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早会有这一天，尤辰舟很清楚，并且从不因为幸福的浪潮而产生质疑。算不上居安思危，他只是笃定地知道，这个人，绝不会就此放过他。

所以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才能保持这般冷静。

支开池欧，独自上前。

人群中响起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刹那间，众人唏嘘。

尤辰舟偏着脸，被许海川扇过的脸颊泛起一点薄红。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冷漠。

许海川身后的人立刻上前清了场，四周顿时连人声都消失了。

寂静、沉默、电光火石，差点将对峙的两人燃烧，几乎要人看不出这其实是一对母子。

“尤辰舟，”许海川忍着怒气，“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尤辰舟没有说话，只冷漠地垂着眼。

“你真的认为你能逃得了吗？”许海川冷嗤一声，“不过就连这般荒唐的事你也能干出来了，看样子我对你的管束真的有待调整。”

“很荒唐吗？”尤辰舟掀起眼皮，淡淡看她，“我不觉得。”

许海川眼里的冰更危险了些，“是吗？”

“我更觉得你找这么一群人拿着枪来抓你儿子，”尤辰舟一字一顿说，“要更荒唐。”

“尤辰舟！”许海川双眸含怒。

“妈，”尤辰舟没什么语气地说，“我真的是你的儿子吗？”

许海川愤怒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不过既然你都找来这一群人了，就让他们动手吧。”尤辰舟漠声说。

“你真的以为我不敢吗？”许海川冷声说。

“不，我一直认为你敢，”尤辰舟说，“没有什么事是你不敢的，我很早就知道了。”

不知为什么，许海川在这少年冰冷的眼里感到一点不适，像是某种麻木过的情感骤然恢复正常，而心口那冰封过的地方裂开一道细缝，又冷又疼。

可是她没有去管顾那点几不可查的情绪，只继续对他说：“所以，跟我回去才是最明智的想法。我三番五次容忍你，我想你该懂事点了。”

她说得那样轻松与自然，仿佛真的应该那样做才算合理。

尤辰舟心口刺痛一下，冷道：“跟你回去，当然可以。”

“不过，”他望着对方冷漠的眼，狠心开口，“如果我回去了，你将永远无法回国。”

“你什么意思？”许海川眯起双眼。

尤辰舟的下一个动作不及展出，远处传来一个喊声。

“尤辰舟！”

他猛地回头，见池欧避开那些阻拦跑了过来，许海川同他一起望着，眼里是深深的厌恶。

池欧气喘吁吁地停在原地，不合时宜地将手心的水递给他，“你要的水。”

尤辰舟一愣，失笑，“你怎么回来了？”

池欧哼笑一声，“回来救你。”

他说完，自若地扭过头去看许海川，“好久不见许阿姨。”

许海川冷漠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池欧，”尤辰舟把他拉到身后，有些紧张地说，“你别在这里。”

他眼里不再是坚定的抵抗意识，多了层对这个人的担心。

“那我应该在哪里？”池欧终于忍不住，心疼和愤怒一齐爆发，“尤辰舟你是不是傻逼？你看老子像是怕事儿的人吗？今天就算这群逼每个人冲老子开一枪，我也不会走一步！”

心疼给眉毛打上死结，尤辰舟深深望着他，呼吸都有些发颤。

许海川冷漠地望着他们，想不明白尤辰舟为什么会喜欢这么一个粗鄙易怒的人。

“池欧，”许海川声音凉凉的，“我应该跟你说过如果你再不听劝告来找尤辰舟我会怎么做。”

“说过吗？我忘了，”池欧吊儿郎当地回应着，“也根本不想记着。”

许海川的眉皱得深了几分。

“请你不要不识好歹。”许海川说。

池欧哼笑一声，转头看了一眼尤辰舟，跟面前的女人说，“今天，要么他跟我走，要么他跟我死，如果我得不到这个人，你也别想带走他。”

少年干净的眉目里此刻充斥着危险与坚定，让那青涩的面颊映上阴翳的凶光。说话时慢吞吞的，似乎不带一缕情绪，却又到处都是怒意与疯狂的爱。

尤辰舟盯着他，挪不开眼。

许海川为他的言语感到不适，愠怒地皱着眉，双眼微眯，“你在威胁我吗？”

“不，”池欧慢声道，“我只是告诉你一声，今天只会出现这两种情况。”

“你不是不希望他跟我在一起吗？我可以替你杀了他，这样我们就不会在一起了。”池欧说完笑了，“可是你应该不舍得吧？这么一个难得的人才，要是死了该多可惜。”

许海川知道，池欧是在让她做出选择。

她却露出轻佻的笑容，认为面前的小孩儿简直胆大包天。

他凭什么让她选？

这完全不可能。

“你和尤辰舟一样自以为是，”许海川轻慢道，“总认为自己可以主宰一切。”

“妈。”尤辰舟这时开口，却只一声轻唤。

池欧侧眸看向他，唯恐他会说出懦弱的言语，让自己那积攒好久的勇气功亏一篑。

而他却坚定地对许海川说：“我的想法和池欧一样。”

