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柠从桌上抽出来的正好是新买的数学竞赛书，深奥有趣的数学世界令人着迷，她很快无暇顾及其他。

谢青川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地捧着面包啃。他本来也想着等午休快结束时，快速跑去小卖部买点东西垫垫肚子，因为等那时，就不需要再排长队了，不过善良的唐班长竟然能在吃饭的时候也想到他，帮他解决了这件事。

他没有多说话，心底却荡起层层涟漪。

一袋面包已经被吃了大半，谢青川停下动作，又慵懒地趴回桌面上，歪过头，他看见唐柠认真做题的侧颜。

女生专注地盯着题目，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桌上的纸张，每一次眨眼，纤长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如振翅欲飞的蝴蝶，她的嘴唇微抿，似乎被手中的题目难住了。

谢青川想到，不论何时，总能见到她在学习，眼前这个女生好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似乎感受不到“累”，刷完数学题就背写作材料，背完写作材料还能接着复习错题，很会给自己找事做。

他实在有点不理解，于是他忍不住出声打扰：“唐班长，你为什么一直在学习？”

唐柠被贸然打断思路，不过她并没有生气，继续就着刚才的步骤算下去，头也不抬地回答：“因为要考上一个好的大学。”

对于每一个高中生来说，这确实算得上一个远大的目标。

这是所有考生都会有的想法，但是，不是谢青川想要的回答。他不只想知道共通理想，他更想进一步了解唐柠本人。他又继续问：“考上好大学，然后呢？”

然后？唐柠终于被他的问题吸引住，停下笔开始思考。

她明白谢青川在问什么，与其说问的是目标，不如说是一种梦想，或者往实际点处讲，就是未来的人生规划。

按照唐母给她的路线，考上好的大学，顺顺利利从其中毕业，然后找一份薪资待遇都算不错的工作，在岗位上尽心尽责，攒点钱让整个家庭都能过得更舒服……哦，对，唐母一直希望她以后去读师范专业。

因为唐母对教师这个职业有着不浅的滤镜，“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也不用去干什么大事情，当个老师就行”，她一直这么叮嘱唐柠，当其他亲戚朋友问到唐柠以后读大学选什么专业的时候，她也这么告诉人家。

久而久之，唐柠也没有好好思考过自己的未来，她总以为，自己以后就该当个老师。

谢青川的询问，却突然敲醒了她。她暂时没有一个合适的回答，但她明白，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么喜欢唐母赋予她的职业。

她没有回答，转过身看着谢青川，反问道：“那你呢？”

谢青川一听，立马坐直身子，午后的阳光从窗边探进来，金灿灿的光芒尽情地打在少年的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金色的纱衣，他掷地有声：“我要成为电竞选手，而且，我会夺冠！”

话说出口，谢青川暗暗地提起了心。他并没有如自己表现出来得那样轻松，他也还没做好跟唐柠坦白一切的准备，只是此时氛围正好，他顺应话题自然而然地脱口。

应该会被嘲笑吧？又或是，觉得他在痴人说梦。

所有人都可以说他，但他无法想象，假如唐柠也这样说，他会是什么心情。失落？难过？可能还会更严重。

唐柠认真思考他的话，听上去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在普通的学生们都拼尽全力冲刺，以希望高考时能够多拿几分的时候，有一个人说，他要去打游戏，他要成为电竞选手。

她不懂那个电竞圈子到底是怎么样，但冠军两个字的含金量，她还是能够感受的。古往今来，多少人汲汲营营地追求第一，但是胜利的桂冠只属于极少数人。那么多天赋极佳的年轻选手都在努力拼搏，谢青川凭什么能成为脱颖而出的那一个呢？

唐柠与他视线交错，她见到了少年眼底的光。那么璀璨，比投在他身上的阳光更耀眼。

那一瞬间，她就是有一种莫名的肯定，谢青川一定会成功！金色纱衣幻化成象征着荣耀加冕的金色雨，专为他而下。

唐柠的心隐隐有些触动，她小声但坚定：“我相信你。”

谢青川愣在原地，听到希望中的肯定答复，他没有想象中长舒一口气的轻松，反而心脏剧烈地跳动，在胸腔中横冲直撞，几乎要蹦出来。来自唐柠的信任，是对他的鼓励，也是对他的鞭策。

