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伏清倚在床榻上，气色比最初好了许多。

医师见温子慕过来，起身行礼，他的医学十分过人，是温子慕费了半天功夫在收入麾下。此刻温子慕含笑望他，示意免礼。

“殿下，这位姑娘近期的不适都是由风寒所致。”医师一样就看出了她的病症所在，直言不讳道：“姑娘，前几日是否有落过水？我隔帕探脉时发觉你有先天弱症，像是从娘胎带来的，若是长时间悉心治疗，不难好。”

“只是你并不用药，越拖越严重，这次落水后就一并发作了。”

晏予嘉一双杏眸微微睁大，上前拉住谢伏清就想问个清白，刚抓紧她的手，顾及伤势，又默默松开。

“清姐姐，你骗我那天我问你，你说只是夜里开窗，吹了一整晚风受了凉。”她闷闷不乐，再笨的人也知道是谢伏清为了不让她心忧，才说出这种谎话来隐瞒她。

想到了不好的猜测，她问道：“是不是那个贱人推你落水的？我，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谢伏清深知自己瞒不住了，“嘉儿，你不要找她的麻烦。”

医师叹了一声。

“若是落水后立马获救，还不会酿成此般后果，是不是在其中淹了许久？”

晏予嘉惊得跌到了床上，下一秒站起身，拽住谢伏清的衣袖。

“你，你怎么不告诉我？”她惊慌得险些要落下泪来，又急急慌慌地去拽医师，“你告诉我……清姐姐还能活几日？”

“寻之，不可慎言。”温子慕朝二人解释道：“不必担心，是有办法的，只是他平日里爱把问题说得严重，以警示人”

医师陈寻之摸了摸鼻子，笑道：“这位姑娘的病来势汹汹，是难治。可我陈寻之，就从来没有救不下的人，何况温府还有极好的药材，不出三日，还能让这位姑娘的体质更上一层楼。

谢伏清听得陈寻之的名号，讶异了一秒后颔首道：“多谢陈医师了。”她侧目，看见了倚在摇椅上的温子慕，再次出声道：“谢温公子救小女一命，小女以后必有报答。”

温子慕没有回绝和回应，看见她俩时，她就认出了二人的身份。帮助她们，不为别的情分，只是能给自己谋利。

这种只有利而无弊的事情，往日他做事从来不会犹豫。

而在今日，他心中竟有几分停顿。

他清楚温珩的性格敏感，在他长久的陪伴下不易地放下心扉，却蓦然发觉，自己拥有的一切，任何一个人都能有。

这样的差别会为他带来无尽的伤害，不受控制地怀疑着自己。

所以温子慕犹豫了，但这点心疼他的犹豫实在太少了，敌不过他这些年来经受过的任何事情，没法打动温子慕。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忽略这些犹豫。

医师开完药后，温子慕瞧晏予嘉一副想说话却不敢开口的样子，便下令让医师出去。

晏予嘉见医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屋外，才敢张嘴问道：“清姐姐，是不是那姓柳的推你下河的？我上次来找你时，就觉得她这人有问题。你爹也真是的……怎么能让一个妾这么对待你？”

晏予嘉身处皇室，按理说是习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但她实在是幸运，身为公主时被父皇宠爱至极，父皇驾崩后，同胞弟弟登上皇位，这长公主当得更是快活。

“无碍的，嘉儿。”谢伏清并没有为自己的经历感到悲痛，还有心思安慰着伤心的晏予嘉。

她语调放得柔和，唇边漾出笑意，“嘉儿，别担心我。等兄长过些日班师回朝，一切就好了，兄长会为我报仇的。”

可惜了。

在剧情中，她的兄长再没归来过。有传言说是掉下悬崖失踪，再无踪迹。更有人说是因为敌方使下的计谋，战败。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再见不到了。

好在目前二人并不知情，晏予嘉也被谢伏清安慰好了，感叹道：“真希望你阿兄早日回来，你兄长若是在，她才不敢这样对你。”

谢伏清自晏予嘉进来，就一直含情地注视着她，现在都未移开眼。她伸手握住晏予嘉的手，眸中闪过不舍，“如今我的病有了法治，嘉儿，你也该回去了。”

“我不想……”晏予嘉低下头，“皇宫里实在是没意思，我……我不想呆。”

皇宫里她是长公主，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之人。

可她不想这样，她只想能有人心平气和，处在同样的高度陪伴她。

谢伏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嘉儿，多少人梦寐以求你的生活呀，也只有你这般，不视名利为命中一切。”她唇角微微弯曲，视线转移到温子慕脸上，“我听父亲说，陛下有意许你婚配，看好的人选就有温氏长子。”

