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轮竖向静荷载加载,很多队都合格了,所以要按照荷载和自重比的值排名。
由于赛制的问题,一般进了前八才有资格进行破坏性加试。
此时自重越轻越有利,这对过多考虑动荷载而导致自重变大的组很不利。
他们评分排在第3。
“加油,我们还可以争取可视化的30分权重。”谭力力鼓励他们。
所以前期是同样的任务下比谁轻,后面决胜才是比谁的潜力大。这就导致如果前期不控制重量,很有可能导致直接没办法进入后程的比赛。
有一个组差一点就超重了,就是T大学林园率领的那个组——刘骥一看到林园的那个模型就知道她们也考虑了十倍的动荷载。但是林园采用了加宽截面的方法,所以自重比较大,计算荷载和自重比,很危险,和其他三支队伍队排在并列第八,处在淘汰的边缘。
这时候微明看到了林园,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个子小小的,却有一双很大的眼睛,短发,脸长得很像长泽雅美。
林园也看到了他们的模型。
“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傻乎乎的呀。”林园对刘骥他们队笑了笑,她笑起来很好看。
此时林园也看到了微明。
在他们互相对视的一瞬间,仿佛是心有灵犀似的,或者是某种默契,让他们一瞬间就认出了彼此。
“因为512。”林园说。
他们都在地震中失去过自己的朋友。
******
穆天宇终于忍不住对上官娉婷开口了:“微明告诉我了,他是凉山州人,那里应该离汶川很远很远,比成都还远——他为什么那么害怕地震?就好像怕到不敢睡觉的那个程度?”
上官娉婷张了张嘴,又合上了。然后又张开:“也许你应该等他自己开口告诉你。”
“我等不了了!”
上官娉婷沉吟了一会儿,道:“那你答应我,不要主动去问他。”
“到底是多大事儿?问都不能问?”
“你没有经历过,你不知道。他有ptsd。”
“对,我不知道——我们那儿一点震感都没有,能有多大的事儿?他家里死人了?他因为这件事才变成了贫困生?”
“他08年跟着他姐在北川上学!他小半个班的同学,还有他姐夫一家——全没了!到现在很多尸体都没挖出来!”
什么?北川?
怎么会是,北川?
就是老头子去援建,回来跟他说,“别问了,下雨流出的水都是红的。县委办公大楼都碎成渣了,一层的碎瓦砾叠着一层的死人。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学校塌了,家长抱着自己死去的孩子哭。
要不是亲眼见了,谁也不敢相信。
在地震中一个城瞬间被降入人间地狱。”的,北川?
******
《旧约》里的一个个故事,犹太人为什么那么害怕神的愤怒,那象征的仁慈和公义的神又为什么会喜怒无常地降下硫磺和火,毁灭整个索多玛城?
那就是人类面对巨大的自然灾害时,恐惧又无能为力的真实写照。
也许是火山喷发,也许是地震降临,原来美丽宽厚的大自然突然变脸,爆发出巨大的能量,远超人类的想象,甚至远超人类任何的战争——一座城市,数座城市,瞬间被毁灭成废墟。
美丽的家园,瞬间变成地狱。
只要十几秒。
人类不知道该面对这巨大的冲击。
古代的人类不知道怎么面对它,只能对着突然暴怒的大自然匍匐身躯,乞求“顺服”可以平息神的愤怒。
不,就连今天的人类,今天的人类的内心深处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不幸的人失去了生命,幸存的人失去了灵魂。
从废墟中被营救出来的人,灵魂被摔成了碎片。他们的同胞、同伴相互依靠着,用血肉之躯想把他们营救出来。
可他们灵魂的碎片有一片,至少有一片,和那些出不来的人们一起,永远永远,留在那废墟里。
经历过的人永不会忘。
******
所以温和的微明变得固执,所以即使T大的老师明白地告诉了林园那是题的问题,林园还是会选择做那十倍的荷载。
他们的心中时刻准备着,时刻地拷问着自己——
(尤其是青少年)
如果再来一次,如果能回到那一天,长大了的自己,能不能有补天之力,将那天被摔成碎片的家园像神话里的大力士那样托起;
他们能不能力挽狂澜地再多救一个人、再多救一个家庭,让那绝望的呼救——明明一开始还在自己耳边发出的声音,还能说话,就这样在交通断绝和次生灾害带来的泥石流中,永远地陷入了沉默——
他们到现在还在拷问着自己。
跟微明比起来,自己伤痛显得多么自私而肤浅啊……
穆天宇想。
为什么我是这么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啊。
******
到了S大刘骥他们组。
端上他们的模型。
评委会老师都惊呆了:“不是,我们想的模型不是这样的。”
刘骥紧张地回到:“评委老师,我们使用的材料都是组委会提供的!没有超出比赛规定的范围。”
“那个细绳子是用来加固节点的,不是让你们这么用的!我们设计的初衷是杆件构成的结构,”其中一个老师脱口而出。“你们知道受拉有多有利吗——受拉失稳的可能性很小!你们这不是耍赖吗?”
