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我确定，可以实现么？法师？”
“嗯......可以，不过我得询问一下明尊，你的愿望，也许需要付出很多代价才行。”
中冈彩奈记得，那时候，那个人的眼睛，那双眼睛看着她，就像是看一个怪物，一个傻子，一个......
愚蠢的女人。
“如果你许一个更具体的愿望的话，也许会轻松一点，或许效果也是一样的。”
“比如说呢？”
“比如做有钱人家的太太，或者政坛首脑的妻子，又或者是获得一个月薪几万的工作，甚至，你可以要求捡到钱。”
“人，都是会变得，社会也是会变得，工作也是会变得，人有一千万种获得‘它’的方法，但是，神让你失去‘它’只需要一个瞬间。”
“所以这次直接向神祈求吗？”
“是，自己花钱买来的东西，用起来比较放心。”
【此时·烧肉屋三层肚】
“水原小姐。”中冈彩奈，用自己右手的食指尖轻轻弹着面前已经空了的玻璃杯，“你说，怎么才能获得幸福呢？”
“问我么？”水原美代子用手指着自己问，彩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抛了一个新的问题给她。
“是啊，怎么样才能获得幸福呢？”
“嗯，有一份好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和相爱的人结婚，有自己的房子？还有......”
“真好啊，不愧是大学生，跟我以前一样，脑子里都是美好的泡泡。”
“什么？”美代子感觉有些恼火，她其实很认真地回答了中冈彩奈的问题，但是却被嘲笑了，她本想和彩奈争论两句，但当她看到彩奈的眼睛的时候，她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中冈彩奈的眼睛，无神，空洞，却噙着眼泪，但是她的表情看起来却不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美代子很难想象到一个人的脸上究竟怎么才能容纳下如此多的情绪，可她传递出来的情绪却又有些简单——绝望。
“美代子啊，这个世界啊，像人一样生活是不会获得幸福的。”中冈彩奈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只是过好自己的生活就算幸福了吗？甚至都不用天灾，一次车祸，一次盗窃，一次裁员，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毁灭你的幸福。拥有爱情就算拥有幸福了吗？当你的爱人遇到比你更为优秀的人的时候，你又怎么能保证，你的爱人，不会变心呢？是婚姻法可以保证，还是结婚证明可以保证，又或者是戒指可以保证？”
美代子没有回话，她不想打断中冈彩奈，她也没有这个能力打断，即使中冈彩奈此时也许只是在抱怨，是在发泄牢骚，但对于美代子来说，此时此刻在这个餐桌上，她无话可说。
“没有人可以保证，总是听人说人生是向上攀爬，说这种话的人，他们一定都是过得不错的，因为阶梯，其实并不属于大多数人，大多数人，还没有攀爬的机会，他们在下坠，下坠比攀爬要快得多，想要减缓自己的下坠，就只能抓着正在下坠的其他人，向回爬，爬回阶梯，爬回安全的地方。”美代子笑了笑，她举起空的啤酒杯，对着美代子做了一个干杯的动作，“为了人类的伟大运动干杯。”
美代子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中冈彩奈其实已经有些醉了，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不过美代子能够听清，她想了想，终究还是没举起杯子：“所以，努力才是关键吗？努力地向上攀爬？”
“美代子，你觉得自己够努力吗？”
“我.......”
