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间房间，十平米，墙体的白漆零零碎碎，长条型的窗户横着根根铁柱，孤独的白炽灯与大叶风扇共舞，光芒与阴影旋转、翻滚，映出唯一的桌子，和两把无背的椅子。

一名身着警服的中年男子坐在内侧，身后站着眼镜闪着白光的侦探，桌上摆满了厚厚的资料，纸张间沾着红色黑色，无规则地晕染开。在文件堆中，还藏着一个有线电话。

门打开了，受询者最先落座，牵制者紧随其后，将其后路围困。

牵连者停在一旁，进门后开口就是一句：

“这味挺冲啊。”

“年久失修，谅解一下。”

据酒店老板所说，这个房间本来是个仓库，因为忘记用，闲置了好几年，里面的生态非常适合营造阴森的氛围，所以被警方征用，稍微改造一下就成了问询室。

桌上的资料本来挺干净的，但拿过来的警员不小心碰到了墨水瓶，拼命抢救出来后大家觉得挺有感觉，也被拿来当道具了。

总的来说，效果确实不错，只要不知道真相。

开口解释的男子就是负责问询的警员，他年仅三十，却因长得比较着急而常被误解，误解得多了，心里就焦虑，焦虑一上来，头发就容易掉，掉着掉着成了秃顶，更被误解了。他被选为问询员，也是因为长得效果不错。

他清了清嗓子，先自我介绍：“你好，你可以叫我山本警部补。”

山口虎熊也很礼貌地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微笑着问：“不知各位要请教我什么？”

“我们也不想为难你，只要你如实回答接下来的问题。”

山本警部补悠哉地拿出两份文件，均是两个人的个人信息。

第一位叫小林步，女性，16岁，就读于帝丹高中。家庭成员一共四人，死者为长女，在一年前失踪，失踪前正在参加修学旅行，在旅行途中失去联系。

第二位叫清水真纪，女性，25岁，为家庭主妇。死者生前已成家，丈夫为清水秀智，27岁，戏曲剧作家，两人已被证实失踪半年。

两位死者都是年轻女性，甚至有一名为未成年，他们失踪前所在地点一个在京都，一个在东京。两人并没有任何联系，同时也与山口虎熊无关。

“你认识她们吗？”

山口虎熊用手指抚摸着文件上的照片，依旧保持着微笑，欣赏了一会后才慢悠悠地回答：“不，我不认识，但她们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那他们呢？”

山本警部补又拿出两份文件，除了基础资料外，还附赠了几张照片，看起来像是从监控中截出来的。

第一位叫佐藤贤一，男性，47岁，就职于温泉旅馆，具体职位为清洁人员。巧合的是，他就职的旅馆与小林步一班人下榻的旅馆一致，而在小林步失踪一个月后，佐藤贤一向老板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最后出现在了榛名神社，与山口虎熊一同出现。

第二位是清水秀智，即清水真纪的丈夫，他作为一名剧作家，长期居家工作，半年前也与山口虎熊一同出现在榛名神社，随后失踪。

“不认识。”

山口虎熊睁着眼继续说瞎话。

众警员你看我，我看你，表情出奇的一致。

“山口先生，请如实回答。”

“只是巧合罢了，我与他们只是碰巧同行，碰巧出现在一个地方，你们没有证据说明我和他们是一伙的。”

面对山口虎熊的解释，山本警部补再拿出了一份文件，上面沾上了不少黑墨水，但主体内容依旧完整。

文件的内容很简单，是山口虎熊的粉丝整理出的行程路线图，上面详细地标注了近两年山口虎熊的公开行程和私人跟踪记录。其中被红笔圈画出的，正是两名死者的失踪时间，山口虎熊正好就在失踪地点附近出现。

“这说明不了什么，据我所知，你们标出的时间我并没有任何公开活动，均是狂热粉丝偷拍和跟踪得出的记录，并没有可信度，谁知道是不是她们杜撰的呢？”

山口虎熊笑得越来越灿烂，如果不是没有椅背，估计他早就翘起二郎腿靠着椅背玩起摇摇乐了。

山本警部补轻轻叹气，将一直被人忽视的电话从文件中扒出来，摆到山口虎熊面前，并一个一个数字输入，摁下免提键，拨打了出去。

那是山口虎熊名下工作室的电话号码。

“您好，这里是甜口百利事务所，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山口虎熊听到熟悉的声音后，表情僵了一下，但还是没有轻举妄动。

山本警部补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了对方，并简单地讲述了他此次谈话的目的，就是让工作室的人配合警方调查，求证山口虎熊的出行记录和随行人员。为了让对方安心，他还将警号报出以用于查证。

“去年9月吗？山口先生确实在京都，带了一个朋友……是的，是个中年人，带了很多行李，比赛结束后就和山口先生在山里玩了几天。”

“半年前的话，是一个剧作家，他与山口先生是多年好友，合作过一部电影……”

“不不，应该的。”

简单询问了几个问题后，山本警部补将电话挂断，站在一旁的警员也将通话内容一字不漏地记录了下来，放在一旁。

山口虎熊的脸色随着电话那头的话语一变再变，从镇定到紧张，再到惊疑，愤怒，电话挂断后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但仍坚持着没有崩掉，皮笑肉不笑。

奇怪的是，明明这一切都很顺利，工藤优作的脸色却不太好，他摸着下巴，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山口先生，这些就都不是巧合了吧？”

“……所以呢？我接触了他们，也说明不了什么，对吧？”

山本警部补将笑容转移到了自己的脸上，略显发福的身子艰难地压到桌上，双手交叉摆起，慢悠悠地说道：

“据我所知，这两个人在和你来到这里后，就失踪了。”

