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湖路小学面试的时间安排在周六早上十点开始。吃完早餐，董铮开车送陈分去水果湖路。三月的阳光明媚，虽仍有些春寒料峭，但不少路人都换上了春装。陈分厚羽绒服里面是一套淡蓝色洋装，她特意为面试准备的装备。

到达面试地点，已经排了一长队。董铮陪她排队，又叮嘱一遍，“不用紧张，面试环节你已经练习了很多遍，你可以的。”

陈分挺挺胸膛，淡定地说，“我不紧张。”她确实不紧张，她为了这次面试准备了很长时间，耗尽了心力，第一次抱着全力以赴不留一点遗憾的心态，如果还是不通过，她只能说这就是命。

董铮目送陈分走进学校，陈分的执拗让他也不得不佩服。董礼和王瑶曾打来电话表示虽没有江城教育界的关系，但托托人应该能找到门路。既然认了陈分这个儿媳，能帮的还是要帮。陈分拒绝了，当着董礼和王瑶，她的理由是她准备了很长时间，她有信心她能通过面试，不需要走关系。但陈分心底真实的原因，她没对任何人说。

面试过程很顺利，一半的问题陈分在师兄师姐那里拿到过，在通用回答的基础上加上自己的见解，没有遇到的问题，理论结合自己实习的经验，回答得条理清晰。陈分能从三个面试老师的脸上看到满意，直到坐在中间的面试官问她，“我听体育路小学的张老师提起过你，体育路小学已经决定留下你了，你为什么要到我们小学来面试呢？”

陈分愣了一下，脑子转得飞快，她回答，“因为水果湖小学是全省小学教育的标兵，这里不畏挑战，愿意尝试最新的教育理念，是将理论和实践结合得最好的学校。我希望我以后的教书生涯，不仅仅是传授知识，更重要是为国内儿童教育的发展尽一份力。”

这些话陈分从前没想过，她也从没有树立过这么高的理想，但从这一刻开始，她以后的人生一直在努力实践自己慷慨激昂说过的这一段话。

从面试室出来，陈分感到自己全身发烫，她坐在等待室平复心情。心中想着董铮还在教学楼外等她，要赶紧去吃个饭，下午还要试讲。

这一天过得十分快，试讲完走出教学楼，华灯初上，学校林荫路上的路灯将树影映照在路上。董铮走在她身侧，没问她考得怎么样，只说要带她去东环广场吃粤菜。

陈分心不在焉地回应着董铮，关于她的未来她好像有了更明确的方向，但又好像需要再仔细想想。

一直到两人点完菜，陈分突然开口，“我要去考教育学专业的研究生。”

董铮给她泡茶的手顿住，“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今天面试不顺利？”

陈分摇头，“很顺利，只是我突然找到了人生的目标。”

董铮说，“那我们今天得好好庆祝一下。”他叫来服务员，要了一支红酒。

陈分问董铮，“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董铮反问，“我没有对你说过吗？”

陈分：“你没说过，我也没问过。”

董铮说，“我不知道我以后的目标会不会变，我从高三开始的目标是娶你，和你生两个可爱的孩子，去中国最牛的游戏公司做最牛的高管，最世界最牛的电子游戏。”

陈分说，“我初二的目标是早点工作能养活自己，高中的目标是考上个师范学校以后做个老师，你知道的，我一直认为老师是最稳定的工作。我现在的目标……”她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接着说，“现在我希望我能在儿童教育方面做个有贡献的人。”

董铮呆呆看着她，不敢置信地问，“所以你从十五岁开始到现在，人生目标就没有我？”

陈分盖住他的手，“你已经在我的人生里，这个目标早就实现了啊。”

董铮露出受伤的神色，“你的人生目标就没有我和我们的孩子？”

陈分说得理直气壮，“生孩子不用设置为人生目标啊，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董铮凝视泛着莹光的陈分的脸，她这自信而又俏皮的样子，惊人的美。算了，他心说，我多爱你一点也是应该的。