美代子一下子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努力吗？她不知道，她并不清楚中冈彩奈所说的努力是什么程度，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有没有达到“努力”的标准，只是，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如果，自己足够努力的话，那她为什么，还是害怕被丢下呢？
她突然感到害怕，一种没来由的恐惧包裹了她，这种恐惧并不是来源于面前的中冈彩奈，而是来源于她自己，她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幸福’的终点，竟然是一场永无休止的马拉松。
可是，为什么呢？
无论是彩奈所说的爬梯，还是她所想的马拉松，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会被推向这样的赛场？
为什么？人生会变成一场激烈的比赛？
为什么？只有能力相当的人才能够在一起？
为什么？会恐惧被丢下？
难道，只有强大的人，才能够拥有幸福吗？
究竟需要强大到什么地步，才能稳定的拥有幸福呢？
究竟需要强大到什么地步，才能够停下追赶的脚步呢？
那么，平凡而又弱小的众生，充当的又是什么样的角色？
“我们得像野兽一样……”彩奈已经醉过去了，但口中还在嘟嘟囔囔说着些什么，这是美代子最后能听清的话。
美代子感觉脑袋乱糟糟的，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在脑海中炸开，她甚至来不及回答，下一个问题就接踵而至，她仿佛已经置身于那条跑道之上，开始了奔跑。
可这不对吧？
她想再跟彩奈说些什么，却发现，对方已经躺在桌上，似乎已经睡过去了。
美代子站起身，去柜台结了账，她看了眼自己的手机，源明初和姜厌舟还没有联系她，应该还有时间把彩奈带回家，反正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与其让彩奈被莫名其妙的男人带走，还是带去她家要比较安全一些。
虽然最后彩奈说的东西已经和藏宝宗的调查没有什么关系了，但是今晚也问出了一些情报。
藏宝宗的教主，姑且称之为教主，也就是金惠法师，大概是通过让信徒提供金钱，以此来交换愿望，而这种交易的实现大概是通过妖怪的鬼道，从彩奈的话里大概也不难听出，金惠替人实现的愿望，其中不乏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这绝非是一个佛门僧人该做的事情，而能做到这种事情，也不是一个普通和尚能够拥有的能力。
“用金钱去交换愿望的鬼道吗？”美代子在心中这么想着，她一边思考着，一边将中冈彩奈扶起来，通灵者的体质让她比一般人更有力气一些，虽然不至于变成怪力少女，但扶着彩奈回家还是很轻松的。
就在美代子扶着彩奈离开吃饭的地方，走进一条有些寂静的小巷子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刚刚在相对繁华的街道上，此时一旦进入安静的地方，她便马上察觉到了，脚步声十分清晰，跟今天在惠多寺附近听到的很像，看样子，藏宝宗是想要灭口？
美代子将中冈彩奈放到路边的长椅上，确认她坐好了之后，她缓缓地转过身，只见身后，几个身穿僧袍的僧人正站在那里，那些僧人看起来就像是罹患了侏儒病一样，身材异常的矮小，可下一秒，他们身上的僧袍便被暴涨的肌肉撑开，和肌肉一并浮现的是青灰色或土棕色的毛发。
体型庞大的老鼠们瞬间完成了对水原美代子的包围，不过美代子并不着急，她将自己身上的斜挎包丢到彩奈身边。
“我现在刚好觉得有些不爽，脑子里的问题一大堆，让人烦躁。”
美代子的手轻轻一挥，一柄赤红色的折扇，扇面上以鲜红为底色用艳丽的颜料渲染出华丽的色彩，而这柄凭空出现的扇子，自然也不会是普通的折扇。
灵器·怨红云舞
“麻烦你们，都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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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冈彩奈醒过来的时候，她只听见身边呼啸的风声，和树叶狂舞发出的沙沙声，眼前的景象让她一时间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她所在的这条小路本就人迹罕至，路灯昏暗，在黑夜之中提供的亮光只能依稀辨认脚下的路。
可现在就连一盏亮着的灯都没有，四周的路灯早已被震碎，碎玻璃渣随着狂风舞动着，强风使得中冈彩奈的头发散乱，如果从远处看，那彩奈一定认为这个公园里正在经历一场微型台风，而就是因为她所处在风眼的正中央，她才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台风，而是人为操纵的狂风。
