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编号011，正在连接源系统……”

“源系统连接失败……尝试重新连接中……”

“连接失败，启动隐藏程序，再次尝试连接……确认连接，预计用时9天，成功率99%。”

……

“宋老师。”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程莹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宋观觉得这个女人十分的不讲道理，要知道在这节课的中途，她还无视他直接走了过去。

“有事？”

面对无趣的谜语人，语气也自然而然地冷淡下来。

她的嘴角还挂着温和的笑意，话语却如同一支利箭精准地射在他的心口。

“被过去……不对，被未来的我提问的你，是如何回答的呢？”

未来？

“你……你真的是人类吗？”

下意识问出了口。

难道说在那个幻象中本该由宋霁月创造的“程莹”，竟然很有可能一直都是她本人？

“我当然是啊。”程莹慢条斯理的从怀里拿出一个金色的怀表，优雅地看了一眼时间，又把怀表揣回了兜里：“根据规则，你现在欠我一个问题的答案。”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了，宋观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这样的你，算是人类吗？”

其实早在程莹刚开口的时候，世界就陷入了静止，只是他现在才发现。

宋观看了一眼楼下，操场上的学生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连最近的大树上飞到半空中的鸟儿都停滞了，以滑稽的姿势滞留在空中。

他撇了撇嘴：“如果你这样的都算是人类，那我应该是虫豸吧。”

“哈哈哈……”程莹被逗乐了，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千万别这么说自己。”

见他脸色不善，她又假装咳嗽了好几声，先发制人：“不过你肯定没回答我问你的问题吧。”

她的问题？

宋观努力回想了一会儿，很快想起了她的问题是什么。

你愿意永远留在这个世界吗？不断轮回，一直。

“我不愿意。”

程莹似乎更高兴了，笑嘻嘻地问他：“你不觉得宋霁月很需要你吗？有没有可能，这个世界不断陷入轮回就是因为你不在呢？”

宋观合眸，轻轻叹息：“我并不觉得在她眼中别人比自己更重要，或许我们在未来真的成为了父女，真的在一起生活了很久，但当我最后离开的时候，她应该也意识到我并不是她人生的全部了吧。”

程莹赞同地点点头：“你还挺聪明的嘛。”

“所以？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夸我吗？”宋观耸了耸肩。

程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摇着头：“不不不，我只是厌倦了这个不断重复的世界，想要让它结束而已。喏，这个给你。”

她的左手从身后移到他面前。

宋观下意识睁大了眼睛，在视线里，出现了一把青色小刀。

怎么可能？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袖口，那里空无一物。

“嗯？你好像很惊讶？”程莹一点一点地把小刀的刀柄放入他的手心，低声道：“这把小刀无法轻易杀死任何人，却能让BUG永远消失。”

她合上了他的手。

“你是谁？”

他紧抓着她的手腕，厉声质问。那柄小刀就抵在她的手腕处。

“在修补过程中，我们常常会选择温和的方式，当然，有时候也会迫不得已选择过激的手段。而在不断重复的世界里，因为主角的吸引力，修补者常常对主角产生感情，要想打碎世界逃出去只有两个办法。”

“你……你是！”头痛欲裂，呼之欲出的名字却在脑海中被反复抹去。

“方法一：主角死去。方法二：修补者死去。”

“不，这不对。”

程莹轻轻把他的手扒开，摸了摸他的头发，语气温和而有力。

“你从来都只做对的选择，我在未来等你。”

“等等！”

仿佛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时间又开始流动，鸟鸣声、蝉声、人声……在身体失去控制以后，仅仅过了半分钟，青色长裙的女子就消失了，只留下了那柄躺在他掌心的残留着余温的青色小刀。

“程莹”绝对是一个修补者。宋观不记得自己修补过多少世界，关于“自己是谁”这样的问题，在回忆里也无法找到正确且完整的答案。但他相信，这绝对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面临要“杀死主角”的情况。

或许这个世界的世界线已经改变了，因为现在的他并不了解宋霁月，所以才能轻易地握紧手中的小刀。

自私自利。这大概就是现在的他吧。

如同行尸走肉般熬过了一整天，疲惫地回到家里后，等时间到了晚上十点，宋观才后知后觉宋霁月还没回家。

他先给宋霁月打了电话。

“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听到提示已关机，他拧眉又给宋应军打了电话。

“小月呢？你有把她叫走吗？”

