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寨主,我等无意为难。”
为首的蒙面男子握紧武器,很客气地对黑衣壮汉开口:“如今二寨主生死不明,居然无人去寻他的下落。大寨主做出的决定也让兄弟们很疑惑,老寨主的遗物,难道比活人的命还要重要吗?请四寨主通融一二,让我等见大寨主一面。”
“嘿,前面就到十里亭了!既然你们一开始就反对这件事,早干嘛去了?”
“现在才跳出来投反对,不觉得太晚了吗?”
挡在马车最前端的黑衣壮汉高声嗤道:“说得比唱的都好听,不过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看你们这架势,活脱脱就想趁着人多把我们做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好独吞老寨主的东西。”
他往地上‘呸’了一口:“你们这些个歪瓜裂枣,一次性上百八十个都不够我杀的。”
“就凭这三脚猫功夫,也配面见大寨主?”
“你!!”
这番昭然若揭的羞辱,彻底激怒了一些沉不住气的人。
面对四寨主赤|裸|裸的轻蔑,领头人拦住正欲上前理论的同伙,不躁不恼道:“四寨主,你在寨中素来以悍勇闻名,得兄弟们敬重。若你执意阻拦,那只能恕我等得罪了。”
听着这冠冕堂皇的言论,四寨主硬生生气笑了,正要怒喝驳斥,身后的帐幔里却传出一道清冷而疏离的嗓音,打断了针锋相对的局势。
帘内,‘裴细清’端坐其中,露出模糊的阴影。
“怎么,你们要清君侧吗?”他如是相问。
音如水雾,时远时近。
话语里的虚弱感无遮无挡,湿漉漉地淋在众人的心头,引起一阵莫名的战栗。
“属下不敢。”
哪怕对面已是穷途末路,领头人也不敢直接承认。
——清君侧,留傀儡寨主是一回事。
——想要篡位夺权,发动政变又是一回事。
若是以后朝廷出兵剿匪,留下来的裴细清刚好能推出去当替罪羊。火不会烧到他们自己身上,朝廷也追查不到他们幕后主使者是谁。
就和五年前的镇北侯谋逆案一样。
裴细清没管他,自顾自问:“然后呢?你们要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迫我打开老寨主留给平戎寨的秘宝?”
一字一句,温声细语,似珠落玉盘。
“属下不敢。”
对面那群窃权者握着刀戬的手在轻微颤抖,心里情不自禁地蒙上一层灰扑扑的惶恐。——无论身处何时,只需听见这道熟稔的声音,就能打消掉他们好不容易激起的反抗之心。
哪怕他们无法确定,现在坐在马车内的人究竟是不是裴细清。
毕竟,裴细清一改往日作风。
不顾自家兄弟的死活,一意孤行,宛如被人夺舍了一般。
“割下我的头颅,拿着老寨主的遗物向别人投诚?”
“属下不敢。”
领头人抿了抿干涩的唇,拱手以礼:“大寨主,可否一见?”
“哈哈哈!”
不等马车里的人说话,四寨主露出嗜血的笑,怒不可遏道:“还是原来那句话,你们这群鼠辈想见大寨主,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微微偏头,亮出脆弱的脖颈,目露挑衅:“来啊——朝这里砍!!”
“怎么?你们是不敢吗!!”
零零散散的侍从围紧了马车,手持刀剑,神情紧绷。
窃权者一步步上前。
空气里火药味渐浓,第二回合战斗一触即发。
“既然如此,四寨主,多有得罪。”
首领率先冲锋,剑锋与斧头撞在一起,碰撞出绚丽夺目的火光。到处都是兵戈相撞的‘哐啷’声,偶尔响起战马的嘶鸣。
厮杀声回荡在寂静的镇北关,万分诡谲,犹如一支通向往生的挽歌。
“宵小鼠辈,不过如此!”
以蛮力硬抗的黑衣壮汉肌肉鼓动,崩出一条条青筋,脚步未曾移动半分。
“再来!”