“我们并不同路离开，这点你可以再和我的经纪人确认，或者查查监控，都能证实我的清白。”

“是的，是的，但……”山本警部补竟赞同地点了点头，他又从文件堆中变出一份，是熟悉的人物档案，那是一个叫田中博英的男子，33岁，是一个普通上班族，看起来平平无奇，最特殊的一点则是他还活着。

“可别告诉我你不认识他，他可还活着，并且在八月初和你一同来到了这里，有监控，有人证。”

“所以呢？”

山口虎熊无动于衷。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唯一的人证将会成为他最大的漏洞。只是普通上班族的田中博英可没有他的本事，警方能轻易地抓捕并使用大记忆恢复术。

打太极打到现在，他也发觉了，这些人并没打算用故意杀人罪的罪行逮捕他，甚至可能都没有把他当杀人犯，他们只是在找理由先限制他的行动，然后再慢慢查背后的真相。

和他讲了这么久的，估计就是在彰显警方的能力和重视程度，并逐渐施压，让他服软，主动检举真正的凶手以获得减刑。

但那又如何？

就算他被关押了，只要有向外联络的机会，他就有办法让田中博英没法被开口。

（二）

“我以为你把我拉来，是认出我了，看起来并不是？”

沉默了许久的八月一日突然开了口，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他的身上。

八月一日是全场唯一能靠着椅背坐着的人，坐姿相当舒适，整个人也懒洋洋的，在山口虎熊看过来时还打了个哈欠。

山口虎熊的手指不自觉地弹动几下，嘴中唾液也开始大量分泌，必须得不停地吞咽才能保持体面。他在众人逐渐变得危险的目光中咧嘴一笑，语气温和地回答道：

“我只是希望你能帮我向杏子说一些好话。”

“都这样了你还想着人家，你别是个恋爱脑吧？”

警员们听后不整齐地咳嗽起来，个别年纪较轻的甚至忍不住笑了几声，然后被同事用手死死捂住，最后才没让气氛崩坏掉。

山口虎熊的手抽搐着攥在一起，笑容更加灿烂：

“如此狭隘的形容并不能概括我对她的感情……但别想拿她来威胁我，没有证据的事，是无法定罪的。”

八月一日被这话给辣到眼睛了，难以直视。

[是真的唉，一提上野小姐他的精神值就变得异常了。]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E-1174非常敬业地进行着对照实验，已然是科研统本统。

[所以这么疯癫并不是装的，那岂不是庭审时会得到减刑？]

[啊？原来你让我查精神值是为了这个？]

E-1174果不其然收到了八月一日的一个白眼。

山口虎熊的精神状态实在是E-1174见过最丰富多彩的样本，从他第一次和八月一日见面起，那情绪起伏就不带停的，一会高昂一会低落，还带点危险倾向。

而且这人还很奇怪，被警察怀疑时情绪十分高昂，并不是慌张，而是兴奋，好像很高兴能被警察抓到。但在提到他的经纪人和同伴时，则是带着恐惧和紧张，在那通电话结束后更是变为绝望。

已经够怪了是吧？

但提到上野杏子时，更夸张。山口虎熊的情绪直接攀到顶峰，身体的激素也被快速调动起来，体温升高，肠胃不正常地蠕动，唾液大量分泌，四肢好像还有自己的想法，随时可能抽起来。如果分析功能没出bug的话，山口虎熊这是饿了。

[咳咳，这放在精神病人中也算是很炸裂的存在了。]

E-1174很贴心地给山口虎熊打了个薄码，八月一日终于得以直视山口虎熊。

“山口先生，你若是忍不住，证据可就直接送上门了。”

山本警部补好心提醒着，大有山口虎熊一发疯就保送精神病院的意思，而山口虎熊也是个狠人，硬生生将表情扭了回去，只有E-1174知道他的精神值一点都没降。

山口虎熊的眼睛就像长在八月一日身上了一样，山本让他回归正题时也不肯离开，身子已经扭回去了，脖子还倔强地卡在肩上，跟个奇行种一样。

[小真，你能不能查到他里面有没有那啥成分？]

[这有点强统所难了……]

除了八月一日，在场的其他人也有相同的想法，他们很自然地想到了那个记者提出的问题，现在连工藤优作都开始怀疑自己原先的想法，山口虎熊该不会真碰了违禁品吧？

上野杏子也太可怜了，怎么就碰上这么个变态了呢？

“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装的，但我还是得说明一下，这个孩子就是本次案件的第一发现者，也是你和田中博英推下山崖的受害者。”

说到这，山本警部补还怜惜地看了眼八月一日的腿。

山口虎熊也看了眼八月一日的腿，咽了咽口水，惋惜地说道：

“真可怜，但这并不是我做的，你必须要拿出证据来……比如说，你看到了我的脸？”

八月一日沉默了，不说那时候看不看得到，他现在也没看到山口虎熊的脸，全是马赛克，非常舒服。

其实这个时候他可以选择做伪证，直接现场以故意伤人罪逮捕山口虎熊，他相信各位警官都会融通的，但前提是工藤优作不在现场。

果不其然，工藤优作看向了八月一日，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严肃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是被人从背后偷袭的，没有看到袭击者的样貌。”

“感谢你的诚实。”山口虎熊用哄小孩一样甜腻的声音道谢，随后终于将脖子拧了回去，学着山本警部补的动作趴在桌面上，用手遮住直流口水的嘴部。

“在你们把田中抓来指证前，我就是无辜的，你们没有权力将我逮捕。”

“没有证据的情况，你们只能关我24小时。”

“请加油吧，警官大人，看看谁跑得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