宋应军那头传来搓麻将的声音，他似乎在抽烟，含糊道：“小月？我怎么知道。肯定是自己跑出去了，管她。”

宋观没听完就挂断了电话，套上外套就往外头跑。难以想象，在宋应军这样不管不问的状态下，宋霁月曾经的结局是怎样的。

在宋观开车去往学校的路上，他收到了一条匿名的手机短信。

“教学楼311。”

这是一个熟悉的数字，宋观记得宋霁月的宿舍是311。至于教学楼的311，似乎早就已经是废弃教室，被当做杂物的仓库使用了。

他大概能猜到发短信的人是谁，有他手机号的除了几个熟人就只剩七班的学生了。

赵枝枝。

胆怯使她袖手旁观，善良使她良心不安。

猜到发件人并不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宋霁月在这个时间段已经遭到了“霸凌”。第一次？还是已经很久了？宋观的脑子里一团浆糊，他完全看不出来。

踩着油门卡着最快的速度到了学校门口，急匆匆地赶到保安室，宋观用力敲了敲窗户。

原本在打瞌睡的保安立刻惊醒了，拉开窗户，睡眼惺忪地问：“宋老师，这么晚了还来学校啊？”

“打扰了，麻烦给我教学楼311房间的钥匙，教案不小心落在里面了。”

“311？”保安一边嘟囔一边把钥匙递给他，“311不是不锁门的吗？”

他没回答，拿到钥匙的一瞬间就跑向了教学楼。

剩下保安目瞪口呆看着他的背影。

跑到311房间门前的时候，宋观才发现自己的脚正在颤抖。

二中正常的放学时间是五点，有学生会自习到七八点离开，最坏的情况，宋霁月已经被关在里面五个小时。仅仅是积累的绝望，就足够压垮一个人。

他打开了门。

在皎洁的月光下，宋霁月缩在破旧的书桌下面，远远地望了过来。

她的嘴唇有些发白、起皱，左脸上还残留着一个巴掌印，眼睛被月光照得亮亮的。

宋观呼吸一窒，喉间干涩，悔恨与泪意一同涌了上来。

或许他才是泪失禁体质吧。

关于宋霁月被霸凌的原因，宋观有过许多猜测。首先肯定少不了宋应军的推波助澜，但学生为什么要排斥自己的同学呢？

事实上，有一些学生在霸凌同龄人时是无意识的，他们只是跟随着“氛围”去做，可能直到很久以后才会醒悟——原来我当时做的事情是不对的。也有一部分学生是天生的“恶”，被不良的环境、家庭影响，在这样的成长条件中，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欺负他人是正确的，他们从中获得成就感、满足感，并以此作为“勋章”，他们也是“霸凌事件”的主导者。剩下一部分就和赵枝枝一样，是保全自身的旁观者。

你问挺身而出的人？

他们有的成功阻止了霸凌，有的则“不得不”成为了被霸凌的对象。

在校园霸凌中，必须做出努力的肯定得是家长和老师。如果连他们都觉得孩子/学生受到欺负是应该的话，事情又该怎样才能够得到解决呢？

宋霁月家里有钱，又长得漂亮，她不仅被班级孤立，身为家长和老师的宋应军还明里暗里都是一副不想管她、随她生死的样子，自然而然的，大家都认为她好欺负。

但这绝不是她的错。

宋观蹲在她的面前，看她快速撇过脸避开他的视线，只留给他干净的右脸。

伸出的右手缩了回来，他努力咽下喉间的酸涩，复杂的感情在胸腔内久久不散。

“我们回家。”

……

回去的路上，宋观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宋霁月。

“这件事你想要怎么解决。”

她摇了摇头，缩在座位上缩成一小团：“我不想被人知道。”

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宋观打开了车上的音乐播放器，掩盖自己有些失控的呼吸声。

“你记得他们的脸吗？他们有录视频吗？”

她把头埋进双腿里，闷闷道：“没录……不记得了。”

她还是个孩子，也没有家人的爱做的盔甲，一路走来，都习惯了忍耐，只知道适应环境、委屈自己。

回想也是一种残忍吧。

宋观凝视着前方，缓缓加大了音乐的音量。

空无一人的大马路，车窗外的灯光飞掠而去，照不亮少女内心深处的黑暗。

在无言的沉默中，宋观的声音是如此清晰。

“哭吧。”

声嘶力竭的哭喊中，少女潦草的青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