池欧如释重负地笑了。

他好像什么也不需要，只要这个人的一声肯定就好。只要对方一声肯定，再高的山峰，他也能风雨无阻。

“要么我跟池欧走，要么我自杀。”尤辰舟说。

“我的命不值一提，有了池欧它才勉强算回事，如果没有了，它也不必存在。”尤辰舟说。

“你以为我不敢吗尤辰舟？”

许海川似乎真的被激得退无可退了，于是毫不吝啬的将压抑许久的愤怒托盘而出。她重重夺过一旁男人的□□握在手中，快速上膛而后对准尤辰舟。

池欧怔了一瞬，下意识站到了尤辰舟身前。

尤辰舟没什么情绪，温柔地把池欧拉到身后，而后以冷漠的眼望向许海川，在她愤怒的目光下从兜里摸出一张工作证，从容开口，“美国WP国际特工组织一队队长尤辰舟，现以许海川女士持枪意图伤人的罪名将其逮捕。”

许海川拿枪的手顿了一下。

池欧怔怔愣住，不可置信地望着尤辰舟。他不敢想尤辰舟会做到这一步，像是荒谬的梦一般。

“许女士，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业绩。”尤辰舟毫无感情地对自己的母亲说。

许海川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恐，而是质疑，他不信这个人能用一个多月的时间爬到这个位置，迄今为止没人做到，尤辰舟也绝不可能。

尤辰舟猜出他的想法，慢条斯理地说：“如果你对我的身份持有质疑态度，我们回美国证实这一切，当然，那时候，你已经是阶下囚了。”

在美国，持枪并不违法，许海川的行为大可解释，而美国特工到他国执法也并不合理，所以尤辰舟现在所做的一切并不是真的想逮捕她，而是一种权利的宣告。

他想告诉自己，他已经站到了那个不可估量的位置，如果重返美国，他只会越来越高，而这也势必会影响到自己回国的计划。

他在威胁自己，和以往不同，这次的威胁真的走进了许海川的心坎。

她能忍受的实在不少，却独独不能忍受一辈子为别的国度效力，她是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孩子，她是一定要回家的，也是一定要去爱她的家的。

“尤辰舟，”许海川满目失望，又带着猩红的挣扎，“你为了这个人，甚至弃国家于不顾？”

尤辰舟没有说话，只坚定地望着她。

坚定的下面藏着隐忍，是对自己行为如何大逆不道的隐忍，是对这份关系即将支离破碎的隐忍。

他不是祖国的背叛者，他只是在等许海川为他投降。

就是赌场上一个赌上身家性命的人，并不是真的想要舍弃身家性命。

他想赌一把，他赌许海川那份真实存在着的伟大会让她甘愿臣服。

池欧满目震惊，愣愣望着尤辰舟。

许海川笑了，狰狞地望着这个人，“可是如果我杀了你呢？你还有机会干扰我吗？”

尤辰舟突然意识到事情的走向已经无法控制，许海川没有作出选择，她宁愿自己死去也不同意这份感情。

他输了。

一败涂地。

为什么呢？他只是喜欢一个人，为什么像是犯下滔天大罪一般。

尤辰舟心头发凉，望着她身后黑压压的人群，几乎喘不上气，声音哑到了极致，“那你就杀了我吧。”

他转过身，当着许海川的面亲了池欧的唇，而后推开仍然缓不过神的池欧，冷漠地说：“开枪。”

这时许海川的手却颤抖了，不知为什么，她想起自己刚刚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

他整天都会哭，却没有哭声，只张着嘴让脸部狰狞。长大一点后他变得很安静，这种安静不只来源于声音，毕竟他发不出声音。他不爱交朋友，总一个人躲在角落，许海川的工作实在太忙，和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是每一次短暂的见面里，她都会在离别时看见这个小孩眼里隐忍的不舍。

尤辰舟不善挽留，他只会拉住自己的袖子，沉默地望着自己，然后意识到自己挽留不了，又同样沉默地松开。

她确信尤辰舟是爱过自己的，就像所有孩子对母亲的依恋一样纯粹。

可是时光流转，他们来到了今天。

这个女人突然发现时间如此残忍与悲凉，他们竟然走到了这一步，要拿着枪同彼此说话。

许海川是个冷漠的人，她的情感全都浸入了事业当中，再分不出给别人，包括尤辰舟。于是她的情感时常像是被冰块冻住了一般，仅有的一点也显得可怜。

可是这个瞬间，那些冰块却突然融化了。

她突然发现面前的人其实不是那个她想培养的天才，而只是她的儿子。

“尤辰舟，”情感与利益的交锋之中，许海川的眼显得万分狰狞，似乎痛苦又坚定，“你别逼我。”

“妈，”他喊，“开枪吧。”

许海川颤抖地换了一口气，几近咬牙般按动了枪。

嘭的一声。

子/弹射出枪口。

池欧脑袋翁的震了一下，猛然惊醒。

“尤辰舟！”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他便拔腿冲尤辰舟跑过去。

尤辰舟却静静站在那里，等待着这不甘的结束。

他闭上眼，脑袋里出现池欧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