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死人会做梦吗？

当然不会，梦境由可能性与欲/望编织，失去了未来的死者，所见的不过是粉碎重组的记忆，徒劳地在脑神经中一遍遍重演。聒噪，无聊。

因此八月一日确信这并不是一场梦，这只是某人记忆的回响。

他只是一个迟到的观众，被一缕残魂牵引至死亡的帷幕后，得以窥见Eve的人生的残片，在白昼降临后又被拉回人间。

什么时候，才会轮到他成为舞台的主角呢？

现在，还请做一个合格的观众，安静观看Eve的表演。

幕布拉开，苍月真由理身着一袭黑衣，站在晴空万里的天空下，为尚未熟悉的父亲送上一支白花，随后走入黑压压的人群中，等待司仪的吩咐。

她听着陌生人的交谈声、哭泣声、宣告声，努力地搓弄眼角，却怎么也制造不出眼泪，更别提真实的伤心。最终她还是放过了自己，以及被揉搓得发红的眼皮，转为以手掩面，把表情隐藏在掌下，至少看起来足够悲伤。

司仪呼喊着苍月真由理上前，为父亲的棺椁盖上第一层土，她照做了。沉重的铁铲在她手中意外的轻巧，只是抬起，插入，再抬起，第一铲土就这样落在棺椁之上，也将她的花朵掩盖。

在这种场景下，Eve的内心深处竟涌现出莫名的喜悦，知晓苍月真由理的真实面貌的人已死去，由她亲手埋葬。从此往后，她再也不用担心被发现真身，从而遭受良心的谴责，她终于可以安心地存活下去。

【这本就是你应得的第二生。】

【过去的因缘罪孽都已与你无关，现在，是时候享受属于你的未来了。】

又一铲土。Eve听不见司仪的呼喊声，自顾自地将铲土的动作继续了下去，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铲又一铲地将一旁的土堆转移回原本的位置，棺椁也彻底被掩埋。

姗姗来迟的少年好不容易绕过人群，走到了悼念的前线，他匆忙地寻找着思念的人。终于，他在墓碑前找到了少女。

心心念念的少女正在哭泣，表情却平淡得如同刚从梦中苏醒，她抬起头来，与少年四目相交，远处好似有钟声传来。

少女的嘴角不自觉勾起，不听话的泪水浸入嘴中，说出的话也变得苦涩：

“上野同学……你怎么来了？”

【包括爱情。】

！

起猛了，梦见爷爷奶奶的爱情故事了。

八月一日第一次如此渴望能看到这些梦的后续，他必须承认，自己的胃口被吊起来了。但他也明白，在生理的角度来看，做到他能记得的梦时，已到了快醒的时刻，断在此处是必然。

他难得想要赖床。

[小真？]

被宿主突然呼喊，E-1174迅速从自己的观影室赶来，迫不及待地将圆滚滚的身体塞到宿主眼前，发出暖黄色的光芒，就像一个大星星。

[我在！请您吩咐！]

八月一日被这光芒给闪了一下，即使是灵魂体也能感觉眼睛被E-1174吵到了，只好原地做了个眼保健操，然后才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小真，你有看过我的梦吗？]

[没有，当然没有！侵犯宿主隐私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E-1174就像听到什么世界末日的预言般，一下子炸毛了，赶紧否定了，但在观察到宿主反而因此失望时，它又缩下去了，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应该看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当我没睡醒在说胡话吧。]

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的八月一日长叹一声，揉了揉太阳穴，随后将自己还记得的梦境内容缓缓道出，并表达了自己对断章狗的厌恶。

这事说简单也简单，无非是苍月真由理的父亲去世了，她在参加葬礼的时候被系统的声音蛊惑，刚好又遇上上野清士的父亲到来，然后两人对上眼了。

[然后呢？]

[具体的不知道，反正最后两人肯定是成了。]

[那还好啊，是HE。]

E-1174傻呵呵地团了团自己，为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开心，乐了好一会没得到宿主回应，后知后觉自己的重点好像和宿主的不太一样。

它攒了攒力度，用力跳了跳，缓缓飞到八月一日的脑门上，卡对方的视野，这样就不会被盯着了。

[算了，你这样挺好的。]

八月一日又是一声长叹，任着系统胡闹，就当是自言自语，讲起他的想法。

[父亲曾说过，上一代清酒并不是爷爷，而是奶奶，但是从我所看到的记忆片段内，奶奶原先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学生，而且与父亲所说的不同，他们在高中就已经相识。]

[外祖父的死因是自/杀，葬礼来了非常多的人，说明其人缘很好，或是家族势力强大，介于苍月这个姓氏我没有找到什么新闻，我就当是第一种情况。]

