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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夜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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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下回到拂世派,就像放了个长假然后开学一样。

海拔高日出早,就算掌门允许荧休养,但该上的早课还是要去听,她被迫过上了早六的生活,并且一周七天无休,不到半个月就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下去,人也因为长期休息不足而变得有点儿反应迟钝,且暴躁易怒。

有一天傍晚下学,弟子们立即作鸟兽状四散开,只剩散兵和荧两人还站在剑舞台上。

散兵看她在原地呆了半晌,苍白着脸揉了揉眼,心下觉得她最近几日状态都很奇怪,于是凑上前去,想抬起她的下巴看看脸色,结果手还没碰到她,就被不耐烦地打歪,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疼到是不疼。堇色的眼眸覆上一层无辜和迷茫,他愣了愣:“你怎么了?”

“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荧的眉眼微微皱起来,使得眼下的青黑愈发明显。

散兵瞅她片刻,心下惊奇,想,兔子居然真的咬人了。

“你怎么了?”

兔子皱着小脸儿,怒气冲冲地翕动着三瓣嘴抱怨:“我真的受够了!每天卯时就要起床,没有一天休息!怎么能这样!小心我告这所黑心学校压榨学生!”

“我可以子时,甚至丑时,不睡觉来念书,”如果她真的是一只兔子,那么金色的绒毛此刻大概会炸成一个团子,“但是绝对不可以卯时起床!绝对不可以!如果一个人不能赖床,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散兵:“……”

散兵:“我自小卯时初刻便要起身,卯时一刻便要到演武场练刀练鞭,如今早课是卯正二刻开始。”言下之意是早课已经开始得很迟了。

“我们才不一样呢!”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女人听不得相左的观点,荧据理力争,“从小学到读研,整整十七年,我已经习惯了夜里读书了!我一到晚上就亢奋,不到子时我是绝对不会睡觉的!绝对!”

散兵不知道什么是小学,也不知道什么是读研,但他知道了她晚上不睡觉的习惯是真的根深蒂固,十七年……他忽然问:“你如今多大?”

话题转变得太快,荧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答道:“二十二,怎么了?”

“二十二,二十二……那你……”他沉吟许久,“你”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神色很是懊恼。

“我?我什么?二十二有什么不对吗?我们那边读完书都这个年纪啊。”荧突然想起来古代人早熟,恍然大悟又十分做作地捂住自己的嘴,“难道你嫌我年纪大!”

“我可没说。”早熟的古代人立即反驳,又小声补充一句,“再说只差三四岁,又不是差三四十岁。”

“敢情要差上三四十岁你才觉得多啊?没看出来呀小伙子,你接受度还挺高的呢。”荧打趣道。

散兵脸颊微红,冲她翻了个白眼,生硬地转移话题:“那现在离子时还有近三个时辰,这期间你不休息,都在做什么?”

“我很忙的。我以前要觅食、运动、读书,还有做不完的学生工作……”仿佛忽然被顺了毛一般,荧霎时冷静下来,笑眯眯道,“但是来了这边不用读书和工作,运动量也够了,所以我只吃饭沐浴,然后选出明天要穿的衣服,对了,睡前还要看一个时辰的话本。”

散兵无语凝噎:“是挺忙的。”

“对吧对吧,”金眸弯得像月牙儿,她滔滔不绝,“我发现,你们的话本比我想象中要有趣诶,而且也挺敢写的,有些东西放我们那儿的老坟头上都不过审,你们这儿居然还能出版。”

散兵:“……”又在说些他听不懂的怪话。他发现了,自从那天她主动提起过去之后,她在他跟前越来越放得开。

不过……

“我不记得你在山下买过话本,你的话本是哪来的?”他挑了挑眉梢。

“嗯……”荧低下头玩自己的手指甲,呜呜哝哝,“一开始是找师妹们借,后来……”

散兵抱着双臂,神色平静,甚至还微微笑起来,只是那笑意浮于表面:“后来……?”