斧与剑二度交锋,发出‘铮铮’鸣叫。
*
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
把玩着刚从裴大寨主手里骗过来的令牌,燕则灵俯视着底下乱作一团的场景,脑海里,一道板板正正的电子机械音正在兢兢业业地报送:
『检测到宿主【燕则灵】解锁关键性剧情道具{平戎寨大寨主令牌},可使用该道具进行身份转换。历史走向偏移5%,SR卡牌身份探索值增加20%。』
『正在发放一次性奖励:[镇北关·十五日天气预报]一份。』
两行浅金色字体浮现眼前——
『是否查询今日天气实况?』
『是 / 否』
燕则灵不做犹豫,略过【否】的选项,直接摁【是】。
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
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
上不失天时,下不失地利,中得人和,而百事不废。
缺一不可。
燕则灵孤身一人,对两百年之后的镇北关地势也不甚明晰。情况不利于他,现在有白送上门的情报不用,难道真如裴细清所说,一人一骑冲杀下去,打得对面哭爹喊娘?
那是十七岁满心造反的燕则灵会考虑的事。
摄政王‘年老色衰’,做事瞻前顾后,已经无法体会年轻时候的乐趣了。
当然……不可能!
无论活多少遭,燕则灵都无法摁住战意。鲜活的身躯,比他前世破败萧索的躯体要健康不知多少倍,摄政王数十载磨砺,因为病骨带来的困扰,在此刻灰飞烟灭。
因此,他如何能忍??
系统提示音在他的耳旁滴滴作响——
『当前镇北关温度为5摄氏度,雾霾橙色预警,空气污染243。』
『一盏茶后(注:10分钟),宿主所在之地会忽起白雾,持续时间为一炷香(注:5分钟)。请宿主务必做好防护措施,戴好口罩。』
『系统自动倒计时——600.599.598…』
『597…』
或许能借一借这股天降白雾,引起下面两派势力的注意,趁机破敌。
如何让两方势力停战呢?
燕则灵敛眸望去——
底下,源源不断的蒙面人往这支负隅顽抗的孤军涌来,像是嗅到血腥味的豺狼,迫不及待地从猎物身上撕去一块肉。
甚至已经有一位蒙面人冲开了这道防御线,长剑直直往马车帐幔内刺去。
正一人挡十力的黑衣壮汉看见那支刺向幔帐的剑,拼尽全力一挣,逼退了周身的蒙面人、
长斧携着撕碎万物的风声,却已经来不及,眼睁睁望着剑锋往帐幔里|捅|去。
好机会!
燕则灵即刻拉弓,瞄准那人、那剑,一箭破空。
*
嗖——!!
两支利箭迅似流星。
一支箭精准地送|进|蒙面人握住剑的手,下一瞬,这蒙面人身躯就被长斧劈开一个巨型豁口,洇洇流着血。
另一支箭与剑锋撞在一起,蹭出火花。
剑锋偏向一侧,险之又险地擦过‘裴细清’的发丝。
如水般的月色钉在箭锋,仇雠血从枣马的鬃毛滚落。秋夜的荒凉裹挟着一滴殷红的见血封喉,最终凝固成边关的银霜。
隐匿在箭锋的冰冷杀意偷偷藏了尖。
那两支不辨敌友的簇羽,落进两方势力的眼眸里。一切言语都显得软弱,仅剩下劫后余生的阴影汹涌而来。
鸦雀无声,万籁俱寂。
谁!!
到底是谁?是敌、是友?
还是……渔翁得利的又一方势力?