[那么外祖父突然自/杀的行为就变得可疑起来……]

分析的话仿佛就要这么滔滔不绝下去，E-1174昏昏欲睡起来。

它已经习惯了宿主的脑内风暴，相比以前自己闷着不说，现在愿意和它分享，已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但是吧，一开始它还能认真听下去，后面它就摆烂了。

曾经，数学不会就是不会，现在，宿主的分析听不懂就是听不懂。

八月一日说到一半时，就察觉到自家系统逐渐没了动静，抬手戳了戳，只听到了小团子哼哼唧唧的电子音，看来是神游天外去了。

事已至此，先做饭吧。

（二）

想到今天不是周末，一会还有个小学生等着吃早餐，八月一日马上从对梦境的思考中脱身，没和E-1174说一声就快速下潜，意识回归现实。

E-1174“Duang”地一下掉到地上，再迷糊也醒了。弹起一看，八月一日已熟练地叠好被子，换上校服，麻溜地下楼做饭去了。

[今早吃什么？]

[我先看看还有多少食材。]

八月一日拿出挂在架子上的围裙，边穿边打开冰箱，用脑子里的笔记本勾勾画画，记录下食材的增损状态，然后将表格上的数据复制至一旁的表格，等待其自动运算。

这是E-1174无聊时翻出来的小玩意，与挂机系统是配套的，具体作用是将已有食材与自带的菜谱匹配，换算出可以制作的菜式与数量。

结果出来后，八月一日又从中挑出类型为早餐的菜式，放入抽奖机内。

咔吱一声，幸运大转盘旋转起来，转过一轮又一轮，最后停留在指针上的，是今天的幸运早餐——炸鱼薯条。

[我一直都相信着宿主的运气啊！]

E-1174一看结果，马上乐了，喊着什么“皇家早餐”“英吉利国菜”就冲了上来，将抽奖机和笔记本统统关停，不给八月一日任何反悔的机会。

实不相瞒，在看到挂机模式的菜谱里有炸鱼薯条和仰望星空派后，它就一直想着有朝一日吃一次，这下终于有机会了，可不得好好品鉴品鉴？

昨天E-1174突发奇想，让八月一日尝试了一次自制薯条，在严格得如工业生产的挂机模式下，成品竟意外的不错。按E-1174的说法，没有灵魂的食物反而是快餐食品的灵魂，说不准这才是挂机模式的真正用法？

但也因此，上了头的两人一不小心就做多了，即使上阵了阿笠博士，三人还是没能当天吃完薯条，只好把剩下的薯条放入冰箱保存，阴差阳错下又成全了炸鱼薯条的组合。

[行吧，我就不该把薯条也列进食材的。]

八月一日也只是嘴上说着不想做，实际他也有些好奇，这道称得上是英国最好吃的家常菜，究竟有多好吃。

伸了个懒腰后，八月一日正式开工。

他将冰箱保险层中的薯条与鳕鱼拿出，然后按照菜谱一一放好所需调料，确定无误后，深吸一口气，虔诚地双掌合十，祈祷此次做饭没有意外，随后开启了挂机模式。

工藤新一刚从二楼下来，走到转角处，第一眼所看到的便是对着食材祈祷的八月一日，祈祷完后，身上气质一变，如同机器人般快速、精准地对食材进行处理。

产自海的对岸的菜刀体积可观，在八月一日手中却像小刀一般轻巧，切肉的动作就像某种魔术表演，眨眼间，案板上的鳕鱼就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工藤新一活动着四肢，慢慢走到厨房，看清了桌上的食材后，忍不住问了一声：

“今早吃鱼？”

没有回应，但工藤新一已经习惯了。

做饭时的八月一日专心得可怕，不管是谁都无法妨碍他的工作，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了做饭这件事上。当然，这不是绝对的，若是突发意外，八月一日也会马上停下，但这之后就没有办法继续刚才的进度，必须重新开始。

总之，工藤新一只是习惯性问一声，告诉对方自己已经下楼，之后便转身走出房子，到后院去收衣服了。

没有办法，这个家现在只有两个人常住，还都是学生，失去了家务全能的御法川崇后，就只能俩兄弟互相分担。通常情况下，八月一日负责做饭和打扫，工藤新一则负责晾晒衣服，若八月一日临时有事，则由外援阿轩来做饭。

两个月下来，工藤新一最想感谢的，就是洗衣机的发明者，至少不需要他用这小胳膊小手亲自洗衣服了。

最近天气不错，基本上晚上挂的衣服，第二天早上就能晾干，当然这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要早点收下，不然晨露很可能会让一晚上的成果功亏一篑。而再过几周，冬天来临后，就没有办法在户外晾晒衣服，要请出烘干机了。

