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警校五人组之四在讲小话的时候，作为穿越者的渡边和神崎两人也听完了全程，被迫的。

两人此生第一次觉得听力太好并不是什么好事，若是没听到那一番话，他们或许还能如往常一般斗嘴，但现在是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渡边悠司的任何情绪都习惯外露，此时他的表情已成变成了一幅狂草的抽象画，逐渐失去色彩，而神崎影还有偶像包袱，于是他便成了二次元版的大力王，有种要蚌不蚌的美。

好在四人主动远离了他们，这让两人的脸部有了休息的空隙，狠狠一番揉脸重置后，又是一条好汉。

神崎影率先恢复了状态，快速凹好气质后，开始对渡边悠司兴师问罪：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渡边。”

“什么？”渡边悠司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给问懵了，“你已经神志不清到胡乱指控人了吗？明明是你自愿受罚的。”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认下这次——等等，我不是指这个。”

神崎影下意识地顺着对方的话进行反驳，但很快便将思路转了回来。他看了眼正在进行队内语音的四人，以及默默打扫的伊达航，确定五人的注意力都没放在这边后，才压低了声音纠正道：

“是你的那**宣言！你那么张扬，是生怕他们发现不了异常吗？！”

“啊，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

渡边悠司恍然大悟，两手一拍，露出灿烂的微笑，刚刚所有的坏心情一扫而空。他努力地憋着狂笑的冲动，反问道：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与渡边悠司的心情成反比，神崎影的脸色瞬间黑了一个度，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将问题丢了回去：

“这怎么是好事了？”

神崎影越是生气，越是着急，渡边悠司就越高兴，如果不是担心引起警校组五人的注意，他绝对要哈哈大笑，并拿上心爱的滑板跳舞。当然，眼下他还要应付神崎影。

比如再嘲讽几句：

“朋友之间需要坦诚，我以为这是常识，而且你难道以为没有我的提示，他们就看不出我们的异常了吗？”

“我还要问你，你是抱着什么目的去接触他们的，以至于需要隐藏你的真实身份？”

渡边悠司对神崎影打出了暴击。

以普遍理性而言，渡边悠司的理论是有漏洞的，合适的距离和私密是一段健康的友谊的必要条件，就连渡边悠司本人都对警校组有所隐瞒。

但就是捅到神崎影的心里了，因为他确实是一名伪装者，既是穿越者，又是黑方的杀手，现在也对警校组有着不纯的目的——想到这里的瞬间，神崎影的脸擅自红了。

渡边悠司：瞳孔地震。

“喂，你在脸红什么？我问你在脸红什么？！”

神崎影：瞳孔地震。

“我没有——”

“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两人都默契地用了气音，极力压制的怒吼重叠在一起，听起来就像两只猫咪在互相哈气，其中一只还大打出手，给了对方一爪子，果不其然又被反打了一爪子。

随后齐齐愣住，小心地收回爪子。

“……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你不是南通吗？”

“你都说我不坦诚了，这种人设你都信？”

两人大眼瞪小眼，彼此都不相信对方的话，可又找不出反驳的证据，僵持了几秒，还是渡边悠司反应了过来，找到了真正的重点：

“你不是因为那个脸红的话，是因为什么？”

渡边悠司一幅“难道还有比那还不好意思的事情吗”的表情，让神崎影更难以开口，神色变得更为窘迫，差一点就忘记了自己还有不回答的权利。

所幸，他记起来了，不幸的是，他说漏了一点：

“还不是为了电视——咳咳！”

渡边悠司：警觉！

电视，什么电视？神崎影和电视有什么关联？

无数种猜想从渡边悠司的脑中闪过，纷杂的记忆碎片被理性牵引，他终于找到了二者的关联，是与E宝的聊天记录，对方曾说过，神崎影将作为模范市民登上电视！

连起来了，一切都连起来了！为什么神崎影今天的态度会如此友善，为什么会主动领罚，为什么会在意警校组对他的看法——因为他要塑造新人设！

想明白后，渡边悠司看向神崎影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和鄙夷：

“神崎你……好不要脸啊。”

这下神崎影再没反应过来，他就要与杀手生涯说拜拜了，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后，杀手素质又一次离他而去，灭口的想法一上来，就无法遏制。

