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面具摘下来？”
涯悬朱背着昏迷不醒的凋翎，身上的伤口兀自渗着鲜血。但她嘴上仍不依不饶地和前面的男人逗趣。
男人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只在长发的飘动中看见青色的束发冠清冷地闪烁。
“你不摘下来，下次见面我怎么谢你？”
“不用。”男人虽然没看过身后鲜血淋漓的两人，影骑的步子却随着慢下来。
涯悬朱得寸进尺：“也对，你是来救小调的，那总得给个小调认识你的机会吧。”
“他叫什么？”
“小调啊。”涯悬朱莫名其妙重复了一遍，“哦，懂了，凋翎。”
男人的目光在面具后敏锐地闪烁了一下：“你倒是不笨。”
涯悬朱笑嘻嘻地追上几步：“那见到我这么好相处的红川人，你不打算顺带救一下？”
“你死不了。”
“当然死得了，”涯悬朱舔了舔同样裂开的嘴唇，“已经四个时辰没喝酒了，被馋死的滋味不但不好受，说出去也不好听。”
男人对她的无理要求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好。”
沧冢本就不是什么热闹的地方。
于是悠扬的驼铃声在涯悬朱耳朵里近乎是刺耳的程度。
远处斑斓的巨大商队飘扬起四只金色的锯齿边旗子，喜气洋洋地碾压过细小的骨骸。
“做生意真是要命的买卖。”
涯悬朱耸耸肩，却发现走在前面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驼铃声骤然凌乱，从远处传来更是被沙侵蚀地七零八落。涯悬朱放下凋翎的时候为时已晚，因为她已经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金色的旗子仍在飘动，似乎更加欢快。
一个锁在金笼中的女人扭曲了最后一下，终于不再动弹。涯悬朱挑开所有车队的厚重天鹅绒门帘，里面除了穿着华丽的男人，就是被锁在笼中的女人。
不过，他们都已经是死人。
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涯悬朱身后，罗刹面具的清冷光泽在尸体快速蒸发的温度下有些雾气的感觉。
男人的手中，是一只装满酒的皮囊。
涯悬朱接过来，又看了看笼子里身体扭曲的赤裸女人，最终将皮囊中的酒一饮而尽。
“你至少，不该杀她们。”
男人向着远处吹了声低沉的调子，影骑长嘶一声，背上是仍旧昏迷不醒的小调。
涯悬朱看见男人面具之下有一只过分精致的耳朵，就像他的形式逻辑一样美得突兀而蛮不讲理。
“至少她们是很美的。”
涯悬朱把手指伸进金笼，将其中一个女人圆睁的双目合起来。
“所以她们该死。”
男人随手又拿起一个皮囊递给涯悬朱，像是冷笑一般：“这就是你们的逻辑。”
涯悬朱似乎被什么噎了一下，幽幽背起凋翎：“做生意果然要命。”
“不过这些人，就是‘猫儿商’吗？”
男人淡淡嗯了一声，仔细从马车中翻找着。
“一只‘猫儿’可以卖多少钱？”涯悬朱掰开一只金锁，里面的女人手指紧紧抓在赤裸的胸前，浅金色的长发月光一般柔顺，让人想到晴空中的雪。
“起码可以再多十个来这里送死的。”
男人终于找到了一小袋清水，直起身看也不看这些赤裸的美丽‘猫儿’。
涯悬朱点点头，忽然叹了口气。
“我们家里，有很多‘猫儿’。”
“然后你同情她们。”男人冷冷一笑。
涯悬朱没在乎男人的嘲讽，只是继续叹气。
‘猫儿’和猫没有一点关系，若真是说相似之处，不过是她们和猫一样，任由别人贩卖。
她们的美支离破碎，她们的灵魂麻木盲从，她们是各个国家被掠夺的女人，被迫吞下特质的盐液，以绝生育。
这些生命不会超过十八岁便化作战争的祭祀品，以为一场更大的掠夺带去光辉。
据说猫儿的心脏，很灵。
她见过最小的猫儿只有十二岁，和自己一样大。
最小的猫儿在父亲的寝宫。她跑进来的时候，猫儿被父亲粗鲁地踢出去，那双空洞的蔚蓝色眼睛与她擦身而过。
最后一次见到那只猫儿是第二天中午，阳光明媚慵懒，灿烂在她尸体胸膛血肉模糊的空洞上。
那天靖国打了胜仗，三军狂欢。
那天她大病一场，再也没有去过父亲的寝宫。
“我……我恨她们。”
涯悬朱抬起头。
“哦？”男人的目光饶有兴趣地闪烁了一下。
“她们为什么不反抗？或者说，这些猫儿根本没有想过要反抗，为什么？”
“自以为是。”
男人失去兴趣，转过身去。
他轻轻拍着影骑的面颊，看着影骑将皮囊中的清水一点点喝完，然后捧起影骑瘦长的下颌，亲昵地贴住影骑的鼻梁，柔声说了两句涯悬朱听不懂的语言。
猫儿的尸体依旧狰狞，在笼子里缓缓流淌着鲜血。
涯悬朱忽然一笑：“想不到你确实是一个心软的人。”
男人在面具后挑起眉。
“这样的猫儿还不如被你杀死，猫儿商嘛……敢到沧冢来，自然也是该死的。”
涯悬朱学着男人的样子拍了拍影骑，却被它不卑不亢地避开。
“你有个好主人。”
涯悬朱不介意，冲着影骑深渊一般浓黑的眼眸笑了笑。
“他们是想趁着精卫来之前到紫陌，所以此处离凉城只有两三日的路了”
男人重新跨上影骑，稍稍辨别了下方向。
“就此别过。”
“你……”
涯悬朱只吐出一个字，男人的身影就已经远得模糊。
“你叫什么啊——”
不出涯悬朱意料，男人头也不回。
“好吧，再见的时候你小子最好比我还狼狈。”涯悬朱哼了一声，“真能装，装的比我还不可思议。”
“谁？”
凋翎不知什么时候从她背上醒过来，正看着男人消失的方向。
“你没准认识他呢。”涯悬朱不感意外，只继续愤愤不平，“也是个青冥，和我认识的青冥一样惹人生气。”
凋翎警觉起来，声音有些颤抖。
“青……青冥？”
“是呢，血冷得很，比你还冷。”
凋翎想说什么，涯悬朱却感觉他的目光渐渐移动到那些猫儿的尸体上。
“那是……？”
涯悬朱的语气是暖的。
“闭上眼睛吧，我带你去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