸿听完反而挑眉轻笑，又掏出了折扇附庸风雅得摇了摇，吊儿郎当地说道：“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在下肯定是黄泉鬼道上最帅的那个。”
“再说了，若能与姑娘这般举世无双的美人在一起，住在黄泉鬼道倒也不错。”
.......
乔青青坐在马车里默默地扯了扯手臂上的披帛，低头看了眼自己粉红的裙摆，第一次有种自作自受的无力感。
前方骑马驾车的许风则身着一袭男装，腰间佩剑，满身剑修的耿直与正气，与那些寻欢作乐的纨绔公子哥截然不同。
她无意间骑马路过歌舞坊，满楼红袖招，巾帕和香囊成堆地落下来，许风无法全部避开，不得已接住些许抱在了怀里。
楼中美人盛情的邀请许风，许风不好意思地摆手作揖，美人们反而捂嘴轻笑，变得更加热情了。
听说这个歌舞坊的剑舞很有名，天知道她有多想上去看剑舞，奈何囊中羞涩，买完马车和华服后只剩一点钱了。
总不能......再去王府里偷吧......
乔青青咬了咬后槽牙，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拨开马车的帘子，刻意地露头，抚了抚鬓发，面上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
“许哥哥，我们还有多久到啊？”
许风回头，再次看到乔青青的装扮仍不由自主地赞叹，太美了，不愧是洛神后裔。
“大概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
本来打算让许风去追萧鸿，勾起周紫衣的危机感，让她提前意识到自己的感情。
可是想想自己都没被许风追过，乔青青实在不甘心。
再加上......许风念绿茶语录的时候，面上表情实在过于耿直，别说萧鸿了，就算是修无情道不通情爱的周紫衣都不会被骗。
楼上美人们看到马车里露头的乔青青后，瞬间觉得无比扫兴，乔青青还仰头向她们送出轻飘飘的一瞥，无辜地笑了笑。
美人们冷哼一声，以扇掩面离开楼台。
......
“这家糕点铺的点心非常好吃，快尝尝。”
萧鸿胸前抱着排队好久才买到的广寒糕，小心翼翼地用油纸裹着递了上去。
婉婉皱眉，看着油纸上的几枚糕点，冷声道：“我已辟谷，不需要再食五谷。”
“自我有记忆以来，就没吃过任何东西。”
“我在江州见过无数人，或深陷口腹之欲，或沉沦情欲，显得面目可憎。”
从没吃过任何东西吗......
萧鸿眉眼低垂，感觉有些难过，他想起了说书人讲起来的江州妖女案。
他和婉婉其实有着相似的经历，都是无牵无挂，孑然一身，不同的是，他是父母双亡，他清楚自己的来历，也遇见了愿意救他护他的师父，虽然师父最终还是不告而别。
但婉婉不一样，她不知过往也不知前路，她遇见的人都对她别有用心。
连萧鸿自己也对她领有所求......
即使嘴上说着只求留在她身边，但其实他内心还是渴求着对方的爱。
他想抱一下婉婉，又觉得自己有些虚伪。
于是他眯眼笑了笑，神态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可不是普通的糕点，这是广寒糕，传闻广寒仙子特意下凡赐给凡人配方，有缘人品尝它的味道，或许能参悟失传的太阴仙法。”
“姑娘你身怀特殊神力，或许正与它有缘。”
婉婉嗤笑一声，全然不信他的鬼话。
只是为了不再听萧鸿喋喋不休的废话，她还是随手拿起一枚尝了尝。
“怎么样？好吃吧！是不是甜而不腻，还有一股桂花的清香？”萧鸿自信地摇起了扇子，风吹起他的额发，衬得他的眼睛格外张扬肆意。
婉婉眼眸闪了闪，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甜味”，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再吃第二块糕点。
她话锋一转：“我们什么时候去死牢？”
萧鸿略带遗憾地看了眼剩下的糕点，正色道：“今夜子时，夜深人静，不容易引起官差注意。”
......
夜深了，子时的地牢里，犯人们鼾声震天，萧鸿偷偷在酒里下了药，看守们喝完就晕了过去。
他和婉婉一路走到了地牢深处关押死囚犯的地方，这里阴森潮湿，不见天日，只有瘦小的老鼠一闪而过。
萧鸿看着这段路，仿佛真和婉婉堕入了传说中的黄泉鬼道。
他想，婉婉这般惊才绝艳的人，不该永生永世待在这种地方。
他制止了正要动手的婉婉，嘻嘻一笑，不着痕迹地握住婉婉的手，眨了眨眼笑道：“姑娘如此纤纤玉手，若沾染血污实在教我心疼，不如把花种给我，让我来吧。”
婉婉不明所以，看了他一眼，随手扔给他几粒花种。
这花种只有她能掌控，量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萧鸿运转内力，亲手把花种打入三个死囚心口，静静地看着他们在睡梦中死去，化为花的养料。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这些人死得并不痛苦，面上都带有一抹笑意，仿佛正在做一个极好的美梦。
他亲手在死囚胸前撒上糖浆，他们走后，老鼠会撕咬死者胸口的皮肉，将那枚与江州妖女案如出一辙的花瓣印记啃食殆尽。
这些人，今日皆死于萧鸿之手，与他人无关。
......
沧州城外，一抹黑影凭空出现在檐上，戴着合欢花图案的面具，一把猩红的伞浮现在身前。
他无机质的灰色眼睛望向府衙的方向，唇角微微勾起。
又见面了，周紫衣。
......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持伞人不知道，许风正和乔青青在远处客栈里看着他。
入了浮生幻境之后，许风还可以召唤出缩小版的浮生镜随时查看想看的地方，比渡劫大能的神识还要方便。
以防万一，许风还带着下山前师父送给她的青藤面具隔绝气息，至于乔青青......周身灵力实在微弱，没有隐藏的必要。
乔青青面无表情地盯着持伞人脸上的合欢花面具，不知不觉间捏碎了杯盏。
血珠沿着白皙的手指滑落下来，在灯下有种惊心动魄的凄美。
他低头，半张脸映着烛光，半张脸隐于黑暗。
“合欢花面具，是合欢宗的人。”
“他们修炼的功法要吸人仙髓，遭到仙界厌弃，但他们行踪不定，又善于斩草除根，这么多年来一直活跃。”
“周城主虽然堕入凡间修为散尽，但化神期的仙髓还在，合欢宗的人肯定不会放过她。”
合欢宗，也正是将洛神族灭族的势力。
许风手足无措地捏着茶杯，想起乔青青作为洛神族的少主，肩上背负的血海深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她斟酌着开口道：“浮生幻境是顺应天道法则幻化而成，或许我们可以在幻境中抓住他，逼问出合欢宗的消息。”
“等到周前辈的事情结束，你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们可以一起结伴闯荡六界，总有机会报仇的。”
乔青青缓慢抬头，整张脸完全沐浴在烛光下。
烛光下许风脸上细小的绒毛染上了暖黄色，看起来格外柔软。
她的神色却无比坚定，让乔青青想到了峭壁上生长的松树。
他想，这是你说的，我不会再给你反悔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