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听到玄关处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刚下班正在做饭的林念从厨房里探出头，随便看了眼，而后瞧到脸色有点差的鹿星桃，说：“小桃，饭等会儿就好，你先坐在沙发上歇一会儿。”

鹿星桃：“不用了，我今天没什么胃口，有点不太想吃。”

“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鹿星桃自从生病以来，没胃口吃饭基本成为了常事，所以林念并没有多放在心上，悠悠地问，“还是在学校里出什么事了？”

“……”

鹿星桃一噎，像是被戳中了心思，不敢在客厅多待，换完鞋就往房间走：“我没事，今天真的没胃口。”

回到房间，关上门。

明月洒在窗台，映照着少女的惆怅。

鹿星桃坐在书桌前，摆弄着一旁的小羊玩偶。

她的情绪依旧淡然无味，抬眼望向夜空中只有三两颗稀少的星星，思绪在不知不觉间雨散云飞，脑海里反复重播着许江年中午在食堂吃饭的那一幕。

那柔情似水的眼神……

仔细想想。

他好像看狗都这样。

这么一想，鹿星桃果然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因为想到少年而变得红扑扑的小脸蛋，算作醒神，抱起桌上的小羊玩偶，躺回到床上。

情绪刚平复不久，又开始胡思乱想。

她回忆起桑忔和自己说许江年的理想型。

——长得可爱、皮肤白、活泼好动、看着不太蠢的。

鹿星桃想着，把脸一侧，目光扫到床头壁橱上挂着的镜子。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一瞬间，鹿星桃觉得这些词条若的具象化的话，跟她还是有一点符合的。

好不容易得来的冷静在霎时间全部垮掉。

这么多年来，除了家人，她还是第一次对别人如此上心。

鹿星桃翻了个面，把脸埋进被子里，感觉浑身都无比燥热，房间里的空气像是被抽走，越来越稀薄，使得呼吸都有些急迫。

匣子里的人不停喘息，只剩心跳被无限放大。

周末的清晨。

高中生活会落下严重的后遗症。

鹿星桃早上迷迷糊糊的从床上坐起身来，下意识认为自己上课要迟到了，心里一惊，急匆匆跑到卫生间洗漱，半天才想起来今天是周末。

洗漱完，走到客厅的时候，林念已经吃完早饭准备去上班了。茫然抬头，瞧到鹿星桃觉得讶异：“今天放假你那么早起干什么？”

鹿星桃扯出椅子坐下，仰着头醒神，左手还摩挲着自己的太阳穴：“忘记今天周末了，还以为上学迟到了。”

“小朋友老是稀里糊涂的，以后都省得定闹钟了。”林念说笑，“你等等吃完早饭收拾一下来医院找我。”

鹿星桃咕噜咕噜，慢吞吞地喝着粥，小声问：“去医院干嘛？”

林念：“定期检查，你忘了？”

高中朝六晚九的苦读生涯已经将鹿星桃的大脑长按重启，好多重要的事情都忘了个干净，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没有得病，只是做了一场比较漫长且煎熬的噩梦。

鹿星桃点头应下。

—

淮城市第一人民医院。

许江年在急诊缴完费，带着洛京竹来到住院部。

大堂通明亮堂，这会儿正值送早饭的点，电梯门口大排长龙，人流差点延伸至门外。

病人家属南来北往，跟着护工在急诊与住院楼间来回奔波。

简兰英住的楼层不高，电梯要每层一停，至少要等十分钟打底，还不一定能排得上去。

许江年索性爬楼梯上去。

两人不是生面孔，因为简兰英在许江年高一的时候就已经住到这里来，除了他七天来八次，其余两人也基本隔个两三天就跟过来探一次病。

一回生，二回熟。

来多了自然跟这里的护士及护工关系熟络。

两人害怕同病房的人还在休息，打算先从门上的玻璃往里探一眼，结果就看到一房里三个老太太，围成一桌在阳台上打斗地主。

洛京竹收回视线，瞥向许江年，笑道：“这帮老太太精神头可以啊，比我们都像青少年。”