谢伏清并不怕他俩会定下婚约，温氏权力滔天，若是再和长公主攀上关系，那这天下到底姓晏还是姓温？

就算幼帝再愚，都不会做此决定。

但为了调侃晏予嘉，谢伏清还表露出一副深思熟虑过的样子，赞同道：“陛下的眼光自然是妙极，他配得上你。”

晏予嘉带着气愤地跺了跺脚，“我，我才不想婚配。”

就算他再好，晏予嘉早已有了意中人。

温子慕看出了她俩之间的情愫，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此处。

他刚走出房门，就听到了温于分下令让他速来书房，要事相告。

免去温珩责罚时他就想到了这一刻，这些天来他做了许多不符合温骄的事，迟早都要面对这些。

他不惊讶，眉眼仍保持着一贯有的平静，更无慌乱。

他的情绪藏的很深，难以察觉。但037可以做这个第一个了解他的人，他的心率暴露了一切，037觉得有些奇怪。

从绑定他到现在，从未见过他有哪一刻心率能如此之高。

他在害怕。

他的心率再高，再紧张，面容仍不显一分。

只见温子慕推开了门，和坐在高位的温于分对上双眼。

“子慕。”温于分像往常一样，仿佛这只是无数一天中最为普通的一天，呼喊着他。

温子慕行礼，他礼数永远都是周全的，037却更奇怪了，他猛然上涨的心率，在进门的一刹那就趋于平静。

“我是警告过你的，子慕。”温于分说话时充斥着上位者的压迫感，让人想畏惧、后退、逃离。

温子慕没有动，他目光如炬，对着温于分望了过去。几秒过去，顽强彻底消散，他仓皇地移开了眼，低下头来。

“父亲，子慕知错。”

“知错？哼。”温于分冷哼一声，“好啊，那你把你做错的事，事无巨细地给我列出来。”

“……不该掺杂温珩的事，不该在您的提醒下，不管不顾。更不该对应了青衿的事，却没有做到，不该免去温珩的责罚，不该和长公主搭上关系。”

温于分冷笑一声。

“错了。”

他就坐在高位，用批判者的态度，高高在上地看着温子慕一直维持弯腰行礼的动作，还有闲心地品了品新赏赐下来的茶。

不知多久，直至温子慕感到双腿酸痛、难以动弹的时候，他的声音才如恩赐一般落下。

“你把我当成那些没脑子的人糊弄，才是你做错的第一件事。你最应该学会的是，好好认识你自己。你真的能、真的有资格随性而为吗？”温于分笑了，他的笑声狂放，让人浑身发冷，只觉渗人。

一边说，他一边拍了拍手，满意地感叹道：“这几年我总在后悔，后悔各种事，但我唯独没后悔你，你哪里做得都很好，只是你从来没认清过自己，你的身份不配做那些事。”

“……”温子慕恍惚着，他该怎么做？他从前是怎么做的？

于是下一秒，他组织好了措辞。

“是，父亲。”他宛若才回过神，“子慕以后会认清自己，再也不会做错。”

他不知道，他无力对抗。

在他陷入少有的思考，不知怎么办时，白露霜仓促地赶了过来，她没有携带婢女，直接推门进来，急切地冲向了温子慕。

没有任何犹豫的，她朝温子慕伸出手。

温子慕愣愣的，被白露霜扶起时，思绪才略微归位。

她满眼心痛，和温于分的残忍冷酷截然相反。

温子慕：“母亲。”

白露霜点点头，应了一声。

“子慕，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就让琦照来找我，不要委屈了自己。”

“……没有委屈，是子慕有错在先。”

温于分的表情也在瞧见白露霜后稍微柔和了下来，他放下了手中茶杯，没放下面子，语气依旧生硬道：“露霜，你少管他。”

“他是我生下来的，你舍得对他不管不顾，我舍不得。”她望着温子慕，再多的话只成了叹息，“我没法不管他。”

温子慕低头，“是子慕未做好，让母亲为子慕忧心了。”

“子慕，母亲忧心你是应该的。”她将温子慕一步一步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后，温和地问道：“子慕，你将事情一并告诉我吧。”

“……”

“子慕，为难的话就不要说了。”白露霜给温子慕倒了一杯茶，神情依旧柔和，“母亲永远都是你最坚强的护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