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点二十分，床边的手机准时震动。

肖予蔷睁开眼，床帘上那只熟悉的白色小狗在和她对视。

她关掉了手机，翻身坐起。

从昨晚睡到现在的舍友似乎被她的动作影响到了，发出沉醉梦境会有的呢喃。肖予蔷静了一下，才翻身下床。

她掩上阳台门，迅速地洗漱换装，把披散的头发梳成一条利落的马尾。她再回到室内，拿上午睡前整理好的资料，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晚春的季节，S市的气温还不算太热。再加上早上刚下了场雨，清风卷着水汽，扑到人面上，感觉到了潮气。

肖予蔷是坐地铁去家教的。家教地点离学校有两个地铁要转，还要骑行二十来分钟才能到。之所以选择路途如此艰难的家教，自然是一个原因——他们给得太多了。

她第一次在家教平台上刷到这单家教信息的时候，反复看了三次，确认这仅仅是一个初中家教给出的教学薪资。她等了两分钟，没有人撤回信息，她就去联系对方了。对方效率极高，才过了不到半小时，联系她要了份简历，又过了一会儿直接和她敲定了试教的时间。

第一次试教，她提早了两个小时出发，在此之前她还让舍友帮她画了个淡妆。然而出发后，她发现到试教地点需要快一个半小时了。接待她的似乎不是家教学生的家长，而是类似“管家”或者“助理”的一个男人。那人拿着她的简历，问了十来分钟问题，然后将她领到一个房间里，有个男孩背对着她。助理叫他小少爷，男孩子不耐烦地转过身，肖予蔷看到了他手上那台红蓝色的游戏机。她舍友也有一台，据说要上千块。她又简单扫视了一眼房间，一旁的书柜里好像还有几台类似的游戏机，只是外壳颜色不同。

第一次给除了妹妹以外的人上课，肖予蔷还有些忐忑。她问男孩子喜欢什么科目，男孩虽然满脸写着“不想理你”四个字，但还是规矩地回答了问题：历史。正是她要教授的科目，除历史外还有一门英语。肖予蔷问他一部网络上挺火的历史短片，男孩子果然看过。她以这个为切入口和他聊了起来，还给他推荐了一些有历史内容的动画，但是是英文版的。

最终她通过了试教，虽然助理委婉地给她提醒尽量少将娱乐内容带入教学。

肖予蔷看着已经拿平板开刷视频的男孩，认真地点了点头。

晏嵘的住所是在一个高级公寓区，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精英打扮的成年人。他一个初中生就和保姆一起在这里，似乎很奇怪。不过晏嵘告诉她，这是他哥在国内上学时的住所。但是现在他哥在国外读书，所以现在这间二层公寓是哥哥不在家，弟弟称大王。

至于那个助理，肖予蔷只在试教的时候见过他。直到现在，除非助理主动找她了解晏嵘学习情况，肖予蔷基本上不会主动去联系助理。反倒是晏嵘，在她第大概第三四次上课的时候加了她的联系方式，两人私下偶尔联系，关系日渐熟络。

肖予蔷下地铁的时候，收到了晏嵘发来的消息。

晏嵘/Royal：肖老师，今天陈阿姨有事回家了，你可以在来的路上帮我买两包薯片吗？

陈阿姨是晏嵘的保姆。

肖予蔷站在出站口，看着那行字下面“小猫睁着滴溜溜大眼睛搓手手”的动态图，笑出了声。

她敲字回复。

Y蔷：不行哦，薯片容易掉渣，等阿姨回来收拾卫生会发现的~

没几秒，对面发来一个“小猫尖叫”图，配字是“我要吃零食！！！”

肖予蔷想象自己学生抓狂的样子，嘴边的笑容没压下来过。她发了个摸摸小猫头的表情包，收起手机，抬步朝目标地点走去。

晏嵘被肖予蔷拒绝后，纳闷地放下手机，抓起旁边的switch打起了人马。

人马倒地化灰那一刻，他忽然想起昨晚有一篇英语阅读还没做完，赶忙把游戏机熄了屏，从沙发上翻身下地，鞋都来不及看清，踩着左右相反的拖鞋就急哄哄地跑进了书房。

直到肖予蔷按响住户层的铃声，他才选出了文章第一个选项。

晏嵘眼一闭，胡乱把剩下四个都填了。

肖予蔷坐电梯上来后，看到了自己平时猴子一样开朗的学生，此时乖巧地站在门边跟她打招呼：“肖老师好。”