清明节放假，陈分随董铮回荷川，一起去给董铮的爷爷扫墓。

爷爷的墓在乡下的田间，车开不进去。天气和煦怡人，是清明节难得的晴天，田野近处绿苗青青，远处是连绵不断的金黄色的油菜花田。五人慢慢往董家村墓地走，脸上挂着微笑，聊些远处近点的风景和习俗。陈分一路走一路摘路边的小花，摘了丢在董铮卫衣帽子里，又调皮地别在董铮的耳后，董铮任她闹，随时伸手护住她，怕她掉到路边的水沟里。

董奶奶走在两人身后，喊陈分，“分分，给奶奶也插朵花。”

陈分给董奶奶花白的鬓边插了朵粉色的素馨花，拍手说好看。董奶奶的脸，笑成一朵菊花，对董礼说，“给瑶瑶也插一朵。”

王瑶往前快跑两步，笑说你们别搞我。

到了董家村的墓地，除了祖宗的墓，地势最高，碑最华丽的就是董爷爷的墓了。点香烧纸，董奶奶对着董爷爷的墓碑说，“文旭，今天铮铮的媳妇也来了，你保佑他们以后顺顺利利，幸福美满。”

陈分恭敬地鞠了三个躬，董铮在她耳边调侃，“铮铮的媳妇。”

陈分红脸，说你别闹。

扫完墓，回到董家村。董铮的堂叔执意留饭，其他听说他们回来的亲戚纷纷到堂叔家与董礼打招呼。

这一下，陈分见到了董铮爸爸那边几乎所有的亲戚。喊过各路亲戚后，陈分与董铮站在堂屋外小声说笑。

亲戚们看向阳光下芝兰玉树的一对，问王瑶，“打算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王瑶笑说，“打算国庆结婚的，到时候提前请你们。”

亲戚说，“这女孩长得好，做什么工作的？”

王瑶语气上扬，“江城师范毕业的，马上要去江城的省重点小学当老师，自己考进去的。”亲戚赞道有本事，以后自己家的小孩不用担心上学了。

王瑶说，“就是，少抄多少心。”

陈分开始度过她人生中最轻松适宜的几个月，体育路小学的实习工作已经结束，毕业论文第一稿交给导师了，只等毕业和入职水果路小学了。

初夏，校园鸣蝉，学校开始蔓延着离别的悲伤。一波一波的聚会层出不穷，陈分甚至被李语菲拉去参加过体育学院的散伙饭。体育学院的校友，黝黑的皮肤，健壮的体魄，壁垒分明的肌肉，这都是让李语菲心动的原因，她和原来的男朋友分手了，现在的目标是体育学院的院草。

董铮带团队开发新的游戏项目，忙到连续两周都加班。这天好不容易下班早一点，去一个自助餐厅接陈分，看到陈分和李语菲与一帮高壮的肌肉男从餐厅出来。董铮眼角一跳一跳，怒火一寸一寸往头上浇，他冷着脸站在车边，就看陈分什么时候能注意到他。

陈分拒绝了一个特别热情要送她的校友，与众人道别后左右看一圈，看到斜对面马路上的董铮。她大笑着朝董铮挥挥手，快步往董铮的方向跑。董铮看她这样，怒火熄了一半，等到陈分跑到面前抱住他，开心地问，“你终于不用加班了？”

那怒火就消失了，算了，赶紧回家做喜欢的事情。

这一做，差点耽误陈分参加第二天年级的大合照。是的，她要毕业了，戴上学士帽，穿上学士服，参加完毕业典礼，她从江城师范正式毕业了。

董铮陪她拍完照赶去峰亮上班，陈分和何莲莲几个人商量回寝室拍几张合影，结果在宿舍楼下碰到了林会芳。

林会芳穿白色紧身连衣裙，小腹有些微微隆起。陈分不着痕迹地收回眼神，心想可能她只是胖了。林会芳喊住陈分，问有空吗？

陈分让何莲莲她们先走，她以为也就是寒暄几句，林会芳却径直往湖边走。一直到在面向湖景的铁靠椅上坐下。湖边有好几拨穿着学士服拍照的人，大声说笑着。

陈分在她身旁坐下，问，“是有什么事吗？”

