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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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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说话,温温柔柔,一点重音都不带,面上还是笑着的,可说出的语句尖锐,挑着旁人不敢说的就这样直说了,好像就是可以不顾所谓的“体面”一般,最是恣意自在。

譬如徐夫人。

有些人应承,姿态上是卑躬屈膝了,但是仔细一瞧,那脸上的笑,似乎从来不曾变过模样,好像说什么对她而言都只是过耳,并不往心里去,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不起半点波澜,也莫名的有些纵容意味。

譬如周氏。

徐夫人来这里前,已经打听过了,知道家里住了这么一位远亲,倒也不能说是心血来潮。

不过,她把自己的好奇藏的很好,只在带女儿出来散步的时候,点了个机灵的仆役为她说江州近来的趣事。

吴文珃那件事,没人敢提,她也不必听,早在外面听过了。

不止如此,江州近来发生的大小事,哪个人能比商人更消息灵通呢。此人说了好几件事,只见徐夫人兴趣缺缺,就忽然灵光一闪,说起了这位贺表小姐。

要知道,吴家已经数年不曾收容亲戚住在家里,徐夫人知道内情,周氏也知道内情,可许多人不知。

听了仆役的话,徐夫人说有趣,想过去看看,周氏如何能阻拦徐夫人的兴趣所致,她一定要过去看看大房如何安排这位表亲,周氏也只能跟着。

徐夫人的本意,本来多是为了看看大房此举是否代表着“变化”,不过到了地方,一看“贺七娘”的居所如此荒僻简陋,就知道大房只是伪善罢了。

可能确实是与秦夫人闹过一场,叫徐夫人觉醒了什么不得了的兴趣,又或许是焦急于大房到底同不同意带着璃娘上京并寻个好姻缘,所以时不时就想刺一刺大房。

等这些话说出口来,话题的重点,早就不在“贺七娘”的身上。身为“贺七娘”的戚颖插不上话,真正的表小姐贺槿则躲在戚颖身后,偷瞄着徐夫人,心想她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的奇女子。

这看着看着,忽觉一道视线。贺槿回望过去,是徐夫人的女儿璃娘,不知什么时候从神游中回了神,向她们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道目光,又被戚颖所捕获了。

那边是针锋相对,这边三个姑娘,你看我,我看你,都偷偷地扬起了笑容。

周氏只觉得自己很无辜。

诚然,能说会道是她的本事,八面玲珑擅做事是她立足的底气,有能力的人天然就要担当更多,旁人想来做这个大房的代表都不够格。

可是,周氏昨日才受了徐夫人一通骂,今日又要听她指桑骂槐,一时竟也生出了徐夫人是否是被脏东西魇着了的念头,还是说为母则刚,就一定会把人从温柔秀美,变成浑身带刺的模样?

没有人与她作对啊!

唉,算了算了,再多想一想,她怕是要和自己的主子秦夫人一样,染上头痛症。

不管是出于多年来的积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让徐夫人说出了这样的话,可她说了,周氏就不能不回应。

若是无视了,一来二房也是主子,周氏只是个奴仆,身份上的天差地别是无解的,并非她心中不平,徐夫人就会收回那些轻视。

无视是对主家的不敬,是以下犯上,那周氏就少不得要挨一顿狠的,便是秦夫人也不能阻拦,甚至还得拿她做一场杀鸡儆猴的戏,紧一紧家里这些下人的皮子。

那可得真吃点苦头,不然叫人一眼就看出来是在做戏,大房就要失去更多的敬畏,可她早已经不是需要拼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的年纪了,何必让自己受这皮肉苦。

二来嘛,哪怕是赌咒发誓自己忠心不二的,也不能保证此生都是个锯嘴葫芦。是人就生了一张嘴,生了口舌,就容易秃噜出不该透露的话来。

在场这么多人,今日的话但凡传出去了,外头总有看吴家不过眼的,也有那等最喜欢看人热闹的,这些人继续传扬出去,三人成虎,世间流言多是如此来的,可到那时,影响的却是整个吴家,对徐夫人来说也是两败俱伤。

当然了,周氏不会在这个时候出言劝慰,平白弄的自己好像是在教人,顶着徐夫人的火气,自己又得落下一身官司。

她只是微笑,从容而淡然,道:“二夫人,贺表小姐是咱们吴家的正经亲戚,有这样的缘分,叫她住到家里来了,自然是要好生照料的。只是夫人事忙,都叫老奴来安排,老奴只想着给表小姐寻一个僻静之地,不叫人打扰了她守孝,倒是确实有些慢怠了。今日正巧您过来,不如指点一二,老奴马上着人去办,一定给办好了。”