许江年手搭在门把上，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袒露出一副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样子，啧啧叹息：“没事儿多泡点枸杞吧，你现在已经不是去年一个顶俩的洛大少爷了。”

洛京竹没明白“一个顶俩”什么意思，在大脑里翻了半天的存档，才慢腾腾地反应过来：“去你的吧，这个破梗过不去了是吧？”

许江年笑而不语，推开门走进去。

三个老太太打得正在兴头上，听到门被推开，以为是医生来查房，慌慌张张把牌收了下去。

许江年笑得恣肆：“怎么着啊，谁不让你们玩牌啊？”

“哎呦，小年啊，你快吓死奶奶了。”简兰英悄悄往门口瞄了眼，看到是自己的孙子来了，放下悬着的心，平复着胸口，转头跟他抱怨，“还不是那个小张医生啊，每次来都让我们躺床上多休息，人要躺废掉了。”

“人家张医生也没什么恶意，谁能猜到你们三个老太太加一起快三百多的人了精力比我们年轻人都充沛，”许江年瞅了一眼床头柜上充着电的手机，皱眉望向简兰英，“昨天晚上又熬夜看电视剧了？”

“你可不要污蔑我。”

老太太不想承认，立刻转移话题：“今天不是放假嘛，小宋怎么没来？”

许江年噎住：“他……”

“奶奶，这我就得跟你告个状了，”洛京竹咬着个苹果，欠嗖嗖地溜来，“我实名举报，他跟小宋吵架了，并且形势严峻、行径非常恶劣，两人几天没怎么搭过话。”

“洛京竹，你丫——”

许江年话卡在喉咙里，瞪着两眼，拳头挥在半空中，似威胁。

可洛京竹压根不吃这套，茶里茶气的指着他：“您看看，不知悔改。”

怎么也逃不过长辈的说教，许江年咬着牙，认命般地低下头。

“没事，小洛，我来治治他。”简兰英还不忘安抚一下身旁的茶茶。自己孙子什么德行，她最清楚不过，直接抄起阳台上摆着的扫帚，来到许江年面前，对着他的屁股就准备来一小下，“你是不是又欺负人家小宋了，就你这臭脾气能交到两个那么好的朋友都烧高香了，还不懂珍惜。”

许江年侧身一躲，没打着，解释：“是他自己跟嗑了枪药似的，莫名其妙要跟我冷战。”

简兰英追着他：“我怎么就不信呢，人家小宋脾气好的很。”

这时，到了八点，医生踩着时间来查房。

刚进来看到这幕早已见怪不怪了，笑着打趣：“老太太又教育孙子呢？”

简兰英：“这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行了，我来给你们量一下血压，”医生说完，又把许江年拉到一旁，“小许啊，你等会儿来我办公室一趟吧，我有话要和你说。”

等到查房结束，许江年来到主任医师办公室。

医生找人单独聊天，他心里有点没底，脸色都是阴沉沉的。

张医生坐在电脑前上传病历，听到敲门声后，他抬眼，扯出一把椅子，笑着招呼许江年进来。

许江年眼神空洞，心里面悬了一块大石，“张医生，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我能承受得住。会不会是我奶奶……”

“不不不，当然不是。”

张医生立马摆手否认，然后把最近的情况跟他娓娓道来，“病人恢复的还算不错，至少不会在短期内有恶化，只是你们家属要多劝着一点，一个良好的心情和积极乐观的心态确实也是治疗的关键，但平常还是要多注意静养，这几天经常有护士和我反馈你们家的老太太熬夜，作息紊乱。”

“……”

虚惊一场，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下，许江年刚开始还以为是病情恶化，全程提心吊胆。