至于为什么其他时候不用烘干机，还是因为御法川崇，他认为没有被太阳晒过的衣物是没有灵魂的，在安利了几次阳光的气味后，工藤夫妇也被他说服，在户外晾晒衣物的传统就这样在工藤家确立了下来。

快说，谢谢小虫！

“咦，这是？”

工藤新一举着晾衣杆，一件件收回衣服，在收到八月一日的一件衬衣时，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住了，拽了拽，仍未能将衣服勾下来。

他记得这些衣服都不便宜，好像是八月一日的养父专门找人定做的，第一次穿上，又换下来后，八月一日还花了不少时间手洗，他可不能弄坏了。

再仔细观察了一遍后，工藤新一发现原来是衬衣的一处刺绣脱线了，然后不知被谁当做绳子，缠到了晾衣绳和衣架之间，绑了个蝴蝶结。这已经不是一根晾衣杆就能解开的了，必须用手，但是工藤新一对自己的身高很有自知之明。

“……够不到。”

无法，工藤新一只好先把其他衣服收回去后，再搬出板凳，站在上面又踮起脚，终于是能够好好操作了。

打结的人还算有良心，没有打死结，工藤新一在看清绳结的结构后，轻松解开，终于将这件衬衣给解救了下来。他又将卷曲的乱线抚平，捋了捋，想着能不能把线给塞回去。

果真是定制的衣服，就连刺绣都那么复杂，工藤新一根本看不懂这些繁乱的花纹有什么美感，但当他一点点捋到线头的尽头时，他发现了花纹中出现了一个能看懂的东西。

是一串编号。

“E杠，1……E-1115？”

黑线编得很密，工藤新一花了好一会才分辨出每个笔画的意思，然后被烫到嘴了。这串编号实在是拗口，哪怕是在脑内思考，也总是难免怀疑刚刚是否多念或少念了一个一，只好重读，然后陷入无限的轮回。

“哐哐哐。”

工藤新一听到玻璃敲击的声音，往声源看去，是八月一日在敲打窗户，提醒他早餐已经做好。

他后知后觉自己在这里耗费了太多时间，一会还要上学，赶紧将衬衣收进衣筐内，提起新鲜的衣服赶回了家中。等他放好衣服时，八月一日已摆好早餐，远远看去，金灿灿的炸鱼薯条正散发着热气，非常勾人食欲。

八月一日没等工藤新一落座，就先一步吃起早餐，一成不变的表情无法让对方判断今天的早餐是否美味，每次八月一日做了什么新菜式，对工藤新一来说都是一场挑战。

这是炸鱼？

工藤新一小心地夹起一条看起来是鱼的部分，放入嘴中，嚼了几下，发现确实是鱼后，终于放心下来，大胆地吃起来。虽然面糠是多了点，炸得焦了点，但都是垃圾食品了，他也就不苛求什么了。

他趁着八月一日还没去上学，匆匆吞下一口薯条，将自己刚才的发现告诉了对方：

“一日哥，我刚刚发现你的衣服脱线了，脱的线又被绑到了晾衣绳上，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八月一日愣了愣，思考了一会，突然站起身，拿起灶台旁的热水壶，倒了一杯凉茶，放到工藤新一面前，敲了敲杯壁示意。

“是阿轩？也对，他昨天确实来过。”

八月一日点点头，再将凉茶往前推了推，几乎是明示。

工藤新一的表情一下子垮掉了，他不情不愿地接过凉茶，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里建设，捏着鼻子喝了下去。咕噜咕噜几声，凉茶被他吞入肚中，放下杯子后正想摆出愁眉苦脸的表情，却愣住了。

凉茶还是那个凉茶，却没有以前那么苦了。他舔了舔杯沿剩下的水珠，终于确信，凉茶被稀释过了，还加了糖，显然是八月一日为了他做的。

意识到这点后，工藤新一不自觉地红了脸，赶紧抬头道谢：

“一日哥，谢……”

话语断在中途，因为道谢的对象已经不在桌前。工藤新一急忙转身，看向玄关，却只看到了关门的瞬间，现在冲过去，估计连八月一日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又是这样，听声谢谢就这么难吗？”工藤新一有些生气，习惯是习惯了，可不代表他接受，“明明高中的上课时间也没早多少——啊。”

转回身，他的抱怨声戛然而止，变成沉默。

因为整整一盘的炸鱼薯条，还剩下三分之二，都是他的，吃完这些，要消掉热气，怕是要喝上一天的凉茶都不够了。

而且，他好像忘了一件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事已至此，还是先吃饭吧。

作者要开始搞结课作业了，足足两篇论文，所以正篇可能就没有脑细胞写了，顶多写写日常，所以之后估计会换成更番外了（瘫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