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网的束缚时间有限，沈随安指了一个方向，冲墨白打了一个手势。

墨白点点头，回了一个手势。

二人齐齐朝着一个方向快速行动。

穿过看似无边的藻群，到达高耸的岩壁下，墨白刚想询问接下来该怎么走，就被沈随安拉着手腕，继续下潜。

墨白惊奇的发现，在这片连“太阳”都到达不了的黑暗，藏着一个狭小的暗洞，联通着曲折的湖底河道。

嘴里的鲛人泪与舌面相触，带来微凉的触感，却比不上湖水的的冰冷。

墨白冻的牙齿都要发抖，暗暗运起内力，还是无法让身体回暖。

冰冷侵袭墨白的大脑，时间被无限放慢，身体的操纵权好像也被寒冷掠夺。

在这片冰冷的黑暗中，手腕处传来的温度是她唯一的航标，在半梦半醒中，任由别人将她掌控。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干燥的空气涌入墨白胸膛，她贪婪的呼吸空气，汲取空气中的温度。

鲛人泪虽然可以隔绝湖水，却不能阻拦寒冷的侵袭，虽然可以捕获溶解于水中的氧气，却不能清除水深带来的巨压。

想要真正在深海中行走，一具强健有力的身躯是必不可少的。

但是，她天赋虽然足够高，但是身体素质实在硬伤，出人意料的孱弱无力。

墨白缓了一会儿，想要跟沈随安说声谢谢，毕竟要不是他拉着自己，她早就迷失在四通八达九曲十八弯的河道里了。

单纯的墨白完全没有想起来，如果不是他，自己根本不用走这么一遭。

“嘘。”

沈随安手指抵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安静，不要吵醒它。”

沈随安声音压的很低。

“看到了？那就是我们今天要找的东西，等一下我吸引注意力，你去拿。”

墨白顺着沈随安指的方向看去，瞳孔剧缩。

一株……可能是一株巨大的植物盘踞在一片水中平地，一根根藤蔓像是独立于整体外的个体，又像是生于一处的姊妹，相互纠缠着，勾引着，交织着，构成一个共生的集体。

深深浅浅的蓝绿色在淡白的荧光下颇为梦幻，在藤蔓的表面涌现出无数光点，无私的照亮整个洞穴，明明没有风，可它们却以一定的规律上下起伏着，像是沉眠，又如同呼吸。

平地，洞顶，岩壁……纷纷爬满了蓝绿色藤蔓，浮现出无数个光点。

而他们，两个孱弱的人类，在这里就像是瓮里的鳖，笼中的鸟，完全无法反抗。

墨白：！！

神医，你是故意的吗！

墨白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目光投向沈随安。

沈随安拍了拍墨白的肩膀，“放心。”

墨白的眼神逐渐期待。

沈随安：“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你死了，我也活不了多久。”

言下之意：去吧！我会给你陪葬的！

“当然，我们也可以换一下的。”

吸引注意力和主动作死，说不上哪个更安全，但是后者还是更危险的。

只要是个人都知道……

墨白没有犹豫，“不用。”

沈随安一愣，很快，他回神道：“那好，接下来我说的你要记住……”

时间紧迫，沈随安语速很快。

说完话，他再次强调一遍，“记住了吗？”

墨白点头。

没过多久，墨白重新将珠子含到嘴里，慢慢沉入水中，一点一点的接近那片陆地。

冰冷的湖水笼罩着墨白，想要突破那片脆弱的限制，将墨白拖入深海。

可怜巴巴的那一点体温在还没有回暖就再次丧失，墨白安静地蜷缩在水下，在心里默默数着倒计时。

……10，9，8，……

……4，3，2，……

……1！

就是现在！

墨白猛地睁眼，伸手扣住岸边，翻身而上。

与此同时，巨大的爆破声从不远处传来，引得藤蔓纷纷暴动。

无数藤蔓苏醒，愤怒的朝着罪魁祸首露出獠牙。

沉眠中柔软的表皮在它们苏醒真正体现出攻击性时变得无比坚硬。

是谁？

是他！

是他吵醒我们！

藤蔓掠过水面，连同叶子没有粘上一点水，张牙舞爪地冲向沈随安。

沈随安不熟练的学着墨白竖了个中指，猖狂的站在原地，却在它们到来前钻入水中。

藤蔓失去目标，迷茫的晃了晃叶子，想要回“驻地”，下一秒，沈随安又出现在水面上，大喊道：“这里。”

然后一扬水泼到藤蔓上。

神奇的事发生了。

在水落在藤蔓上的那一刻，如同被硫酸侵蚀那般，沾水的部分瞬间软化，就像流动的粘稠液体一样，滴落在水面上，发出滋滋的声音，而与此相连的那部分却在飞快枯萎，最后被新生的藤蔓所代替。