他甚至没去思考为什么渡边悠司会知道这件事，知道的是不是他所想的事，渡边悠司就像那个开了嘲讽的仆从，像磁铁一般吸引着他的拳头。

砰！

第二天，神崎影和渡边悠司喜提又一惩罚，因为破坏公共设施。

（二）

人生总是充满意外，你永远不知道眼前的敌人下一秒会变成什么。

至少现在，渡边悠司和神崎影成为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昨天晚上，两人的口角差点演变成斗殴，好在神崎影的第一拳打到了墙上，并没有直接的身体冲突，警校组五人也及时阻止了他们，最终才没有更重的责罚。

不过这一周的浴室打扫是没得跑了。

领完罚的第二天，正好轮到两人值日，几乎不给他们缓冲的时间，刚结完仇怨，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要再次近距离接触。

当然，这并不完全是件坏事，渡边和神崎彼此还有太多的疑问需要解答，被迫的共同行动给了他们充足的交流时间，来好好捋一捋这莫名其妙的恩怨。

清晨五点二十分，渡边悠司踩着滑板出现在了教室门前，华丽地在神崎影身前刹住，习惯性地对眼前的人吹了个口哨。

神崎影好像一夜没能睡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黑气，相比之下渡边悠司就精神得多，拿到扫把后还有兴致挽个枪花，好似刚拿到金箍棒的孙悟空。

“希望你还能记得，我们是来值日，不是来玩闹的。”

“听起来你完全没有童年，值日不摸鱼就没有灵魂，尤其是早上，其他学生还没来学校的时候，最适合发疯。”

与潇洒肆意的渡边悠司相反，神崎影没有任何好心情，甚至因为这番话更加烦躁。他很确信渡边悠司没有恶意，可他就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敌意：

“……真不好意思，我还真没有童年。”

渡边悠司停下了舞枪的动作，投以复杂的目光，或是怜悯，又或是嘲讽地开口：

“你说的童年，是前世，还是这一世？”

“当然是这一世，”神崎影挑了挑眉，“前世之所以是前世，是因为它已成为过去，你如此怀念，是不喜欢这一世吗？”

要不说他们是宿敌呢，每句话都能精准戳到彼此的肺管子，这下渡边悠司的心情也不美妙了。

这句话换成其他穿越者不是什么问题，但对于胎穿的渡边悠司来说，却是一种挑衅和侮辱。

他的心跳逐渐加速，血液在血管里咆哮着要冲出束缚，名为理智的弦早已磨损，此刻终于如愿断开，大脑一时间陷入空白，系统的声音也被白噪音抹去，话语脱口而出：

“真不好意思，我可不是你们这种鹊占鸠巢的小偷，我从婴儿开始就来到了这个世界，我很爱这个世界。若不是我拥有上一世的记忆，我才不会承认自己与你们是同类。”

渡边悠司一向是个坦诚的人，但如此肆无忌惮地说真心话还是第一次，他必须承认，他有被爽到。

如此暴言自然震撼到了神崎影，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谁才是反派型角色。

若穿越者是个种族，那么穿奸这个称号非渡边悠司莫属，可惜穿越者属于入侵物种，以普世价值来说，渡边悠司这是弃暗投明。

以这个世界的价值而言罢了。

砰！

神崎影举手重重砸向一旁的矮树，短暂的破空声后，便是树枝断裂和枯叶掉落的声响，开始腐烂的枯叶落在他的身上，破坏了精心打扮的形象，却显得此人更为真实。

他猛地抬起扫帚，以握剑的姿势指向渡边悠司，厉声反问道：

“你以为我就是自愿来到这个世界的吗？你以为我就愿意成为一个伪装者吗？！”

“是啊，你有家人，你有朋友，你可以骄傲地站在他们身边，因为你在这个世界存在归处，但我什么也没有！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他缓缓松开手，扫把直挺挺地倒下，如同他的心。

原来如此，神崎影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如此讨厌渡边悠司，这一切不过是嫉妒罢了，嫉妒对方有自己所没有的东西，还被对方如此糟蹋。

“你能想象吗，你重生的第一眼所看到的，是冷冰的枪口，还有潜伏的命令，但凡说错一句，我就会死在那里……我想活下去，我只是想活下去，即使我连‘我’连是谁都不知道……”