荧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眸,不知为何产生一股浓浓的心虚,好像被男朋友抓包了有其他异性送自己礼物。她深吸一口气,话说得像机关炮:“后来就有些师兄师弟听说我喜欢看话本然后送了我好多但是如果你不高兴的话我就不看了。”

稠长的睫毛垂落下来,落日余晖将影子拉得很长。荧看不清他眸底的神色,只能看见他的嘴角仿佛翘了翘,又被硬生生抿平,像是开心,又似不虞。

“荧。”他开口唤她,嗓音清澈,橘红色的光影疏落地打在少年挺拔的眉骨上,有种喧华又破碎的美感。

“嗯?”荧小心翼翼,“你是不是不高兴?我待会儿就去把话本都还回去。”

“我没有不高兴。”察觉到她的谨小慎微,融了绮霞的眉眼稍怔,散兵抿了抿唇,犹豫道,“你不必……”

如此怕我。

粼粼的砂金色眼眸里尽是不解:“不必什么?”

沉默片刻,他终究咽下心声:“不必去还书了。好心提点你一句,最好别跟不熟的师兄师弟走太近。他们喜欢的是荧师姐,而你和那个女人的性子相去甚远,万一被发现是你夺舍,我虽然不是保不了你,但多一事终归不如少一事。”

“哦,好。”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是夜,荧美美地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身石榴红的襦裙就打算上床。

自从穿书,她就养成了把襦裙当睡衣穿的臭毛病。不像之前那个世界的襦裙那么束手束脚,这里的襦裙质地真的很舒服,而且她四次元背包里的好看小裙子实在太多了,一天换一套也得换好久,她等不及,只好一天换两套。反正她每晚都换衣服,也不会把它们睡皱,洗洗还是能当正装穿出去的。

她刚扑向思念已久的床铺,系统忽然探头:“叮咚!”

“你闭嘴!”荧熟练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可这次系统没有妥协,它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已经半个月了,您还是不想知道「散兵」对您的好感度是多少吗?这种逃避的行为是可耻的。”

荧油盐不进:“但是有用。”

系统:“……”

“你们的关系已经回温了,相信我。”系统好像在拍着胸脯保证,因为背景音传来一串啪啪的杂音,“他绝对喜欢你,今天你跟他提话本,他肯定吃醋了。”

荧:“……”

以前也不是没有被朋友打趣过,说那个男生肯定喜欢你想追你什么的,但是这一次她居然破天荒有点儿害羞。低下头,她揪着裙子上的流苏拨弄,忽然想起半个月前暴跌的好感度,刚才还甜津津的心口猛然一哽,赌气道:“他爱喜欢不喜欢,反正我不喜欢他。”

系统:“啧。”

荧恼羞成怒:“你啧什么!”

系统:“没什么( ???)春天到了哦。”

荧:“滚。已经入夏了。”

“不闹了不闹了,”系统正经起来,“你总这样逃避,也不是办法啊,日子还要往前走,任务还要继续做嘛。”

荧皱着眉眨了眨眼,似乎有点儿动摇。

系统一看有门,立马加大火力:“再说了,哪有小情侣不吵架嘛,床头打架床尾和呀,说不定你亲他两口,他瞬间把好感给你加满呢。”

荧:“……”

荧微笑:“我给你两分钟把上面那句话撤回一下,否则等我回去就投诉你。”

系统:“嘤QAQ”

被系统一闹,荧心里的紧张和忐忑也消散大半,她坐直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好了,我准备好了,你可以告诉我数据了。”

“叮咚!角色「散兵」目前好感度为(40/100),超过百分之三十,主线任务进度恢复至(60/100),支线任务进度为(55/100),希望宿主再接再厉!”

还是比之前低了一些……不过比想象中要好。

总算是心里的一块巨石落地,荧满意地点点头:“谢谢你啦,晚安?”

“没法晚安哦,宿主。”系统冷酷地吩咐道,“你今晚要去反思谷看望男主角。”

荧:?

