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宿？这倒不是什么大事。

别墅很大，多住几个人绰绰有余。

只是关青的态度让贺万略微在意。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贺万居高临下地看着关青，略低着头的男人睫毛颤了颤。

“回雄主，都听您的。”

“你不希望他们来？别否认，要不然你怎么今天才告诉我这件事。”

“雄主，我没有故意瞒着您…”

贺万干脆坐到了关青原本的位置上，把关青电话前正在处理的文件整理好摞到书桌一角。

书房只有一扇窗户，在房间的另一侧。

此时，原本被打字声充斥着的空间里，只剩下贺万整理文件的摩擦声，和窗户缝隙处空气对流的风声。

关青听见自己渐快的心跳，大段的辩解与自我剖析被压抑在胸膛之下，随着心跳敲击似乎就要破口而出。

就在此时，他听见了雄主的声音。

贺万轻轻一笑。

“是啊，只是故意忘记告诉我？这是你要玩的文字游戏吗？如果不是我撞到你挂电话，你就打算一拖再拖，直到他们来了干脆冷处理？”

关青没法否认。

他确实曾有过这样侥幸的想法。

“不如跟我讲讲，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这件事。”

贺万侧身面对关青。

他能感受到关青暗涌的情绪，逼问的节奏把控得恰到好处，平和的开场反而减缓了关青开口的阻力。

关青家里有八九只雌子，是不同的雌虫所生。

而关青的雌父，恰好就是不太受宠的那一类。

那也是只战场上下来的军雌，在关青的印象里，雌父坚毅果敢，却总是会对自己露出最温柔的笑容。

家里的雌虫一旦变得太多，雄虫总是很难，或者说也根本没意识去照顾每一只雌侍和他们的幼崽。

那时候关青就很少能见到雄父，大多数时候是只有逢年过节人很齐的家庭聚会才能远远见一面。

雌父的钱财全数上交，每个月只能拿到固定的“零花钱”。幼崽长身体很快，衣服常常穿一月就不合身了，雌父那点“零花钱”哪里经得起这样花，后来是雌父将他自己的衣服重新剪裁成合适的尺寸，把那时候还瘦小的幼崽抱在怀里度过冬天。

也是雌父的影响，让关青成为一名军雌。小时候他就听雌父和战友们训练作战的故事，也就追随着雌父的身影，进了军部。

雌父早年剃了寸头，后来退役就留起了长发。

但漂亮的金发并没有为雌父带来好运，反而成了每夜伺候雄主时，最好用的刑具。

曾有一次，关青夜里醒来听见雌父的哀嚎，悄悄从卧室的门缝里看进去，是雄父抓了一大把雌父的头发，死死往后扯。

即使是看着，关青都能感受到那在头皮上炸开的撕裂的疼痛。

小关青一晚没睡，等到雌父伺候好雄父，回到两人居住的小房间，悄悄问雌父痛不痛。

雌父愣了一会儿，只是笑着教训关青不许再偷看。

似乎想了想，但还是补充道，“不痛，雄虫给的一切，我们都要珍惜。”

关青那时候懵懵懂懂的，不明白为什么雌父为什么说不痛，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珍惜。

后来长大了，明白了雌父的意思。

一只已经退役了没有工作的雌虫，所能做的，就是尽力伺候好雄虫，以保证自己的生活。

大多数雌虫还会努力生下雄虫蛋，毕竟那才是获得雄虫青睐的“硬通货”。

贺万看着关青的头发，突然想到自己似乎也有几次习惯性地扯着他的发丝逼迫他仰起头。

手不自觉地抚摸上关青的发际线，一些新长出来的短发与毛绒的触感让贺万心尖一软。

关青的雌父育有二子，却都是雌虫。

因此本就不讨喜的地位更是雪上加霜。

直到关青成为上将后才有所好转。

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好转。

毕竟再厉害的雌虫也只是雌虫而已。

不过雌父从没有因为自己和弟弟是雌虫嫌弃过他们，似乎对雄虫崽也没那么高的执念。

他常常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说，“就这样，一家子，平平淡淡地就很好。”

雄父为数不多地展现出来的善意，都是希望关青能够凭借自己在战场上厮杀换来的财富与军功，嫁给一个等级地位都高的雄虫。

但很显然，在今年之前，关青都没能如他的愿。

雄父也没少用雌父来威胁关青，让他和自己选中的雄虫成婚。

因此关青还装模作样地参加了几次相亲，却都在最后关头想法子脱身。

雌父明明对雄父那样妥帖，也不止一次告诉关青要如何伺候未来的雄虫。

但那一天，他给关青来电，声音一如既往，平淡又坚定地说，不用担心他，不要因为他嫁给自己不愿意嫁的虫。

“这次要来的是你的雌父？”

关青沉默下去，摇了摇头。

“不，不是。是雄父的雌君。”

关青的雌父，那个关青回忆起来总是带着温暖的光芒的坚韧雌虫，在一个普通的秋天，因为精神海暴动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时候关青刚执行完任务，得到消息赶回家里，却连雌父的遗体都没见着。

