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模样的智能伴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挣扎着从甜腥粘稠的梦境里醒来。
手掌抚在脸上，心中一片悲凉。
脑海中的过往如梦似真。
现实中的自己，
既没有被锁也没有被彻底更换过衣物，少年叹了一口气，他还是给他们保留了最后一丝回转的余地。
终端突然亮起，上面浮现着少年看着就觉得疲倦的几个字：李秋水。
犹豫了半晌，他决定还是接受了这场可能最终只是打太极的对话。
李秋水的映像显现，她靠在榻上。看见他的处境，腾地坐了起来。
“老弟，你怎么回事？现在不是应该刚刚芙蓉帐暖度春宵之后吗？怎么？那老妖怪纵欲过度撒手人寰然后你被他手下抓了？”小姑娘摇头晃脑，看来调整的很好，看不出来也是个很老很老的人了。
少年面无表情，摇摇头，随即绽开了一个苍白的笑靥“我……没有伺候好他，晕倒了，然后好像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情。”
“哦，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呢？”少女的映像呲呲啦啦地抖了抖，可能是两边的信号都并不是很好的缘故。
“叫我金宇轩吧。”少年垂眸浅笑，这是在探查自己所说的回忆是否属实吗？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再没有之前那样急切猛烈的感情，想到这里他蹙眉，看向自己的手腕，并没有注射的痕迹。
“好的，金前辈，您想让我回答您什么问题呢？”少女窜过来揽住少年纤细洁白的脖子。
“林明轩到底是谁？”少年突然眉目含霜，连语气都凌厉了几分。
李秋水笑了“林旌宇的孙子，林星曲的儿子，林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啊。”
少年清清冷冷地哼笑了一声“唉，你明明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上我，本来以为是在我丢失的那段记忆里会有答案，找回记忆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份喜欢自始至终来得不明不白。”
“以您的声望和美貌，就算那几个姓林的都爱您都不是事儿。”李秋水退到一边，笑眯眯弯起圆圆的眼睛，挑了个小桌子上的杏仁，漫不经心地剥起来。
“算了，我马上就要滚蛋了，不妨直接和你说了。”小小少女还在笑着，没心没肺的样子很明艳也很无害，跳到榻上跺了两下比鹅蛋大不了多少的脚。
这是同样的土壤里和她的堂弟开出的完全不同的花朵。
少年心想，但一样是浓烈且有毒的东西。
“当年林家的老东西们觉得林瑜淑和林星曲并非林旌宇所出，就强迫林旌宇留下了一部分可供复制的生物样本，林旌宇“被”去世后的动荡时期，林星曲的妻子生下的孩子林明轩，实际上是那些元老们安排好的林旌宇的复制体。结果这群老不死的都争着要这个孩子抚养权，培养傀儡的时候，万万没想到，你才是最能打的那个，也没想到林旌宇死了之后就没人能拴住你这只狂犬，哎呀，笑死我了，你知道吗，别看你现在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模样，当年就是个嗜血的妖孽。” 李秋水一边说一边打哈欠。
“传闻林旌宇当年杀伐果断，权势滔天，连一双小儿女被挟持都不在乎，用什么来强迫他呢？”
“嗯哼，对啊，这就要说道老妖怪的一生所爱了，就是他含嘴里怕化了，放掌中怕摔了的你啊。”
“你又在开玩笑了。我不过只是得到了老爷的赏识的一个手下而已，一生所爱？无稽之谈。”少年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一点朱唇被咬得泛白。
“哦，那你喜欢他吗？”
“谁？”少年恍然失神。
“啊，这么问确实是我的错。”小女孩一拍脑门儿“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林旌宇的？”
“从未有过。”少年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这又是何必呢？林旌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林明轩啊，有必要这样排斥吗？”她继续砸着手里的核桃，一锤一锤，也砸在少年的心上。
“这不一样。”少年觉得面前这个小姑娘烦死人了。
“啊，果然跟他说的一样对你来说，以下犯上是绝对不可能的，难怪他要那样把自己作死然后再把自己塞到一个小屁孩的躯体里，原来如此啊。”小姑娘抚掌大笑。
“这个人精也终于有任人摆布的时候了。”
“你这个傻子，本以为是个能钓着人的妖精，没想到真是个实心粑粑，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所谓了，会花如此多的时间在你身上，是因为那个老妖怪难得动一次心，给我的报酬可是整个林家，连他自己也赔在里面了。”
“你们合伙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哈哈哈，我可没有这个闲情逸致，他要我做的，是当年无论如何让你活过来罢了，不然我凭什么冒着自己也有可能被背刺的风险来救你呢？毕竟酬劳如此丰厚啊。”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少年咆哮道，声嘶力竭，眼角红彤彤的，像只受伤的小兽，跳起来要咬人。
“呼，他失控了，我怕你被他搞死了然后他再反手来个殉情，我马上要滚蛋了，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啊，你们要死就搞快点，好歹有个人能趁你们还热乎的时候收个尸。”少女将核桃扔进嘴里，拍拍手上的碎屑。
少年愣愣地坐在原地，呆滞地看向不存在的远方，晦暗的房间里出了终端映像的幽光，看不见一丝希望。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
少女的身影像是默认了一般，刷地消失了，带走最后一丝幻象。
黑洞洞的牢房里只剩下他自己。
不知道多久，墙上咔嚓响了一下，一道光撬了进来。
随着吱呀吱呀的门轴呻吟，接着更多的光倾泻到少年身上。
门后是林明轩惨白的脸。
若说梦里的那个还能让他梦见林旌宇，这张脸上根本看不出半分那嚣张跋扈，所向披靡的味道了，这只是个孩子，就背负了过多长辈们肮脏的情绪，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而自己便是始作俑者之一。
少年的心软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孩子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以后，我们一起好好地活，好不好？
少年迈开修长的腿，向门外走去。
不能再看一眼，看了就走不了了。
身后是孩子小声呜咽的声音和小脚丫啪嗒啪嗒拍打地板的清脆声响。
林明轩抓着他的衣服后摆，一开始祈求他走得慢一点，再后来就只有轻轻的抽泣声。
明明不是雪季，屋外却有一片薄薄的雪，还有飞花般的小雪向下翩跹摇曳。
想来也对，自己应该是在强制关机的时候被带离了角蝉之春。
啪嗒，是孩子跌倒了。
少年心头忍了忍没有回头，狠下心来要斩断这段害人利己的孽缘。孩子的未来还很长，林家的长子，应该值得更好的人，这样光明的未来，不应当为自己再度蒙尘；想到这里他眼眶一热，清了清哽咽的嗓子，又向前走去。
身后突然响起了带有破裂气泡声响的咳嗽声，他转身，看见小小的肩膀在雪原中颤抖着，压抑着咳嗽的指缝里，晃眼的鲜红一滴滴坠落，啪嗒啪嗒，在纯洁雪上开出妖娆的花。
站在远处的少女皱眉看着不顾一切冲向林明轩并将他抱起的少年，从雪中捡起刚刚被抛下的手枪，用手擦了擦上面专属于贵族的繁复花纹，体温尚存，笑了笑，时机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