系统絮絮叨叨地说:“虽然你不能把男主角看作亲哥哥,但男主角是把你当亲妹妹的,而且你的身体本来就是人家亲妹妹,哪有哥哥进监狱一个月妹妹不去探监的道理呢。”

空对她真的很好。入狱,啊不是,进反思谷领罚之前替她打点好了一切,平日上课和生活总会有师姐师妹来帮忙。散兵虽然也帮她不少,但他是个男人,总有些不方便的地方。这时空的妥帖和周全就体现出来了。

系统说的在理,荧想了想,既然他拿她当家人,那她也得对他好一点。

于是她点点头,接受了系统的命令。

系统又嘱咐她,她这种行为属于非法探监,要小心。

荧:“……好。”

沐风坪中央的九天玄女前就有一个传送阵法,她在背包里翻出自从买来就一直拿玄冰盒子封着的花撞奶,悄悄出了门。

拂世派对待弟子向来严格,反思谷日夜有弟子把守,系统指导着荧,趁着夜深,两拨人马换班之际,偷偷摸了进去。

散兵说得很对,外出游历的弟子多半还没有回来,反思谷现下树影幢幢人丁稀少,零零星星的篝火映着夜色,荧一眼便瞧见那头熠熠生辉的金棕色长发。

在现代时,空和她同岁,但却比她高一年级,有时候初中高中的毕业班放学要晚一些,她就在教室外面,借走廊的灯,看玻璃窗子里的哥哥。那时候他的头发也是最显眼的。

荧忽然生出点儿接哥哥放学的亲切感来。

她屏住呼吸,悄悄走过去,想吓他一跳,结果在距离他还有三米的时候,空突然回头,一双眼睛仿佛被火光吻过,瑰丽璀璨,宛如流金。

“荧,你来了。”他拍拍身边早已收拾好的干净地方,“坐。”

荧:“……”

她撇了撇嘴,悻悻地坐下:“本来想吓吓你的,结果你这人好没意思。”

“哈哈,”他轻声笑道,“小时候你常这样整蛊我,如今我也有长进了,你吓不到了。”

火舌在空气中安静地燃烧,木炭被烧得噼啪作响,衬得四周愈发寂静。

荧拿出怀里的冰盒,打开,满怀期待地递给空:“这是我在化业镇买的特产糕点,花撞奶,想着你或许会爱吃,就带回来冰着,你尝一下?当然,口感肯定不如刚做出来的……”

修长的手指捻起一块奶冻,颤颤巍巍,粉白可爱。空笑了笑:“这种糕点,就是要凉凉的才好吃呢。”说完送入口中,一贯温柔平和的金眸渐渐瞪大,满溢出明晃晃的惊喜来。

无论是这里的空,还是她的亲生哥哥空,他们都少年老成,很少有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刻。

看来是真的很喜欢。荧凝望着他,也笑起来。

两个人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空说时间不早了,让荧早点儿回去休息。

“你看看你,眼底都青了。”空心疼地看着她的眼下,“是不是最近没有睡好?”

荧吐了吐舌头:“睡得挺好,就是起得太早。你在这里才是没休息好吧,都瘦了。”

“既然是领罚,自然不会让我们太轻松了。”空温温一笑,“快走吧。”

她应了一声,拍拍裙子,起身,按原路走到谷口,却听见谷外的值班弟子正在谈论明天吃什么,以及门派内哪个师姐师妹最好看。

荧:“……”

老老实实原路返回,对上空困惑的目光,不等他问,她就主动求助:“外面有人,我怕被抓。”

“这样啊……”空用手指摩挲着下颔,沉思了一会儿,往西面一指,“那边的出口没有人把守,不过那里通往门派禁地,你要小心,不要误入。”

“好。”荧点点头,片刻后忽然想到什么,“不是,既然没有把守,你们为什么不从哪里跑路呀?”

空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既然是思过,怎么能阳奉阴违,偷偷溜走。”

荧肃然起敬:这境界,实在是高。

她又问:“既然你们觉悟这么高,那干嘛还用人把守正门口啊?”

方才的正经脸崩不住了,空忍俊不禁:“那当然是为了防你们这些来探望的人啊。”

荧:“……”

她又吸了口气,结果被空打断:“那边之所以无人把守,就是因为来探望的人太多了,大家一点一点凿出了个新出口来。只要不闯入禁地,历代掌门对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呀……”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你我一胞双生,血脉相系,你在想什么,我如何不知?”空揉了揉她的头,嘴角泛起一丝狡黠的笑,“禁地之外设了结界,目前还没有人误入过,你大可放心。没有问题了吧?”