精神海不稳定是大多数军雌要面对的困境，长时间得不到雄虫的抚慰，就会在某一个时刻，被暴动的精神海夺走性命。

关青并不怨恨雄父，家里雌虫太多，似乎这对雄父而言算不上什么大事。

但他还是在雌父原本居住的房间里坐了很久。

大部分家具都已经被搬空，但他似乎还是能嗅到一点雌父身上那种令人安心平静的味道。

那天晚上，新的家具就被送进来。

是雄父新纳的雌侍要住进来。

关青已经想不起自己那时候是什么心情，他只记得自己深呼吸一口，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似乎就真的和雌父道别了。

贺万把关青的头按到腿上，用手指给乖顺的大狗狗顺毛。

“我没事的，雄主。比起其他很多军雌，雌父的运气其实已经算不错了。虽然雄父说不上宠幸雌父，但极少打骂。”

“那来的是你哪个弟弟？”

“是我雌父的第二个孩子，关林。”

贺万的手顿了顿，才继续顺毛的动作。

换算到人类的说法，这可就是“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啊。

他们应当关系很不错才是，为什么会对这件事多加隐瞒？

“雄主，您会让他们借宿吗？”

贺万的手停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关青的下巴，亲昵的意味很重。

“你是我的雌君，他们是你的家人，你希望，他们便住进来，你不希望，我们就委婉地回绝，给他们找一个附近的住处。”

关青放在贺万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捏紧了裤子的布料，松开后低低笑了声。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为了雄主的态度笑，还是为雄主话里自然使用的“我们”二字。

*

三日后，两只雌虫住进了贺万的房子。

说好的关青雄父，在最后关头称有事没来。

贺万没去追究这个原因的真假，总之不是雌君真的划进家人范畴的虫，不必多费心力。

“雌父好。”

关青随着贺万在门外迎接。

年纪稍大的雌虫点点头，堆满笑容地和贺万打了招呼。

贺万捏了捏关青的手，关青青青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雌虫名叫左荣，便是关青口中那只雄父的雌君。

眉眼上挑，虽然是短发，但看得出特意打理过。

关林站在左荣身侧，看着怯怯的，与关青的性子倒是不同。

长得和关青有几分相似，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比关青矮上半个头。

从见面开始眼神一直黏在关青身上，直到左荣同自己问好，才假装不经意地看了自己一眼。

“这位便是贺万阁下吧，与小青成婚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面，果然是一表虫材。”

贺万笑了笑，“过誉了，进房里说吧。”

贺万与关青商讨过后，将两虫的房间安排在了二层的同侧，有单独的浴室。

左荣跟着关青参观了一下家里，一路上赞不绝口，不知说了几遍能嫁给贺万真是关青的福气。

最终，几人回到客厅。

左荣将已经黏到关青身边的关林扯了过来，“还没正式介绍呢，这是小林。”

“您..您好。”

“你好。”

贺万微微屈身，对关林笑了笑。

关青那天同自己说，他和弟弟的关系还是不错的，雌父走前也嘱托自己照顾好关林。

但不知为什么，从雌父走后的某一天起，两兄弟就生疏了许多。

在关青的回忆里，这种生疏似乎没有一个明确的起始点，只是某一天突然意识到，怎么小林许久没来找自己诉说心事了。

后来，随着关青在军部的职务变动，工作繁忙起来，两兄弟的交流就更少。

成婚后更不用说，几乎像是断了关系。

关青自己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开始，只当是小孩子青春期的叛逆。

但时间久了，却也失去了追问的时机。

原本记忆里每天吵闹着叫哥哥的小虫崽子，也已经长成了和自己，和雌父，都完全不同的模样。

关青在心里默默感叹，猝不及防和悄悄往这边看的关林对上了目光。

他能感觉到关林一直在往这边看，大概还是有些想念自己吧？

幼弟的“叛逆”并不会改变关青是一个哥哥的事实，他在外地工作，雌父又已经离开，他不是没有担心过弟弟的处境。

他想过带弟弟来帝都安居，但那时自己也还没站稳脚跟，并不具备照顾一个幼崽的能力。

于是他找了当地的朋友帮忙看着，也私下里给了家里的下虫一些好处，传回来的消息都说关林过的很不错。

他也偷偷回过家几回，谁也没说，只是在角落里偷偷看，确定消息属实后，他就再很少操心这边的事了。

晚饭是小八做的，餐桌第一次被坐得很满。

左荣和关林一开始不愿意同桌吃饭，在贺万的坚持下才妥协。

饭菜是家常菜，吃完后左荣带着关林把碗盘收拾到了厨房，贺万没拦着，反正也是小八帮着洗。

晚饭后，贺万带着关青回房。

简单洗漱过后两人爬进了被窝，贺万在关青额头落下一个吻。

关青虽然看起来没什么情绪起伏，但贺万总觉得他有些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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