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48展前

贺子睿出去留学后，泰国小学弟宋浩然接替他，成了团队摄影师。

宋浩然受到学长学姐欣赏，特别想表现自己。

三天两头找孙琬祎和唐哲分享自己的新点子。

“学长，我前两天转你的视频你看了吗？我对里面的摄影技巧深有体会！”

孙琬祎正和唐哲商量下次的脚本，一把把唐哲拉到后头，说：

“抱歉，我这几天在写剧本，还没来得及看。”

“学姐，我带了家乡特产，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送到宿舍楼下？”

唐哲停下给孙琬祎播的视频，礼貌回应：“谢谢你的好意，不必麻烦了。”

学弟心思直，没那么多弯绕，还是一个劲往他俩跟前凑。

孙琬祎见他确实热爱摄影，略一思索，把环球电视台的制作人介绍给了他。

制片人先生姓张，叫张识。张识现在和他们几个混得挺熟，他没什么前辈架子，很乐意指点后辈，还经常自掏腰包请小辈聚餐。

几个月接触下来，孙琬祎发现这个制片人身上艺术家气质浓厚，喜欢突发奇想，而且一旦得了好点子，就会把之前的素材全部推倒重来。

如果他去剪电影，说不定能成为一个王家卫般的大师。可他不幸是个做纪录片的，就非常让人抓狂。

孙琬祎跟着他拍了几个月的视频，从一开始的积极投入，变成了“随便了，赶紧结束吧”的社畜模式。

收工那天，张识带孙琬祎几个人去吃烧烤，感谢他们几个月来的辛苦。

他倒是真心实意道歉，他也清楚自己的毛病，就因为这个特质，他虽然在环球电台工作多年，却始终没混到管理层。

张识说起来也很落寞：“我确实是想把每个作品都做好，但忘了，有时候‘做完’比‘做好’更重要。”

他举起一杯扎啤，很诚恳地对在座几个大学生说：“还是得向你们多学习。”

孙琬祎和泰国俩姐弟互相看了一眼，连忙说：“您太谦虚了。”

“不，我是认真的。”张识摘下眼镜，擦了擦雾气，“我年轻时候太卷，也太傲。我从燕外毕业后，又去了哥大留学，后来参加工作，总觉得自己厉害。”

宋浩然直言不讳：“呃，您是在凡尔赛吗？”

他姐姐贝拉在桌子下面踩了他一脚。

张识却挥了挥手：“学历和工作是两回事。如果是个人能单打独斗还好，但我们这行偏偏是讲究团队协作的，我那时候主意多，总觉得自己想法超前。向上觉得台里领导思维僵化，向下觉得新来的编导、摄影见识太浅，得罪了不少人。于是后来，我带过的几个徒弟都离开了我。”

“甚至有的徒弟混到了管理层后，还专门和上面说不要把重要任务给我。说是当年在我手下，经常赶不上ddl，进而觉得我这人不可靠。”

桌上人想起这几个月熬夜拍视频的经历，都沉默不说话了。

虽然徒弟背叛这事儿听起来不好听，但人家说的倒也是事实。

张识拍了拍阿廖沙：“所以还是你们厉害，竟然能协调这么多国家的学生。我当年上学的时候，班上美国人也特别善于团队工作，明明小组作业都是我们亚洲人写的，他什么都不会，只负责汇报演讲，但他愣是能将他不懂的ppt说出花来，还能拿到最高分。”

阿廖沙沉默一会：“谢谢，但我们这个团队的组织人是她。”

他指了指孙琬祎。

“还有，我是俄罗斯人。”他说。

“……”

原来拍了几个月视频，制片人先生都没认清人。

为了掩盖尴尬，张识左右看看：“不对啊，我记得你们里头有个美国人啊，他不在吗？”

“哦，因为你把他的镜头都剪没了，他心里郁闷，所以去外面通风了。”