徐夫人就看着她,心道,这周氏,果真是生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一颗心向着大房,竟是一点缝隙都不让人钻的。

这么周全的人,她看了也心痒,怎么就是大房的人呢。

“算了,我倒不为难你,更不会让我这小外甥女为难。屋子不换就不换吧,平白叫人折腾,也不好。但你快些把这院子收拾了,你看看这弄的满地荒凉,谁见了心里能舒服?便是守孝,在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有舒服的法子,偏你们疏忽了,叫人吃苦。”

这院子已经狭小而荒凉——在徐夫人眼中是不行的,她就算是再放宽要求一百倍,也不能想象自己家里还有人会住上这样的院子。

非是她不尊重逝者,只是谁说的守孝就一定要子女吃苦,有些孩子的身体本就不好,若照顾没跟上,还让住在这样的地方,每日一睁眼就是了无生趣的景色,难道不怕孩子心中抑郁?

那屋子徐夫人就没进去了,只在门口往里瞧了一眼,这一眼看完也是嫌弃的。

只能说吴家不存在完全荒废了的院落,这屋子还算是能住人,但除此以外,也是“荒凉”、“贫瘠”。几步路就能走上一圈,她都不敢想这两个小姑娘素日里是如何挨过漫漫光阴的。

……也就是徐夫人只在心中疼惜,没说出口来,不然戚颖和贺槿说不定得心虚的红了脸。

不过徐夫人发话,只让人过来收拾院子。一群人乌泱泱地过来,已经是很打扰了,要再去收拾人家小姑娘的屋子,委实有些欺负人的意思,徐夫人不让。

又说:“再去库房里寻摸两床好的被褥来,莫用那些次等货敷衍。守孝自然不能寻乐享受,但衣食住行,总得照顾好了吧,瞧瞧这脸瘦的。”

尽管来时是因着大房的缘故,可徐夫人还是很怜惜年轻小姑娘的,比自己女儿还小的年纪,双亲就已经故去了,若不是在江州举目无亲,再没有人可以帮忙了,怎么会想到来吴家?

要知道,她母亲和吴家已经是很远很远的姨表亲了,可能都十来年不曾见过也不曾来往,那些年纪大的族亲们或许都要想好一会儿才能想起这门亲戚,只能说是个沾亲带故的陌生人罢了。

一想到“贺七娘”心怀忐忑来到吴家,徐夫人的怜惜之情越发浓郁,打发周氏去安排院子的事情,自己则揽着戚颖,走到一旁的安静处,没叫任何人跟来。

她说:“你是叫七娘?虽然有些冒昧,但也请七娘先听我一言。”

戚颖的疑惑完全不是假的:“我是小辈,岂敢听夫人说‘请’。夫人有什么指教,请说吧。”

“果真是个乖女子。”徐夫人先是笑,复又叹息,“你看那边,那是我的女儿璃娘。”

戚颖顺着她所指看过去,道:“小姐芳兰竟体,娟好静秀,原谅我这没见过世面的人,只能想出这些浅薄的话语来形容。”

这倒不是随意说的,戚颖虽然在武学上更有天赋,但戚父怎么也不可能容许女儿成了个武功高强的盲流。

只是人的天赋终究有限,她的那些师兄弟们都曾是她书房的陪客,但统统都在教她一事上尝尽了苦头,一向以最会读书被人赞誉的小师弟最后也直言,戚颖脑子不笨,但她就是少一根筋,入不了文道。

昔年学过的高深经学,已经不记得多少,不够支撑戚颖随口一篇瑰丽文章,但说几个称赞人的词语,倒是不难。

而且徐夫人的女儿璃娘,确实能让人瞬间想起这两个词,用以形容她,委实不算虚言。

徐夫人被她的直白和坦诚逗乐了:“你这孩子,如此会说话,怎么说自己浅薄呢?真是叫我越看越喜欢。”

不过,她的喜欢也不是平白无故的。果然,徐夫人接下来便说:“我此生仅有一女璃娘,想多要个孩子却没缘分,没能给璃娘一个兄弟姐妹陪伴,我一直觉得是亏欠了璃娘。今日一见你这孩子,我便心生欢喜。

“只是啊,你也瞧见了,我这女儿,实在是过于安静,便是我拉她出来看景,她也能神游天外。她倒是自己舒服了,可叫我这个做母亲的,着实担心。我就想着,这段时日,咱们同住在老宅,可否请你多与璃娘做做伴?

“也不拘着一定要做什么,更不敢打搅你守孝,只在闲暇时候,陪一陪,叫她同你一起抄抄佛经也好。我想,她和小妹妹在一起,应当比和我这个长辈在一起要自在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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