怒吼声逐渐变小，颤抖着，最终变为哭泣。

渡边悠司也从一开始的不屑，逐渐困惑，不解，最后安静地听完了神崎影的发泄，不知所措。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只是想要保护这个世界的人，”他的声音细不可闻，仿佛自言自语，为了说服自己，“你有多少苦难，都不是伤害这个世界的借口，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

积木是很脆弱的，多一块少一块，都会造成整体的崩塌。

他也是其一。

这是理性的选择，只有清除所有可能的变数，才能保护这个世界，保护他所珍爱的人——这真的是理性的吗？不存在任何偏见吗？

神崎影渐渐停止了哭泣，或许是已丢了个大脸，已没有比刚才更不羞耻的事了，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彻底抛开伪装，说出自己隐藏已久的心声：

“我从未想过伤害他们，我想保护他们的心，不比你更真诚。”

“可你是组织的人，你是派到警校的卧底。”

“我已决心背叛。”

渡边悠司猛地抬头，紧盯神崎影的双眼，企图从中看出一丝虚假和犹豫，可他只看到了无尽的疲惫与黑暗，但尽头亮着点点火光。

这不应当，这不是他记忆中的神崎影。

“那贝尔摩德呢？她不是你最重要的人吗，你也狠心背叛她吗？”

神崎影犹豫了，沉默许久，依旧无法做出决定：

“我不知道，神崎影和贝尔摩德的感情建立在过去共同的经历，我没有那些记忆，可她对我的爱意是真实的，这具身体对她的依赖也是真实的。”

说到这里，他轻笑一声，自嘲道：“你说得对，我还真是个小偷。”

这下轮到渡边悠司沉默了，他的脑子乱成一团，愤怒带来的动力已经退去，就如潮涨潮落，落潮后只留下腐蚀得斑驳的灵魂，旧伤隐隐作痛，新伤血流不止。

真诚果然是最大的必杀技，尤其是经常说谎的人突然说了真心话，更是暴击。

“那便利店抢劫案的那天晚上，你对北辰公生说了什么？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渡边悠司还想再挣扎一下，可话说出口后，他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好在神崎影还未从情绪中走出，没察觉到渡边悠司的话有什么问题，回忆了一下后便老实回答了对方的疑问：

“我和他本身并没有太多关系，我当时接到上级的命令，要想办法将他和外守一除掉，所以我提醒了他。”

“谁能想到，他竟然如此胆小，第二天就逃走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神崎影的语气已经恢复平常，气不抖声不颤了，还有心情嘲讽北辰。

那可怜的扫把被捡了起来，同时神崎影也将身上的落叶灰尘拍打干净，稍稍调整一下发丝刘海，平日优雅美丽的神崎影堂堂回归，精神状态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渡边悠司的精神状态也好了。

刚刚的神崎影好说话是好说话，疯也是真的疯，很明显，那个状态下的神崎影是不正常的，渡边悠司也收到了不小的影响，具体表现为口无遮拦、情绪高昂、理性下降。

简而言之，就是上头了。

（三）

冲动的那股劲一过去，人总是避免不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回顾冲动时发生的事，并进行反思，通常情况下，人们总是会后悔，比如神崎影和渡边悠司。

别看神崎影一幅无事发生的样子，他心里已掀起汹涌波涛，他本想好好数一数自己都泄露了多少情报，可才数到第二个就已绝望到无法继续。至于渡边悠司，他已经尴尬到开始脚趾扣地，挥着扫把假装自己很忙。

当渡边悠司越扫越远，神崎影深吸一口气，也拿起扫把跟上对方的步伐，假模假样地扫了下，快步走到人身后，幽幽道：

“别走啊，你还没和我解释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事的呢。”

渡边悠司被这声吓得一个激灵，先是有些心虚，随即想到这没什么好藏的，便清了清嗓子，诚实地回答道：

“我动用了一些技术手段，借用了一些摄像头，到处看了看。”

“哪些？”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神崎影眯了眯眼，将扫帚把捏得咔吱响，这样的威慑却对渡边悠司不起作用，反而将其看作一种褒奖，被夸到后骄傲地挺胸回道：

“太多了，没法统计，反正东京的监控我都借用过。”

“米花中央医院的监控就是你黑的？”

“是的，但我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看了一下，结果还是被发现了，实在可惜。”