生生死死，生生不息。

镜湖的规则在这里失效，水面泛起巨大的涟漪，更快的是藤蔓生长的速度，在藤蔓被水侵蚀殆尽前，新生的藤蔓就已经补充完毕，相互纠缠着冲向沈随安。

藤蔓不能碰水，水下是绝对安全区，也会隔绝气息，让它们失去目标，但只要好好控制时间间隔，就能像遛狗一样溜藤蔓，给墨白留出足够的时间。

这个阴损的法子，呵呵，当然不是他，想出来的啦。

沈随安脸色一臭，再次沉入水中。

另一边，墨白悄悄上岸，她放慢呼吸，轻手轻脚地在藤蔓中间穿梭。

虽然在沈随安一包炸药把大部分藤蔓引走，可地上还有数不胜数的藤蔓呆在原地。

墨白一翻手，一把匕首被她握在手里。

她屏住呼吸，左右看了一圈，很快锁定目标，小心翼翼地向庞大藤蔓群中一根微不足道的小藤蔓袭去。

很快，藤蔓落地。

一秒，两秒，三秒……

无事发生。

墨白若有所思。

果然，

吸引它们的不是攻击，而是声音。

不过……

墨白歪了歪头，眼睛里出现实质化的疑惑。

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算了。

墨白摇摇头。

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做了吧。

没有顾虑后，墨白快速清理藤蔓，一点点向更加光亮密集处靠近。

这种藤蔓的名字叫做『荧光』，是镜湖中天材地宝的伴生物之一，跟『白日』处于一个体系的异植。

不过两者的习性是彻头彻尾的不同。

『白日』生活在水中，捕猎活物为食，虽然聚集在一起，但却实实在在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荧光』却在干燥的陆地上，枝叶遇水即化，可却依靠根系吸水为生，这里只有它没有它们，就像是一棵生机勃勃的大树，枝叶繁茂，却可有可无。

而在一个真正的完整的『荧光』族群中，“主枝”是必不可少的。

无论剪掉再多的树叶、分叉，只要主干没事，大树就永远不可能枯萎，甚至还会因为枝叶减少更加的郁郁葱葱。

在这片『荧光』中，伴生藤疯狂捕捉着进犯的猎物，防止他伤害到自己至高的存在，而那根接受整个族群供养的至高唯一的主藤正不知道藏在哪里，耐心地等到这一场闹剧的结束。

……不用多久。

当然，可能是因为便于隐藏，两种藤的外表几乎一模一样，但因为主藤的权利更高，可以伤到它的，准确说，在伤害前就将侵蚀转移到别的藤蔓上，使自己幸免于难。

所以说，在这片偌大的光海中，只有也只能有主藤能不被水侵蚀。

而她要找的就是这根主藤。

墨白握紧手上的水袋，眼睛紧紧盯着这片汪洋的光海，左右打量着，飞速寻找着什么。

沈随安先前一通骚操作已经将大部分藤蔓引走，还有很多藤蔓留在这里。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这部分藤蔓不跟着猎杀的大部队去将闯者撕碎，反而安静地诡异地待在原地呢？

答案是保护。

『荧光』中唯一的主，拥有至高无上统治权的主藤，没有去、也不需要去狩猎猎物，而是安安静静呆在原地，等待自己的守护者带来好消息。

墨白猫着身子，在足以将身体击穿的藤蔓中间穿行，一点点靠近荧光更亮处。

同样，作为整个『荧光』中唯一的主，它所在的地方一定是最安全的，保护系数最高的地方，同样也是——荧光最亮处。

蓝绿色的藤蔓中间，少女如同轻盈的蝴蝶，脚尖轻轻点过藤蔓表面，虽然还比不过沈随安，但也不足以将藤蔓惊醒。

同时，少女平时温柔的眼眸在极度的认真中显得无比冷漠。

深深浅浅的荧光倒映在那双干净的墨瞳里，竟然奇异地反射出一种无机质的金色。

水不多，虽然大部分藤蔓被引走，但还有很多留下来了。

越靠近中心藤蔓越多，密密麻麻地没有穿过的间隙，墨白只能用匕首清出一条路。

她得出结论：没有试错的成本，必须一次成功。

“好了没有！”