荧摇摇头。

“那就走吧。”他斜身望了望谷口的方向,“放心,我在这里帮你瞧着人。”

“好。”

空目送她转身走远。少女的背影越来越小,就在即将踏出反思谷的前一刻,她忽然回过身来,朝他笑着挥了挥手。那时分明无风,篝火却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赤色的裙裾与炽烈掩映重合,仿佛火舌肆虐,燎上她的衣袂和发梢。

心跳忽停一拍,虚妄的恐惧漫上胸腔,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此离他远去了。

可当他凝神再看时,黑夜里早已没了人影。

地上覆了一层厚厚的落叶,这些落叶还残存有水分,踩上去软绵绵的,是天然的消音器,夜里山风寒凉,荧小小地搓着手臂,全神贯注地盯着脚下,生怕一脚踩空。

走着走着,满地金黄的落叶不知何时悄然变成了莹蓝色的花瓣,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铺天盖地的蓝花楹映入眼帘。山谷幽深,花树高大,涌动在枝条间的微风静谧,银色的月光浮动在一望无垠的幽蓝上,流淌成起伏的粼粼的海。

好漂亮……

屏息几秒,荧不由自主地往花树深处走去,想看得更仔细些,然而这时,一直安安分分的尘响忽然叮铃铃摇动起来。

它是件法器,平素的日常活动并不会使它响个没完,只有故意戳它,或者用它来攻击的时候,它才会发出声音。可刚才她都没碰它,它怎么会响呢?

难道是周围有危险吗?

缩了缩脖子,荧绷紧了神经。

柔嫩的花瓣相互摩擦,与簌簌的夜风混杂成婆娑的虚渺,迷蒙似梦。荧不敢轻举妄动,时刻留意身边的任何风吹草动,可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月亮把影子拉得纤细修长,四下还是只有她一人。

她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尘响,伸出手指点了点,像在点一只不安分的猫咪。

尘响又欢快地哼起歌来。

她渐渐放松下来,提步向花树下走去,可是还不等她靠近,周围的蓝花楹却似梦境一样,在她眼前粉碎成片,随风化去,露出原本的面目——原来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山谷中的花海,而是一个逼仄的山洞,荧站在不见天日的洞里,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

想来方才那片美得不可方物的花海应该只是幻术,早在不知何时,她就已经偏离了主道,步入山洞之中。

如今想要原路返回已是不可能,往前走或许又会面临新的危险,在原地等待散兵来找她应当是个办法,可是这里大概就是空口中的禁地了,他……他会来找她吗?

从前的人生经历和所接受的教育让她养成了能够信任他人却又不过度依赖的性子,仔细想了想,荧还是决定靠自己,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散兵身上。

她叫出系统来:“别睡了,我问你,我现在在哪里?”

“哈~”系统用电子音打了个哈欠,怎么听怎么古怪,“回答宿主,这里是拂世派的禁地哦。”

荧把眉心拧成疙瘩:“不是说禁地有结界吗?我怎么能进来?”

“收到,正在为您检测……”一阵杂音过后,“是尘响。它上面凝聚有神明之息,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隐匿正在佩戴者和佩戴过十年以上者的气息,让这两类人自由进出一些结界,或者躲避用气息追踪定位的术法和诅咒。”

荧:好逆天的法器。这么说来,散兵一开始也说过了这玩意儿能隐气敛息。

她想起上山那天的古怪梦境,若有所思地问:“那它能不能治病啊?”

系统发了一个问号,回答说:“尘响又不是药,不能治病呢亲亲。”

那散兵小时候的疼痛就不是因为病痛,很有可能是因为诅咒了。而且八重神子说的“讨厌的东西”,大概也是诅咒术法之流。

先是自幼身负诅咒,再是少年时痛失姨母,最后被自己最敬爱的母亲赶出了家门,从风光无限的世家少主变成无依无靠的浮萍浪人——散兵这狗男人怎么多灾多难的……让人怪心疼的。

星搓是小时候受过什么心理创伤吗?这种虐身虐心的童年杀,没个十年脑血栓写不出来吧?