克里斯最近情场职场双失利，心情格外郁闷。

职场是因为纪录片的主题是丝绸之路，和他母国没什么关系，所以他在片子里直接被一剪没。情场上，蒋妍连商量都不商量就直接把他踹了，让他对自己的人格魅力产生了怀疑。

他从小到大都在一个宽松幸福的氛围中长大，过惯了alpha顺直男被宠着被捧着的生活，人生头一次遭遇这么大打击。

加上他误信了街边理发店，在一声声“靓仔”中，被忽悠着剪了一个忧郁颓废潮男发型，更显得整个人精气神不振。

孙琬祎出来时，克里斯正蹲在马路牙子边，手里握着个啤酒瓶，看起来很像那种深夜在外面发疯的街头醉鬼。

唐哲在旁边陪他，看见孙琬祎和阿廖沙，摇摇头。

克里斯拉着唐哲，嘟嘟囔囔胡言乱语，说着什么“我是真心的”“兄弟再来一个”等话语。

“你们都、都在耍人玩……”他举着酒瓶闹起脾气，言语间夹杂了某些粗鄙之词，“逼急了老子现在就回佛罗里达……”

孙琬祎愣住了：“他怎么了？”

唐哲绷起脸，想了一会：“大概是人生不顺，受了挫折。”

“别理他，”阿廖沙也冷静地说，“一个美国佬突然发现世界不是围着他们转的，一时间接受不了而已。”

孙琬祎突然感受到了俄国佬们的刻薄。

她瞥了眼克里斯手中的酒瓶：“喝瓶青岛啤酒不至于醉成这样吧？”

唐哲说：“他刚刚灌了半瓶二锅头。”

孙琬祎吸了口凉气：“你没劝着点？”

“劝不动，我直接替他喝了另外半瓶。”

“……”

好一对卧龙凤雏。

孙琬祎总算知道为什么唐哲从刚刚起就不对劲了。

她和阿廖沙分头把两人拉起来。唐哲顺着孙琬祎的力道起来，他脖颈到耳后都泛着红色，但他还保持着些许清醒，甚至能进行一问一答。

克里斯对着唐哲比大拇指，含混地说：“兄弟，今晚谢谢你，够义气！”

“义气你个头。”阿廖沙没好气地把他架在自己肩上。

他对孙琬祎说：“不是说你。”

唐哲点头：“明白。”

孙琬祎小声吐槽：“他说的就是你。”

幸而聚餐的地方就在学校门口，走两步就到了学校东门。

用学生卡刷了门禁，进来就是逸夫楼。

还有一周就是中秋，月挂柳梢头，小池塘旁又有人弹吉他，这次弹得是《爱乐之城》里的一支曲子。

《爱乐之城》是近十年来比较经典的一部电影，男女主角一个热爱爵士乐，一个渴望成为电影演员，他们在追梦路上相遇，最后又为了各自的梦想而不得不分开。

多年后，功成名就的女主同丈夫路过一家酒吧，看到男主在里面演奏着心爱的爵士乐，他也实现了自己当年的梦想。

克里斯正在失恋中，听到熟悉的旋律，悲从中来，忍不住45度角仰望天空。

“月亮，唔，”他看到月亮，触景伤情，“嫦娥跑了，后羿为什么不把她抢回来？”

“因为她不是希腊神话里的海伦，后羿也不是墨涅拉俄斯。”阿廖沙还专门写过比较两个神话异同的作业，回答说，“嫦娥离开不是被引诱，也不是为了另一位男性，是她自己的选择。”

克里斯嚎了一声，为又一个女人出于自身利益主动抛弃男人的故事而悲伤。

“为什么？”他说，“后羿是拯救人类的英雄啊。”

英雄配美人，橄榄球明星能和拉拉队长约会，每个超级英雄电影里都有一位与主角契合的伴侣。

他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因为比起跟后羿在一起，嫦娥更想成仙，所以她离开了。”孙琬祎说。