沈随安在洞穴的另一边大叫，回声在洞穴里回荡，墨白那边的藤蔓尽然也有了暴动的意思，只能闭上嘴。

他运起轻功躲过藤蔓们的一次又一次袭击，身形飘渺，如烟似雾。

水下遛狗法已经行不通了，藤蔓在水面上方织出一个巨大的网，只要沈随安一出水就会被藤蔓发现刺穿。

但一直呆在水下也不行，虽然『荧光』是靠声音驱动的，但是墨白离太近了，没有他吸引注意力，一样会被发现。

沈随安咬咬牙，只能从水里上来，凭借绝佳轻功狼狈地躲过它们袭击。

真是……

他明明记得他上次就是这么弄的，为什么到自己就那么狼狈。

而且，时间是不是太快了，这样下去他根本撑不到约定好的时间。

可恶，武功比不上就算了，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轻功比那家伙差。

沈随安落在洞穴岩壁的一片小小的空缺处。

可能是藤蔓总数不够，也可能是幸运女神怜悯地留下一片生机，但是这一片空白，在被几乎蓝绿藤蔓占据满的洞穴里显得诡异非常。

可是在经历长久追逐战后沈随安精力、脑力被大量的消耗，几乎无法再去思考这么一篇小小的生地之下会隐藏着怎样的危机。

蓝绿藤蔓在半空中织成一个巨大的网，铺天盖地地向沈随安袭来，没有留下一点缝隙。

沈随安面色一滞，大脑飞快飞速思考着怎么脱险。

怎么办怎么办？

用毒？

不行，上次来自己为了对付它们，用毒比洒水还勤，可这些藤蔓抗毒性增长的比飞还快，用一次就没用了，而且刚才他也试了，不仅没用自己还险些被刺穿。

银针？哈哈别开玩笑了，就那么大点针，给藤蔓挠痒痒吗？

暗器？

有用是有用，但是自己带来的几乎所有的暗器都被消耗光，否则在之前自己就要变串串了。

……

靠！

还能干嘛？

自己不会要死这了吧！

沈随安下意识的往袖子里一摸，表情一愣，嘴角挂上诡异的微笑。

额……

自己怎么忘了呢。

它们怕水是事实，但是归根结底藤蔓再怎么变异，都是植物呀！

沈随安从袖子里抽出一个火折子，狠狠一吹，朝着大网扔去。

火焰在藤蔓表面蔓延，橙红与蓝绿混合，竟然显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暗淡紫色，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副瑰丽的星图。

哈哈！果然植物终究怕火的。

沈随安在心底癫狂大笑，脚尖一点就要远离。

可是在寂静的洞穴里，出来藤蔓的破风声和火焰的燃烧声外，一点细微的类似机关启动的声音无比清晰。

沈随安表情一僵。

不……

不会吧！

谁他妈会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设计机关呀！

可是事与愿违，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他的动作，岩壁上，铁箭的破空声已落入沈随安的耳中，但却在铺天盖地地藤蔓的捕捉下，任何躲避的动作都显得无比无力。

被火焰燃烧后的新生藤蔓已经将他牢牢围住，像是某种冷血的猎食者，安静的吐着蛇信，看着猎物的垂死挣扎。

沈随安脸色煞白。

这是一个死局！

他根本，或者说他一个人根本无法脱身！

可是这时，迎面而来的铁箭与另一把匕首相撞，强行改变了行驶方向。

沈随安险而又险躲过。

等等，那把匕首是不是有点眼熟？

好像是……

墨白。

沈随安惊魂未定地朝荧光最亮处看去。

她是怎么发现的？不不不，她是怎么做到的，哪怕是通过他刚才点亮的藤蔓意外看到了刚才的危机，她，一个训练营的实习杀手，也不会有能力投掷一把匕首，穿过密密麻麻的藤蔓群，强行解除了这里的危机。

而且火焰如此暗淡，荧光如此渺茫，她，也绝对不会发现——透过淡渺的光与火，看到那些铁箭，这里真正隐藏的危机。

*

墨白收回手，自己唯一的武器已经以一种无法挽回的方式丢失，不过……

墨白停住脚步，看了一圈已经如同白天的四周，哪怕是渺小的荧光在以少积多的方式下也变的如同白昼，缓缓呼出一口气。

不过，目的地也已经到了。

武器为了救自己的主人已经丢弃，就连火折子都在行动开始前塞给了沈随安，自己除了可以侵蚀，可以引起它们暴动的水，一无所有。

她拿起挂在腰上的水袋，拔开塞子，细微的水声在里面荡漾。

她垂眸看着。

该结束了。

墨白手上一扬，水袋里的水在某种看不见的力下变成薄薄的一层，在重力的作用下，均匀的落在藤蔓上。

安静的沉眠般的它们如水一样沸腾，漂亮的蓝绿色表皮被飞快侵蚀，粘稠的液体落在地上，美丽又忧伤。

沉睡的异植苏醒，在临死前疯癫般地张牙舞爪。

可是溶解的速度何其快，在触碰到墨白之前，就已经被软化腐蚀。

一直紧绷的身体松了一点，墨白呼出一口气。

很好，一切在计划之中，那接下来……

等等。

墨白大脑瞬间炸开，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这里没有！

失去荧光的地面有些昏暗，但是她依旧可以看到，在那片本该生活着什么东西的土地上，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