系统滴滴滴发出警告:“禁止在心里辱骂作者。”

荧:“……”

她面无表情地系统捶了回去。

收拾好酸涩的情绪,荧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摸索着往隐约可以窥见微光的前方走去。

然而那里并不是出口。

光亮是从一个石室里发出来的,荧在入口站定,偌大的空间一眼望不到尽头,黑黢黢的地面上凌乱地洒着几张黄色符纸,看上去破烂不堪,像极了没有彻底烧掉的纸钱,蓝荧荧的光点仿若鬼瞳,在空中缓缓飘动游移,让人仅是看着便浑然生出一股寒意。

莫名其妙地,她的心跳突然加快几分,咚咚的声响在寂静的石洞中清晰可闻。

深吸一口气,荧迈入石室。

不知从何处涌来的阴风混着砂石乍然刮起,她连忙用手捂住双眼,待风声消弭再睁开眼,却发现地上的黄符正渐渐消失,并将蓝色光点凝聚到一起,汇成无数高大的半透明人影。

符咒化灵。

这东西没有实体,打碎了还能重聚,且不会消耗体力,能够永远战斗下去。原著中,只有修仙门派的长老和掌门,才能召出符灵,镇守一方。

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腔,睫毛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荧下意识屏住呼吸。

“系统,系统,你在吗?我好像……”

电子音不近人情:“由于禁地并不属于主线剧情,所以还请宿主自行解决。如果您在此丧命,则视为任务失败,我们将会给予您惩罚。”

“那么,祝您好运。”

“何人……”无数符灵睁眼,齐齐发出喑哑低沉的声音,宛如山石遽坍,“擅闯禁地?!”

“笃笃笃——”

灯火通明的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敲门的手顿了顿,下一秒毫不避讳地推开了房门。

窗棂未关,山间晚风打着转儿溜进室内,吹得烛火扑簌摇曳。与之前暂住的客栈和客房不同,少女的房间内弥散着她身上独有的香甜气息,光线明灭之间,仿佛一张捕捉甜梦的梦网。

散兵看了一圈,没看到人影。

奇怪,他敛眉,这人平时只往返于沐风坪和剑舞台之间,也没什么密友,人生地不熟,她还能去哪?

难道是反思谷?散兵眉眼渐冷。不是说只是普通同门吗?既然是普通同门,那她为何要巴巴地去探望?

冷哼一声,他心头火起,旋身即走。踏出门槛之前,他忽而回身,借着怒气一挥袖,斩灭高低错落的灯火,丝丝缕缕的乳色烛烟在月光下飘渺如雾。

就在这时,经脉间骤然传来灵力的逆动,气息与血液刹那倒转,将他胸腔内的火气硬生生逼出,瞳孔猛缩成一条竖线,散兵身形一晃,一把扶住门框,呕出一口心头血来。

眼眸被森然的怒火点燃,苍白的指尖颤抖着,死死抠住木门上的镂花,几乎要把沉木折断。

这是……术法反噬。

银辉下,堇青色沉郁似海。

他在她身上留下的封印,被破开了。

冷汗沿着金色的发丝蜿蜒而下,落入皲裂的地底。

瞳孔逐渐涣散失去焦距,荧的意识游离于混沌的边界,像是大脑被注入了铅水,冰冷又麻木的感觉吞噬了四肢百骸,但血液却又仿佛在熊熊燃烧,两种相异的感觉几乎要从内部将身体撕裂开来。

她提着那柄一直放在背包里落灰的长剑,用着学了半个月刚入门的半吊子剑法,拼尽全力才挡下了符灵的第一击。

不、不行……这样下去不行……手臂开始酸痛颤抖,喉头哽上铁腥气。能扛下试水的第一击已是侥幸,之后的攻势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符灵的对手。

可不知为何,冰凉的意识和滚烫的血液肆虐碰撞,在身体内掀起风暴般猖獗的战栗,一股陌生的力量从脚底翻涌而上,如潮水般一遍遍冲刷着经脉,痛得她眼前冒出金星,几乎站立不住。