美代子手中握着那柄赤红色的折扇，在她收起扇子的一瞬间，狂风也随之停止，几只体型巨大的老鼠从空中坠落到地面，那个高度砸下来不仅是给地面砸出了一个坑，摔在地上的老鼠也只是勉强维持着一个形状，其实在落地的刹那就已经变成一滩肉泥了。
美代子缓缓地转过身，此时，夜空之中的乌云好像也随着风一并散去了似的，月光落在美代子的身上，可她此时背着光，满脸的杀意在阴影之中看起来就好像罗刹恶鬼。
中冈彩奈感到恐惧，因为美代子此时的视线正盯着她，就好像下一个要被摔在地上的就是她了。
美代子猛地抬起手，中冈彩奈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她只听到身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下一个瞬间，一股血腥气在四周弥散开来，她听见咚的一声，一颗硕大的老鼠头落在彩奈的座椅边，而切开它脑袋的，是刚刚从一旁的树上落下的叶子。
“呀——！！！”
此时此刻彩奈已经无法维持表面上的镇定，她惊声尖叫起来，美代子慌慌张张地跑到她身边，在她身边轻声呢喃了一声：“静。”
声音，消失了。
中冈彩奈发现自己身边的声音完全消失了，她的尖叫声消失了，风声消失了，树叶的声音消失了，就连她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你醒了？抱歉，不能让你一直叫，可能会把警察招来，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我这就给你清除记忆。”美代子的声音倒是没消失，但当她靠近的时候，彩奈只能拼命地摇头。
不能在这个时候丢掉记忆，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眼前的美代子，眼前的美代子是现在唯一可以帮到她的人。
“你有话要说？”
中冈彩奈点头如捣蒜。
美代子抬起手打了个响指，声音恢复，一切似乎又重新运转了起来。
“你们，你们会法术对不对？”
“啊，果然是被你看到了，实际上上次没被你发现都是很意外了。”美代子挠了挠后脑勺，似乎感觉有些麻烦。
“请帮帮我。”
“帮你？”
“我只能找你了，水原小姐，请你救救我，帮帮我，帮我除掉，帮我除掉......除掉金惠法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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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明初和姜厌舟走出东京警察本部的时候，两个人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
“要不要联系一下美代子？不知道她那边怎么样了？”姜厌舟看了眼手机，距离他们分开行动也已经过了几个小时。
“应该没什么问题。”源明初也看了一眼自己手机上的时间，“你们好像都不太放心美代子？”
“毕竟......”
“不用那么担心，美代子是个很有实力的阴阳师，她没问题的。”
“也不知道你是太乐观还是太无所谓，那现在你要去什么地方？”
“嗯......先去吃碗拉面吧。”源明初用手按住自己的肚子，“饿了。”
“你在干什么？”姜厌舟跟上源明初，看到他没有按住肚子的那只手此时正在手机的屏幕上敲着什么，似乎是在打字。
“没什么，给美代子发个信息，让她自己当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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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美代子家的时候，中冈彩奈的酒也已经醒了一些，虽然还有些迷糊，但大抵上已经算是可以正常交流了。
“喝点水。”美代子将倒了水的玻璃杯放到中冈彩奈面前，她没有着急坐到彩奈对面，而是干脆靠到桌子上，从侧面由上而下看着面前的中冈彩奈，“你说，让我帮你除掉了金惠法师？是什么意思？”
“你们，你和那个中国人，你们都不是普通人吧？魔法师？还是巫师？”
“阴阳师。”美代子也没打算再隐瞒什么，她需要从彩奈嘴里问出更多的信息，“我是阴阳师。”
“阴阳师，阴阳师，对，阴阳师是抓妖怪的，只有你们能帮我了！”
“你是说，金惠法师是妖怪？”美代子皱了皱眉，她倒是不意外，如果金惠法师不是妖怪或者阴阳师的话，美代子他们也不会查过来，可是，妖怪究竟对中冈彩奈他们做了什么？
“是，我见过他的真身，应该是这么说吧，有一天晚上，我被他叫到惠多寺去，我去到偏殿的时候大殿和回廊上都没人，结果我就不小心，撞见了金惠法师的那个样子......”中冈彩奈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恐惧的神色，似乎在回忆着当时的场景，这一点从她有些发颤的声音中也不难想到，“他，浑身都是毛，那种鬃毛，像血一样，是红色的，深红色，看起来油光发亮，他的体型和人差不多，但是比人要健壮不少，手臂和腿都很粗，不对，那不能叫手臂和腿，应该叫四肢，那分明是爪子，还有，还有他的脸，他的脑袋，那不是人的脸，那就是一只老鼠，一只人形的老鼠！”