在塔式结构之外,还设了两个个拉索。竖向荷载加载时主结构受压、拉索不受力。当在偏心荷载加载时,拉索受拉,和筑结构共同工作承受动荷载造成的弯矩。
楚玉壶此时眼神又亮亮的:“x老师,严格来说他们也没违规啊,先加荷载吧。”
果然,在两根拉索的作用下,设计的横向动荷载下他们的模型安然无恙。
小组中爆发出欢呼。
楚玉壶看完了所有进入决赛的十支队伍的模型,突然问:“同学们你们有谁是考虑了十倍动荷载的,有没有勇气试试?”
其实进入决赛的队伍为了后面的破坏性试验,设计都是留有余量的。但他们都不太想提前试这个项目,担心对后面的极限荷载造成不利影响。
此时,刘骥和林园坚定地举起了手。
******
看着试块一块一块地加载到小木条搭成的塔式结构上,
每一次加载,他们的创造者们,这些熟读结构力学和材料力学的学生们,被认为是最了解这个结构的人,却在双手合十,祈祷着它能够承载住这次加载。
每一次加载后结构安然无恙,队伍都会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欢呼。
但如果在静荷载的试块放上去几秒后,塔身终于承载不住,摇晃着倒塌了,他们的创造者们也会抱着头,发出一声哀怨遗憾的惊呼。
甚至还有对着其他学院喝倒彩喊“倒,倒,倒!”的。
仿佛语言真的有重力似的。
但最后的结局,始终是木条的小塔颤抖着,歪斜,最后破坏。
因为如果不破坏,这个实验不会中止。
微明产生了一中微微的感慨。
“真奇怪,我们千辛万苦地、小心翼翼地把模型做出来,却是为了让它被破坏的。一个结构最大的承载极限和它最光辉的能力,却是在它破坏的那一刻显现出来的。”
刘骥也望着那个他们通宵熬夜、投入的心血的模型现在在一块块试块的压力下,木条构件开始开裂、变形:“只有在实验中让它倒,在能在现实中不让它们倒啊。这就是破坏性实验的意义所在。”
******
这时大赛评委组委会正在进行紧张的讨论。
楚玉壶据理力争:“我们s大的模型自重又轻、承载力又好,最大荷载与自重的比值最大,材料又没有违反比赛规则,可视化得分又是最高,为什么不给他们冠军?”
评委组的老师也有点说不清楚,但就是隐约觉得不对劲:“我们要考的是塔式结构,本意是考察用杆件受拉受压——你加两根柔性拉索,这不是投机取巧耍赖吗?”
楚玉壶道:“怎么能说是投机取巧呢?他们一开始拿到题的时候,设计量远超过材料可以荷载的应力。他们在有限的时间内提出了可行的方案,让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变为可能,而且跟传统的增加截面的方法相比(他这时走到了林园那一组模型的旁边,示意),自重要整整轻一半——
他们这个方案肯定是深思熟虑才想出来的,
这怎么能叫投机取巧呢?”
正在组委会僵持不下的时候,大会荣誉主席郑冬晨院士站起来,道:“都是为了学生,我来做这个裁判吧。”
白发苍苍但是圆头圆脑、让人看了就很亲近的郑冬晨院士活泼地站起来,走到编号的模型前面,道:“我非常喜欢这两个组的答案。当面对一个不可能的任务的时候,很多人都退回到自己习惯的舒适区,回到一个自己熟悉的荷载值中去。
只有这两个队努力地去挑战自己、解决任务,而且完成了看起来不可能的任务。
但是呢,我不支持给这个队冠军。
为什么呢?
因为这是一个看似完美的答案,却不是一个优秀的结构。”
郑冬晨院士将s大的模型举起来,道:“它面对我们给定的横向冲击荷载时,表现的是很优秀的。但是如果我把它转一下,哎,这两根拉索就不起作用了。
这是一个不规则的结构。
所以,它只是一个试题优秀的答案,不是一个能够起到真正作用的,稳定的结构。
如果把冠军给了他们,
表现得就好像我们鼓励这种应试答案的风气,就会助长以后学生拼命减轻材料重量,以追求荷载自重比最大的风气。
这种思想如果传递给学生,他们以后带到工作中去,就会成了什么?他们就会偷工减料,他们就会大胆地删掉配筋、减轻标号。
在我们实践中是最要不得,是很危险的。”
此时组委会持反对意见的老师纷纷点头,“对对,我们就是这个意思。”
楚玉壶面对学界泰斗,也为难,但仍非常坚持道:“但是他们确实没有违反比赛规则。如果制定了评分规则而不遵守,制定规则又有什么用呢?
不成了朝令夕改了吗?”
这话说的都有点难听了。
但是郑冬晨也没生气,反而乐呵呵地道:“说的好。所以啊,我建议组委会设立一个组委会特别奖,单独颁给这个组,这样既不打击学生创新的积极性,也说明我们一定要求严谨严谨再严谨的工作风格——
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把我们的想法明确地传递给学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