是，后羿很好，但嫦娥心里，有她认为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她宁可不做英雄的妻子，也要去实现自己的心愿。

后人说月宫孤寂，说嫦娥受罚变成了一只蟾蜍，说她一定后悔了，大多是替后羿抱不平，觉得一代英雄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但嫦娥不想做这个回报，她有自己的意志和想法，她永远把自己放在了第一位。

阿廖沙拖着克里斯回了留学生公寓，没了他俩斗嘴，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孙琬祎意识到唐哲很久没说话了。

肩膀突然一沉，唐哲靠过来。

“抱歉，头晕。”他闭着眼睛说。

孙琬祎心道不好，唐哲要是倒在这里了，她可没法把他拖回宿舍。

她想叫阿廖沙回来帮忙，但下一秒果断掐灭了这个想法。

大好的独处机会在眼前，你怂什么怂？

“你也会突然离开吗？”唐哲忽然歪了歪头，吐息间蕴着热气。

孙琬祎一愣，随即捂脸。

这家伙思维还留在嫦娥奔月上头呢。

但唐哲一副不明就里人畜无害的样子，忽然想逗他。

“怎么，你怕我丢下你，你回不了宿舍了？”孙琬祎故意吓唬他，“明天校园墙投稿就是，‘校园男神深夜买醉，露宿街头为哪般’。”

唐哲低低笑了一声。

“那我就去底下回复，说我被骗身骗心，为情所困了。”

“你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孙琬祎老脸一红，大为震撼。

这种虎狼之词是怎么说出口的？

原来你还有白切黑属性呢？

唐哲撑起身体，在黑夜里注视着孙琬祎。

“因为我担心有一天，追赶不上你了。”

他低垂着睫毛，眼瞳因酒气蒙着雾气，盈盈映着天上月。

在嫦娥奔月的故事里，后羿被留在了凡间。

他拥有很多的东西，成为了人族的荣耀，但云端之上，是另一个不同的世界。

“我和克里斯说了我哥哥的故事。”

唐哲面上看不出难过，只是静静叙述：“他曾想毕业后去当两年无国界医生，我爸妈坚决反对。我哥索性假期不回国，只跟导师聊自己的计划。”

“其实，我哥，蒋妍，还有你，都是一类人。你们一旦认定了什么，就会赌上一切去完成。”

不论对错，不计得失，甚至不受外界干扰。

这是他做不到的。

大多数人选择六便士，但总有人追求月亮。

“你会追求月亮吗？”他问。

会吗？其实孙琬祎也不知道。

在她的认知里，是自己一直在追赶唐哲，她才是害怕被落下的人。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始终不觉得自己有多么能耐，为什么偏偏要给她这样高的评价？

她值得吗？

如果她真如大家所说，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做更多更厉害的事情呢？

“我不知道。“孙琬祎老老实实说。

唐哲抿唇，似乎有些不安。

“但是，”孙琬祎忽然踮起脚，凑到唐哲耳旁，“目前来说，我还挺喜欢现在的状态。”

隐隐酒意萦绕在周围，使人也失了神色。

她笑了笑，侧过头，嘴唇轻碰他耳侧，一触即离。

*

纪录片完成后，制片人很感谢这些学生。

正好这个纪录片是为一个高峰论坛准备的，和这个论坛一起办的是个贸易博览会，制片人人脉很广，于是替几人争取到了博览会参会的名额。

孙琬祎把消息告诉大家，所有人都很开心，唯独阿廖沙坐在窗下，神色一僵。

“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孙琬祎不解。

这个博览会接着高峰论坛举办，规格不低，届时高峰论坛上的很多人也会顺道来看一眼，不仅能长见识，还能算成社会实践活动，能在期末综评加分。

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不去的理由。

但阿廖沙只一味摇头，周身气场沉重起来。

唐哲隐隐猜到了什么：“你担心在会场上见到什么人？”

“因为，”阿廖沙脸绿了，“我爸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