神崎影默默后退了一步，不是很想靠近这种比自己还反派的红方，但他也有些庆幸，渡边悠司这种人并没有被组织掌控，不然这对红方来说会是一大难题。

这个时候，他头一次想要赞赏一条真生的工作，医院系统的更新一定给了渡边悠司一次教训，四舍五入，就等于他赢了渡边悠司一次。

等等。

“按理来说，你已经没法黑进医院的监控了，那你是怎么知道那天发生的事的？”

神崎影终于意识到了华点，他发出质问后快速出手，一把抓住渡边悠司的肩膀，将扫把的杆头用力抵在对方的腹部，缓缓施力。

他确信那天渡边悠司没有离开警校，自己身上也不存在窃听器等设备，在监控无法黑入的情况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在现场给渡边悠司通风报信。

会是谁？

在神崎影脑内风暴，开始狼人杀的时候，渡边悠司一点也不紧张，仅仅犹豫了一会，就将自己的“同伙”给供了出来：

“是一个叫E宝的网友，他就在现场。”

“男的？”

“我也很想知道。”

神崎影给了渡边悠司一个无语的表情，同时也为对方的坦诚感到疑惑，问什么就说什么，完全没有要为同伙保密的想法。

他将这个疑惑说出后，渡边悠司灿烂一笑，非常有同伴爱地回答：

“因为我也很想知道E宝是谁，我本来就打算套你的话，然后再排查出他的真实身份。”

神崎影的后脚默默地又往后挪了一点，但握着扫帚的力度不减。

他现在就是一个想法，不管这个E宝是谁，是叛徒还是忠臣，会和渡边悠司合作的，一定是个狠人，以后必须避雷。

“这下不用套了，直接对线索吧。”

“线索也不用了，他就没想过隐藏身份，只是我缺乏情报罢了。”

渡边悠司像变魔术一般，右手一晃，一部手机就出现在了手中。他敲了几下，对神崎影展示了一张照片，正是神崎影与北辰几人坐在桌上吃饭的画面。

神崎影也是十分惊讶，他看到这个画面的第一反应就是回忆当时有谁用了手机，是如何在两个组织杀手的眼皮子底下偷拍到的照片，可记忆中并没有人使用手机。

于是他严肃地接过手机，仔细查看起来。这一看，他差点没背过气去。

还真是没想过隐藏身份啊。

“看出是谁了？”

渡边悠司看到对方的脸色，就知道这事稳了，不顾自己的腹部还被压着，直接凑了上去。

“啊，不介意我往下看吧？”

神崎影本着严谨的态度，对渡边悠司请示，收到了对方的肯定和一个复杂的眼神。

“你小心点哦。”

“？”

神崎影心想那人应该不是会说恐怖言论的人，于是放心地翻看起E宝和渡边悠司的聊天记录，习惯性地对这个E宝的言行进行了人格分析，并试图从中获得情报。

然后，他沉默了。

这个，活泼开朗、胡言乱语、七嘴八舌、五颜六色、手舞足蹈……总之非常抽象的人，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吗？！

他仅仅是看了一天的聊天记录，就已经快受不了了，他再一次痛恨自己的五感过于敏锐，以至于被这短短的几句话、几张图塞入无数的垃圾信息，又无法删除，大脑直接过载冒烟了。

渡边悠司怜悯地摇摇头，叹息道：

“我说了要小心点。”

“这是小心就能避免的吗？”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只要不带脑子看，就不会被伤害。”

神崎影默默地将手机还了回去，并将扫帚给拿开了，毕竟对残疾人动手有违原则。

渡边悠司将手机接过，又是一个翻手，将手机变没，拍拍手结束自己的戏法。他现在非常快乐，手机里这辆泥头车终于创到了别人，还是神崎影，还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吗？

开心之余，他也不忘自己的目的，赶紧追问起谜底：

“所以呢，E宝究竟是谁？”

神崎影犹豫了，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答案，即使那是唯一的答案。

“我要说的事，你千万别害怕。”

渡边悠司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收起了笑容，身体向前倾，珍重地回答道：

“我是预备警察，我不会怕，你请说。”

神崎影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将自己的答案说出：

“是八月一日。”

渡边悠司倒吸一口凉气，战术后倾，又马上前倾，严肃地追问道：

“谁？”

这一幕终于出现了！可能下一章会写论坛，来点漫画视角里的八月一日，不确定，看看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