“今天阿姨不是不在家吗？”肖予蔷环视公寓，没有第三个人，“怎么你比阿姨在的时候还乖？”

“我一直都很懂事好吧。”十来岁的男孩子绷着一张脸，大言不惭。

肖予蔷莞尔，进门换鞋：“去书房吧，我准备一下就来。”

晏嵘踩着拖鞋跑进书房。

肖予蔷放下东西，到卫生间整理了一下自己，才带着资料走进书房。

桌上的电子钟显示下午三点零一分。

肖予蔷翻开晏嵘的英语题集，看到了他完成的作文。

她细细阅读着内容。

晏嵘在一旁紧张地观察她的神态变化。

肖予蔷是很随和的老师，平时和她交流时她都会笑着，所以当她认真起来板着脸，抿起的嘴角会严肃得让他有些害怕。她的目光扫射题目，像是判官在决断着某桩罪状。而这种让他心神不宁的惶恐，他曾经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过。

大概过了半分钟，肖予蔷从作文上抽离了目光，神态也变得柔和：“不错，这次少了很多语法错误。”

晏嵘的高悬的心落了下来。

但她话风一转认真：“却多了很多单词拼写错误。”

晏嵘“啪”一下拍上自己额头。

然而肖予蔷又笑眯眯地说：“这次作文用了比较多新单词，错得情有可原。”

“老师你可以一口气讲完的！”晏嵘的心情被肖予蔷的话语牵着走。

“单词还是要常记多背。”肖予蔷拿起红笔，在纸上给他做标记，“你的语法更加熟练和流畅，并且已经出现比较巧妙的运用。但是如果你的单词不过关，就会让文章像错字频出的盗版书一样，让人读得结结巴巴的。”

晏嵘点点头，看着被圈出来的内容。

肖予蔷落下最后一笔：“没关系，我给你讲讲。把单词抓一下，你这个月的英语月考作文绝对没问题。”

看着遍布红圈和红线的文章，晏嵘的脑中却幻想出自己英语作文在班里拿高分被邀请到台上朗读的情景。

再抬头时，他眼里已经有了奋斗的气势：“好！”

热血一点就着的小孩。

肖予蔷想。

见晏嵘学习的兴头已经上来了，肖予蔷调整了一下自己心态，便开始了今天的正式授课。

英语授课有做题时间，肖予蔷看着晏嵘咬着笔跟阅读较劲的样子，心里生出了几分欣慰。

她放下手里的教科书，揉了揉人中，一直挺着的背终于疲惫得靠到椅子上。

她扭了扭脖子，扫射到了房间的其他地方。

这是公寓的书房，比她在学校三个宿舍并排连在一起都大。对着的两面墙都是顶到天花板的黄木书架，里面几乎堆满了书，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摆件和艺术模型。有个柜子的一层放了一些动漫人物手办，肖予蔷猜那一整个柜子都是属于晏嵘的，因为那个柜子书最少，手办模型最多。

圆珠笔写字的声音停了，肖予蔷的目光从某个隔着玻璃的扭曲模型上收回：“写完了？”

“看不懂题目啊——”男孩子沮丧地靠在椅背上。

肖予蔷看了一眼手机计时：“这次做阅读的时间比上次快。”

晏嵘坐直了：“快了多少？”

肖予蔷伸手比了个2。

晏嵘眼都睁大了：“两分钟？！”

肖予蔷摇摇头：“20秒。”

“切！”男孩子发出夸张的声音，嘴角的笑咧得很大，刀锋一样的眉兴奋扬起，“我不信，我要看自己的手机计时。”说着就要伸手去拉开一旁的抽屉。

然而授课的时候他是不能看手机的。

肖予蔷手里的笔点到了他的手背上：“同学，上课不能玩手机。”

已经把抽屉拉开半个的晏嵘怏怏收回了手，抽屉回滑合上。

他自然也就错过了手机亮起屏幕上，那个被他备注为【北极大吗喽】的人发来的消息。

近三小时的补习，两个人都有些疲惫。

到了饭点，晏嵘的坏点子和饥饿一起出现。他放下笔：“肖老师，今天阿姨不在，要不我点一份外卖当晚饭再继续上课？”

肖予蔷说：“阿姨没给你备饭吗？”

“备了，但是很少，我晚饭肯定吃不饱。”晏嵘大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我们就点半盒炸鸡怎么样？我就吃两块，剩下的给你。”