他点点头，跟医生道了个歉，并表示以后一定会多注意老太太平常的生活作息问题，而后，走出办公室。

又回去陪了一会儿简兰英。

平常上课、顾店已经够累了，老太太也不想让他们年轻人好不容易过个周末假还要被绑在医院里，上赶着他们回去。

两人拗不过，左叮咛右嘱咐完才走。

出了病房。

洛京竹才想起来问他：“对了，你缴费的钱是哪来的？”

“还能哪来的，”许江年淡淡瞥他一眼，“这么多年省吃俭用的压箱底，我给掏出来了，幸亏还存着，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但只够一半的，剩下来的我再想想办法吧。”

“你就是死心眼儿，”洛京竹不咸不淡地说，“要我看，你倒不如先找我们借点给交上，回头再想办法慢慢还呗。”

点？

这个字用的不是很准确。

许江年拒绝：“算了吧，不少钱呢，被家里人知道不得把你们打个半残。”

下了楼，一路穿过住院部通往急诊的长廊。

洛京竹自诩善于发现美的眼睛，这一点算是在今天被证实了，刚准备出门，他就瞅到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了。

他急忙拍打着许江年，指着前面：“这不是那天横空出世的美少女吗？”

“嗯？”许江年悠悠看过去。

鹿星桃正坐在急诊挂号处不远的椅子上。

小姑娘刚跑完一长串的检查，这会儿精气神有点疲累，脸色苍白，捂着肚子看样子护寒。

“同桌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耳畔忽地传来许江年的声音，鹿星桃还寻思自己幻听了，直到两双大长腿展现在她眼前，“不会又是跟踪我的吧？”

鹿星桃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神情懒散，似乎并没有说话的欲望，沉默着和两个男生挥手打招呼。

许江年还纳闷，这姑娘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我们会在医院碰上面。

可他不知道，鹿星桃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传言被坐实，看来他把人打成重伤，周末会来医院探病是真的。

“这位学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洛京竹献殷勤似的坐到她旁边，正气凛然，“都是一个学校的朋友，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跟学长说，你的痛苦，我都想为你解决。”

“……没事。”

看着他不正经的举动，鹿星桃甚至理都不想理。

许江年抿着唇偷笑，很快，他就注意到鹿星桃把肚子捂得越来越紧，眼神都变得楚楚可怜，他蹲下身子，问：“怎么了？我看你好像难受的很。”

想不到在这里也能碰到熟人。

鹿星桃的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什么？”许江年以为是自己没听到，特意凑近了点。

鹿星桃没能蒙得了他，于是，磨磨蹭蹭地凑到他耳旁，小声说：“我没什么大碍，肚子有点不舒服而已。”

许江年眉毛抬了抬，大概是猜到了什么，刻意压低了声音：“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他就拉起一旁的洛京竹往外面跑。

洛京竹懵得不行，自己欣赏美少女正雅兴时，就被人硬拖了出来。

跑到门口，他停下脚步，撒开许江年，没好气地问：“你神经病犯了？”

许江年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这件事，有点难以启齿：“我想让你陪我去下超市。”

洛京竹：“去超市干嘛？”

“……”

许江年沉默不语。

洛京竹急了：“我靠，你说话啊。”

许江年支支吾吾：“她好像……生理期来了。”

“……”

洛京竹又沉默了几秒，而后假装失忆，跟没事人一样，笑嘻嘻的：“那个，我突然想起来了啊，我作业还没写完呢，就先回去了。”

他装傻充愣想临阵脱逃。

刚迈出没两步就被许江年拉了回来：“洛少爷还会写作业？”

洛京竹有点崩溃：“兄弟，你同桌生理期来了你让我陪你去超市干什么？”

“我又不会买卫生巾，”许江年一脸理所当然，“我们这一圈人里就你家里有妹妹，你肯定多多少少了解一点。”

洛京竹眉宇间闪过一丝荒唐：“我有妹妹就非得了解卫生巾吗？这事儿平常又不归我管。”

许江年苟不言笑道：“这辈子总能碰上那么一次，就当提前演习了。”

洛京竹看他的眼神里带了点不可思议。

有一刹间，他有股想把眼前人掐死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