谢青川感觉自己肩上沉甸甸的，从此之后，他背负了两个人的期待。

唐柠也久久不能平静，她被谢青川谈起自己的电竞选手梦想时光芒万丈的模样吸引。她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想怎么样？

“那我呢？”她在心底问自己。

两人一时无话，谢青川盯着桌面看了几秒钟，不知在想什么，又趴下了。

而唐柠，笔尖微动，继续算没算完的题目。

“所以你昨晚？”唐柠突然出声。

谢青川从鼻底轻哼一声，声音透过臂膀传来，闷闷的：“在敲键盘。”

敲键盘？唐柠想起来他之前也这样说过。

“所以你敲了一整晚？”她又问。

谢青川懒洋洋地应下。

虽然她的确被谢青川的激情打动，但是，敲键盘这个称呼说的再直白点，可不就是打游戏吗？所以忙忙碌碌了一晚上的谢师傅，其实是玩了一晚上的游戏。

唐柠根据猜测也能够知道，电竞肯定也需要不断地练习，保持手感，然后提升自己，谢青川这样做无可厚非。

但是，她作为班长，应该关注每个同学的情况，这个职责在她心底反复亮起。

忍了又忍，最后实在没有忍住，她敲了敲谢青川的桌子，说：“可是你今天还没有学习。”

谢青川爬起来，对着她主动伸出手：“给我吧，笔记。”

唐柠担忧地问：“会影响你吗？”

“不会，”谢青川勾唇一笑，“这是我愿意的事情。”

午休时间恰好结束，补了一上午的觉，谢青川也暂时复活过来，他伸了个懒腰，开始对着唐柠的笔记抄抄写写。

放学回家后，在唐家一家人开始吃饭时，唐柠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妈，我问你一个问题。”

唐母有些疑惑：“什么问题？柠柠学习上遇到困难了？”

“不是，不是学习上的事。”

“那是什么事？”唐母更加疑惑了。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以后不当老师……”

唐柠的话还没说完，唐母就打断了她：“柠柠啊，那你以后想干什么呢？你想做什么，妈妈都会支持你。不过女孩子还是安稳点的好，不用总想着跟别人一样去外面闯，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爸爸妈妈也不会一定让你赚大钱，过得去就行。”

“你想啊，当个老师，对吧，工作稳定也轻松，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吗？”

……

唐父帮忙说了几句：“柠柠都长大了，你让柠柠自己想吧，孩子以后的事情，让孩子自己去考虑。是吧柠柠？”他对着唐柠温和地笑笑。

唐母瞪了他一眼：“我这是在为孩子好，你帮不上忙就算了，能不能别瞎添乱。柠柠都没成年呢，哪里长大了？”

唐父摆了摆手，继续充当和事老，他夹起桌上的菜给母女俩一人夹了一筷子，还安慰唐柠：“柠柠多吃点啊，多吃点就长大了。”

吃完饭，唐柠继续拎着书包回到房间。

手中写着题目，心思却稍微发散开去。她觉得，听从唐母的话也不是不行，反正自己也没有想做的。

而且，她也不忍心辜负父母对她的期待。她的未来不是只属于她的，她身上扛着整个唐家，所以，不能任性，要选择大家都接受的最优解。

第二天，第三天……整整一周，谢青川都处于上午补觉，下午浑浑噩噩的状态。

任课教师都有发现他的不良表现，但每个人都没有提醒他。唐柠也真正明白了，之前老徐跟她说的，“谢青川情况特殊”究竟是怎么一个特殊法。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同学，在经历了这些之后，被喊出去面壁思过还是小事，请家长写检讨也是理所应当的，偏偏放在谢青川身上，所有的学生守则都没有生效。

好几次，唐柠都看见他在上课时已经清醒过来，但他四周环顾一圈，又趴下了。

所有人都在努力听课，只有他游戏人生。

本来应该羡慕他出生在良好的家庭，有丰厚的底蕴能够支持他的梦想，不会因为残酷的现实而妥协，但是在这样的学习环境中，唐柠突然觉得他很可怜，好像被整个世界排挤在外。

就是很莫名的感情，明明是谢青川主动与环境切割，明明他已经拥有了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但唐柠还是觉得他很可怜。

行走在特立独行的路上，追求与寻常背道而驰的梦想，大概就得忍受孤独，忍住寂寞。

可是唐柠有点不忍心。

追逐梦想从来都不需要以自我毁灭，自我堕落作为前提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