随着彩奈的描述，美代子的心里也已经有了大概的样子，那种妖怪，他在京极老师的妖怪手册里见过，似乎是有记载的。
她记得，那张图片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赖豪之灵化鼠，为世人所知也。
“铁鼠。”美代子小声地唤出那妖怪的名字，大多由横死的僧侣所化，不知为何化作老鼠的模样，不过铁鼠大多身形矮小消瘦，可彩奈看到的那只，听其描述却十分壮实。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妖怪，但是从那之后，我经常会被他叫过去，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中冈彩奈停顿了一下，她看着身边的美代子，眼神似乎有些犹豫。
“他侵犯你了么？”
“不是，他每次把我叫去，就只做一件事，让我脱掉衣服，然后闻我身上的味道，从头到脚，一寸皮肤都不放过，每次被他这样又闻又嗅的时候，我都会觉得脱力眩晕，就好像身上的血被抽走了一样。”
美代子没说什么，但听彩奈的描述她也已经大概猜到了一二，铁鼠在吸食这个女孩身体里的灵力。
普通人的身体内也是有灵脉的，只不过灵脉没有被激活，所以无法调动体内灵力，但是灵力也依旧会留在灵脉之中，在身体里循环，铁鼠对中冈彩奈做的事情就是吸食她的灵力，以此来填补他自己的妖气。中冈彩奈之所以会感到眩晕，也是因为体内灵力被抽走实际上就等于灵魂被抽离。
“原先我还可以忍受，而且每次闻我之后，他就说会拿出一些钱来去投入到我想要实现的愿望之中，久而久之我确实快凑满实现愿望的钱了，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他叫我来的频率越来越频繁，而且，随着被闻的次数越来越多，我感觉我的身体变差了，白天的时候也会昏昏沉沉，总是很虚弱。”中冈彩奈停顿了一下，她的手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衣领，“我怕再继续这样下去，愿望还没有实现，我就要先死掉了。”
美代子点了点头，彩奈的预感并没有错，身体里的灵力确实可以供给妖怪帮助他们恢复妖气，式神们平时在阴阳师的灵脉之中时也会吸收阴阳师的灵力来填补自身的妖气，不过一切都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像铁鼠这样频繁地吸食一个普通人的灵力，中冈彩奈最后会因为被他抽干了灵魂从而身殒的。
“还有，藏宝宗明面上虽然是个新兴教派，但是藏宝宗和金惠法师本人都和□□有着关系，金惠法师有的时候会给信徒提供金钱上的帮助，因为许愿需要很多钱，但信徒拿不出来。”中冈彩奈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美代子。
美代子接过照片看了一眼，照片上的女孩穿着暴露的衣物，坐在一群男性中央，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又紧张又生涩。
“拿不出钱的信徒，金惠法师会怂恿他们去做一些下流的勾当，女性的话会被送去夜总会，男性的话，长得比较不错的也会被卖去牛郎店，长相不出众的则会被要求帮忙走私违禁物品。”
“你们有试过要去报警吗？”
“美代子，在我们看过金惠法师的能力之后，谁都会认为警察也没有障眼法，也许他的能力对你们而言不算太稀奇，可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那就是奇迹。”
“所以，你很害怕？那逃掉不就好了？”
“逃，能逃去哪呢？我感觉很矛盾，如果我不让金惠法师帮我实现愿望的话，我就无法逃离生活的诅咒，可我顺从金惠法师的话，也许我会在实现愿望前就死掉，如果，如果我逃离金惠法师的话，他一定也会杀了我，因为我知道了藏宝宗的秘密。”中冈彩奈说到这里，有些沮丧地垂下了脑袋，“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逃了。”
美代子拍了拍中冈彩奈的肩膀，她稍微弯下腰，让彩奈能够看清她的脸，美代子朝着彩奈微笑了一下道：“我会帮你的，你好好休息。”
“你呢？”
美代子直起身子，从桌上一把抄起家门钥匙，她头也没回地走向门口，随着脚步的声音，她背对着中冈彩奈一字一顿地回应道：“我要去取一样东西，等我拿到它了，我就去解决掉那只妖怪。”
【与此同时·惠多寺】
“头儿，没找到。”
金惠法师此时正盘腿坐在一张蒲团上，在他面前跪着的是一个外表贼眉鼠眼的小僧，两个人之间正隔着一个盒子，一个空荡荡的盒子。
“不在寺里？”
“不在铁鼠老大，我们上上下下都已经找遍了，可都没看到。”
金惠法师站起身，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凶狠乖戾的表情，他握住双拳，手指的指节在紧握的过程中咔咔作响。
“看样子，得给她一点教训才行。”他抓起一旁的僧袍披在身上，那张人类的面孔此刻仿佛野兽，“要让她知道，我才是她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