四寨主与首领心中‘咯噔’一跳,虽然二者都不曾把武器放下,但也默契地停止了厮杀。他们维持着原状,齐齐扭头望去——戒备着乍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白驹飒沓,一人一马从远处缓缓逼近。
于是在众人的眼眸里,唯剩一抹皎皎如蟾月的素色。
素衣如缟的青年收弓止箭,同时也藏起了死亡和压迫感。
薄如轻絮的月色打在青年的衣袍,同样也浸润了衣袂处流动的梅花,如荼如脂。随着青年逐渐向他们靠近,浓厚的血腥味也在后一瞬漫进他们的鼻腔。
此时他们才愕然察觉——
那些勾缠在青年衣袍处的红渍,根本就不是盛放的红梅,是血。
“你是何人?”
远眺不知底细的白衣人,四寨主首当其冲,质问道。当他窥向那匹奕奕白驹之后,眼眸登时一亮,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是一匹好马!”
白驹轻轻甩鬃,高傲地接受了四寨主的夸赞。
随后,他们就听得好马主人喉间滚落了一声轻笑,似是而非的态度彻底惹恼了脾性暴躁的四寨主。未等他厉声呵斥,那青年不缓不慢地砸出惊雷之论:“平戎寨大寨主。”
轻飘飘的字词几乎要把四寨主摔懵。
“大胆!”黑衣壮汉握紧斧头,一时间不知是先劈蒙面人首领还是先劈来历不明的青年。
他咬着腮帮肉,压抑住怒火,满心都是被愚弄之后的郁气:“平戎寨大寨主现如今就坐在马车内,休要口出狂言!”
“你想冒充大寨主,难道不事先打听打听大寨主的动向?”
白衣青年不答,瞥了他一眼。
四寨主呼吸顿止,冷汗顺着脊骨弥进躯体,连带着持斧的手也细微一抖。他瞪大双目,任由寒意覆盖住肌理的余温,身体每一处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想要逃离的欲|望愈来愈无法遮掩,他僵在原地,汗涔涔,活像从千军万马里滚了一遭。
此刻,这个剿匪无数、悍不畏死的男人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竟不敢质问下去。
牙关抵住舌尖,痛意传来,黑衣壮汉方才如梦初醒,似是被白衣人那一眼所涵盖的凛冽震慑,不敢再报以轻视。
脑海里,四寨主后知后觉地浮现出一种荒谬的设想。
面前这白衣人眸色寒冽,满身肃杀,像一节劲坳的青松。死在他手里的人命,估计比自己此生所见过的人数,还胜一筹。
因为……
那无意间一瞥,仅窥向将死之人。
“既然阁下自称平戎寨大寨主,殊不知阁下,有何凭证?”
马车帐内,‘裴细清’不辨情绪,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之后,幔帐撩起,青衣与车帘交叠,拽出一道道血痕。
从第三者的视角探去,更让人觉得青衣衣袂处干涸的黑色血块狰狞而刺眼。
大寨主很有耐心,再三询问:“你怎么证明自己是平戎寨大寨主呢?”
嗓音、身形皆与裴细清肖似,哪怕青衣人并未露出真容,还是蛊惑住了一部分心生不安的蒙面人。更有不少人已然相信坐在马车里的人就是裴细清,碍于白衣人和首领的余威,不敢妄动,一个两个都屏息凝神,静静观望事态的发展。
显然,白衣人并没有被裴细清同款嗓音给迷惑。
他眸光一荡,神情似笑非笑,从怀里掏出一块美若凝脂的水碧,在众人眼前一晃。
“是真是假,一观便知。”
轰——!!
窥见那块熟悉到几欲落泪的令牌,四寨主再也遏制不住内心的惊涛骇浪。
怎会、这块令牌,怎会出现在陌生人手里!
难不成……
顷刻间,一个恐怖的念头蹿进他的脑海。
黑衣壮汉眼眸泌血,目光随着白衣人手指间的令牌而动,恨不得咆哮出声,不顾一切去夺去那块成色极好的水碧,好借此消灭内心的胆寒。
为数不多的理智阻止了他,短短一刹,近乎百年更迭。
身前身侧,人心哗变。
“这块令牌不是裴大寨主的贴身之物吗!!”