下一秒剑气呼啸,破空而来,符灵们的第二击来势汹汹,荧咽下血气,颤抖着举起剑,格挡在胸前,护住自己的心脉。

“铮——”兵刃碰撞的声音宛如琴弦崩裂,荧看着脚下的断剑,手劲一松,被冷汗浸润的剑柄滚落到地上,沾了一层尘土。

符灵们挥动无形的气刃,眼看就要开始第三击。

荧闭上眼睛,打算在剧痛中迎接死亡。

“轰——!”似乎是两股力量碰撞的声响,巨大的气流拨乱她的长发。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

心头猛然划过一个猜想,荧抖着睫毛睁开双眼,玄衣少年果然站在她的身前,右手执鞭,身姿清隽挺拔,雪白的发带在气浪中疯狂飘摇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茧成蝶挣脱束缚。

“散兵!”她忍不住叫出他的名字。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鞭子舞得猎猎生风,漆黑的长鞭仿佛乌金,以排山倒海之势割裂空气,一挥便击散一排符灵。

符灵们尖叫着,叫嚷着,重新化作四散的蓝色光点。地上凌乱的黄符又渐渐显露出来。

还没等荧松一口气,石室忽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地面轰隆一声破开数个大洞,几面冰镜无光自亮,从地底缓缓升出,在空中摆出阴阳阵法的走势,折射出能致人暂时失明的耀目白光。

散兵比荧的反应要快,在激发光芒的前一刻就回身捂住了她的眼睛。

荧条件反射地眨了眨眼,卷翘的长睫滑过冰冷的掌心,散兵的手微乎其微地一颤。

很痒吗?她不由自主地想。他的手好凉,像冰块一样,这么凉,还有知觉吗?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那只手便从她的眼前移开,荧眨眨眼,先被阵心处发着紫光的巨大冰块吸走了全部的视线,然后才回神,看清少年近在咫尺的脸庞。

散兵肤色白皙,平日里在日头下一站,如雪似玉一般透亮美丽,可眼下却是病态的惨白,仿佛失了釉色的瓷器,往日蕴藉了星辰的眼眸黯淡无光,就连那抹天生的薄绯都浅淡近无,浑身上下从头到脚只有唇色艳得惊人。

荧的右眼皮狠狠跳了几下,不顾还在因为疼痛而战栗的手脚,连忙扑到散兵跟前,在他沉默的凝视中捧起他的脸颊。

少年乖顺地低了低头,垂下稠长如燕翎的睫毛。

“你吐血了?”细白的手指抚过鲜艳异常的唇畔,染上一点儿温热咸腥的黏,荧满眼俱是不可置信,声音止不住地发颤,“是刚刚……为了保护我吗?”

睫毛一抬,又很快落下,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让她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散兵看到她眼中满溢的心疼和关切,眸子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得逞。

利用同情博取好感很容易过之不及,但他一向晓得见好就收。于是散兵不着痕迹地迁走话题:“我吐两口血没什么大碍。你呢?明明什么法术也不会,还接下了符灵两招,你感觉怎么样?”

其实他原本打算问她怎么来了禁地,但用脑子想了想,除了能从反思谷后门误入,还能从哪里进来,问这个纯属废话。后来他又想趁热打铁,问她为什么要去反思谷看空,利用她的心疼和愧疚来进一步完成他的目的,可是一旦这么开口,就变相承认了他对空的存在很介意,这样会把自己放在了两人之中相对劣势的位置上,骨子里的高傲不允许他这么做。

荧放下他的脸,眼泪朦胧地摇头:“我不信你没事,你都吐血了。”

“我真的没事。”散兵惨白着脸笑了一声,冰凉的手扣住她的五指,丝丝缕缕严丝合缝。

“走吧,”他拉了拉她,声音较往日轻缓了不少,“禁地的符灵我不方便彻底铲除,过不了多久,它们会再次凝聚的。”

“可是,”荧再一次望向那块诡异的巨冰,惊诧又困惑不解,“那个……好像是你家祖传的薙刀。”

“……什么?”

散兵转过身,因为震惊而瞪大的黛蓝色眼珠里倒映出被玄冰包裹的薙刀。

紫色的雷电隐隐流转在剔透的冰蓝间,华美威严似世外之物。

他没想过,此生还能再遇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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