林会芳手握拳又松开，来回几次，就是不出声。陈分电话响，何莲莲催她回去拍照。

待陈分挂了电话，林会芳侧头问，“你能借我点钱吗？”

陈分一愣，“啊？哈？”

林会芳像打开了闸口，一口气全说完，“我和许飞杰上个星期去领证了。”陈分的恭喜还没说出口，林会芳继续说，“我怀孕了，我们想趁着现在房价还没大涨赶紧在江城买房。我也不想在出租房里坐月子带孩子，再说房东也不一定愿意将房子租给孕妇。现在首付还差十万块钱，你看，你能借我们多少？”

陈分想起初二那年借给黄甜甜的三十块钱，心中纠结许久，几次鼓起勇气找黄甜甜索要，都没有要回来。她说，“许飞杰和你家里应该能支援你们一点吧？你们没问过他们吗？”

林会芳自嘲地笑，“现在凑出来的钱就是两边家长给的，你以为许飞杰和董铮一样，能在大学期间就赚钱？”

陈分看湖水波光粼粼，想定了开口，“我也没钱，你知道我爸的事情，我这几年兼职的钱全给了家里。”

林会芳说，“你没钱，董铮有钱啊，许飞杰说他上一个项目拿的奖金就有好几十万。”

家里的银行卡就在陈分手上，她很清楚家里有多少钱，前段时间董铮确实收到一笔额外的奖励，但有钱并不表示就要借钱，她说，“那笔钱我们支付了房子的装修款。对不起，我不能借钱给你。”

林会芳愣了下，似乎没想到陈分会拒绝。她说，“你放心，我们绝不会不还，我和许飞杰马上上班了，每个月会拿出固定的一部分还给你们。”

陈分还是只有一句对不起。

林会芳盯着陈分看了足足一分钟，冷笑一声，“你这人，就是会扮猪吃老虎。”

陈分不理会她的话，只说，“我室友还等着我回去拍照，我先走了。”

林会芳大声继续说，“上初中的时候，我觉得你比我还可怜，虽然我爸妈只带了我弟弟去深圳，但我爷爷奶奶对我很好。而你，没有大人管你，又笨又不努力。”

陈分觉得好笑，“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林会芳不管不顾继续说，“我那么努力的学习，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好不容易才考上一中，结果你，你就那么轻易地因为扩招进了一中。到考大学，你还是那么轻易地就和我上了同一所大学。你凭什么啊，就连董铮……”她凄然一笑，“全校那么多女生暗恋的董铮，董铮啊，董铮居然喜欢你，凭什么啊？”

陈分闷声不语。

林会芳掉着泪，继续发泄，“你还考上了水果路小学，凭什么啊？你还和董铮买了房要结婚了，凭什么啊？”

陈分拿了张纸巾递给她。

林会芳接过纸巾，擦擦眼泪，直视陈分的双眼，“你说，你凭什么？”

陈分想起，从初二开始在陈志文家谨小慎微的自己，为吃饱饭数着钱花的自己，因为李淑琴绝望的自己，因为学费去求李淑琴和陈志勇的自己，与董铮同居后，任劳任怨承担全部家务的自己，怕董铮不高兴，不再去做兼职的自己，又因为怕董礼和王瑶看不起自己，拼命也要去考水果小学的自己，说起来轻描淡写，但在那当下，自己哪一次不是拼命努力，咽下所有委屈。但，她很确认，能走到今天，她真的很幸运。

她看着林会芳，说出最能让林会芳感到安慰的答案，“我确实运气很好。”

林会芳破涕一笑，“是啊，你真的是很幸运呢。”

陈分拍拍她的肩膀，“我将我的运气分一些给你，你和肚子里的宝宝以后会顺顺利利的。宝宝出生一定要请我喝喜酒啊。”

说完这话，陈分转身往宿舍走，何莲莲她们还在等她拍照呢，而董铮，他说下班后来接她，他们要去买明月轩的房子的家私家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