难以置信者有之。
“我认得这块令牌,是老寨主临终前留给少寨主的遗物。怎会平白无故出现在陌生人的手里,难道……难道少寨主已经……”
平戎寨旧部有之,惊愕程度更甚一筹。
“少寨主在老寨主面前对天立誓,此生驻守平戎寨,驱策鞑虏,不退半步。令牌在,人亦在。这块令牌是平戎寨大寨主的象征,非死不得交付。”
谈及野心勃勃的北狄,回想着这段话的人吮血磨牙,声音哑得不像话。
“可是,可是大寨主不还好好地吗?”
说出这句话的人愣住了,望一眼不露真容的青衣寨主,又望一眼白衣青年手里的令牌,犹豫踟蹰,不知该信谁。
人心浮动,喧嚣嘈杂。
青衫少年忽略掉一切杂音,伸手拍了拍黑衣壮汉的肩膀。
“四寨主。”
音色如清泉,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举止,瞬间让乱成一团的人们安静下来。蒙面人也好,平戎寨旧部也好,一个个都眼巴巴注视着大寨主,目露希冀。就跟流落在外的孤狼历尽千辛,终于找到狼群首领一样。
仿佛裴大寨主只需站在这里,就能镇压一切质疑。
紧接着,裴细清缓步下马,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让开道路,任由青衣少年走向白衣侠客。
裴细清从怀间取出一块清透美观的令牌,同样在众人的眼前晃悠了一下。
一札眼间,令牌重新回到裴大寨主的衣袂里。
众人没看清楚,凭着朦胧印象,迷迷糊糊地思索——大寨主手里同样逼真的令牌,似乎与白衣侠客拿出来晃悠的水碧,毫无二致。
所以大寨主自然还是裴细清,并非旁人冒名顶替!
所以……
白衣青年不慌不忙,收回令牌。
无视众人视如仇寇的不善眼神,他俯视着漫步走来的裴大寨主,对其身份有了猜测,却是想看看,这人究竟要打什么哑谜。
‘裴细清’开口道:“这块令牌乃青玉翡翠所雕,珍贵异常,穷尽整个平戎寨,也只得两块。一块象征着平戎寨大寨主之位,裴某不曾交付,另一块……阁下从何处得来?”
燕则灵跟着青衫人给的剧本,现场瞎编道:“哦?莫不是那人诓骗在下?他当时身负重伤,说自己是平戎寨之人,执意要把令牌交付给我。让在下想想,好像叫……”
“哑奴。”
平戎寨大寨主答得掷地有声。
青年抿唇一笑,蔽去眼底思量,颔首道:“确实如此。”
‘裴大寨主’亦是轻笑,语调也温柔下来,隐没话里机锋:“哑奴自幼跟随我,裴某确实将另一块令牌托付于他。不知哑奴情况如何,阁下可否带裴某一观?”
“事毕,平戎寨必有重谢。”
白衣人攥马持缰,调转方位,所答非答:“这句话,你们倒是众口一致。”
“在下自然可以带大寨主去找哑奴,但……你们平戎寨的内斗,不是还没结束吗?”他眼眸忽闪,似一柄开刃的利芒,直冲向面色发白、愣愣望着他的蒙面人首领。
“不打了么?”
他如是问道,把反派演得淋漓尽致,满含恶意,话音诡骛。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歇后语》
*
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唐·李华《吊古战场文》
*
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春秋末年·孙武《孙子兵法·计篇》
天,指昼夜、阴晴、寒暑、四季更替。
地,指地势的高低,路程的远近,地势的险要、平坦与否,战场的广阔、狭窄,是生地还是死地等地理条件。
*
上不失天时,下不失地利,中得人和,而百事不废。—战国末期·荀况《荀子·王霸》
上没有失去自然时序的变化,下没有失去有利的地势,中间得到了人心的拥护,于是任何事情都不会衰败。
第6章 引弦拨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