男孩子露出扭捏的神态：“我让小李给你报销。”小李就是那个助理。

肖予蔷看着他，思索片刻。

“好吧，只能吃一点。”她拿起自己的手机，“在我这里点是吧？”

晏嵘疯狂点头。

肖予蔷把手机给他看。

晏嵘凑过去，挑了一家，遵守诺言只点了半盒。

肖予蔷结账时：“三种酱料？”

晏嵘的头点的像个不倒翁。

肖予蔷下单了，把手机给晏嵘看。

晏嵘老老实实拿起笔：“我又可以了。”

门铃响起的时候，肖予蔷给晏嵘讲完了最后一道历史选择题。

“我去拿吧。”她放下笔，“这道题看完就先吃饭吧。”

她去给外卖员开门，等着人把炸鸡送上来，回过头，晏嵘已经乖乖地站在门边等着。

她笑了笑：“去餐厅吃吧。”

公寓的餐厅和厨房是一体的，肖予蔷把炸鸡放在桌上拆开包装，就去旁边的水槽里洗了手。

晏嵘举起自己的手：“我也洗好了。”

肖予蔷从冰箱里找出了半份意面，放微波炉里加热。

晏嵘带着手套挑出两块酱料多的，放到自己盘子里，把炸鸡的盒子盖上放到一旁。

仪式化的前置做完，他埋头吃了起来。

肖予蔷看着这小子狼吞虎咽的样子，感觉他苦情无比，和炸鸡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怨偶。

晏嵘门头吃的时候，一台手机放到他面前。他抬起头，是背好书包的肖予蔷：“你慢慢吃吧，我就不跟你分了。这两周作文进步很大，就当奖励了。”

晏嵘咽下炸鸡：“谢谢老师。”他的目光瞥到手机上，手机屏适时亮起。

北极大吗喽：我到小区门口了。

这条上面是半个小时前被他漏掉的消息。

北极大吗喽：我今晚回公寓

“我去！”晏嵘呛出一口肉，“我哥回来了！”

他倏地站起，腿撞上了椅子，痛得表情扭曲。

晏嵘跳着脚收拾东西。

肖予蔷错愕地看着他一顿操作扫清了桌子上的食物：“你……”

“老师救我！”晏嵘急急忙忙把剩下的炸鸡打包好，“我哥回来了！”

一袋打包好的炸鸡被塞到她手里：“老师这些我没碰过的你就带回去吧！我要是留下我哥肯定会发现的！”

肖予蔷：“你……”

沉浸在哥哥回归恐惧里的弟弟哪里顾得上给她解释，两个多月的相处让他对这位姐姐般的老师无比信任和依赖。见她还是呆着，晏嵘直接双手一拍，做出祷告的样子：“肖老师帮帮我！只要不让我哥发现我点外卖就可以了！具体情况我回头给你解释！”

那架势，好像她不帮，他就得给她跪下。

肖予蔷拎着炸鸡离开。

公寓的电梯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

她看着玻璃外面的景色，夜晚还没完全被黑色染尽，云和地面的上班族一样摩肩接踵，金色余晖送别最后的白天。

电梯从二十多的楼层里稳速降落，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从高楼大厦的缝隙里看到了和自己一同下坠的太阳。

电梯逐渐停了下来。

“叮！”婉转的女声发出提示，“一楼。Frist floor。”

门缓缓打开。

肖予蔷看到门外有个人。

青年似乎是经历了奔波，头发有乱毛外翘，但还能看出先前打理的模样。刘海下有刀一样锐利的眉，眼帘半垂，又因电梯的动静抬起。

他穿着裁剪合体的西装，领带打得很漂亮，也许是为了行动方便，他解开了外套的扣子。即便如此，身上还是有一份随性的贵气，区别开了普通的西服上班族。

青年的身侧有一个黑色的行李箱，肖予蔷发誓那是她见过最大的行李箱。行李箱上还有一个电脑包，被松紧带扣在拉杆上。

门完全打开了，她拎着炸鸡，背着包走出电梯。

青年和她擦身而过。

肖予蔷嗅到了一阵淡淡的香味。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好闻的味道。

优雅？精致？克制？

只是觉得，这样的味道应该出现在欧洲皇室贵族的舞会大厅里，而不是和23.8元炸鸡的味道混在一起。

也许是错觉，她感觉对方的眼神落到了她手里的炸鸡盒上。

肖予蔷把炸鸡抱在怀里，目不斜视地离开。

电梯合上，阻断了若有若无的目光。

修改了排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