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区总共三栋楼，分别位于小广场的三个方向，它们和超市手拉手，将小广场围在中间。这些楼自打陆续建成，就成了留学生的首选。虽然价格不低，但从物业安保到环境设施，都是当地一流。

眼前这小广场草坪长椅雕塑一应俱全，确实适合带狗出来玩。

在这里遇到三三两两的同学也并不奇怪，虽然凌澜平日里不常出门，但混到大四，认识的人也不算太少，只不过通常最多打个照面，像今天这样几乎是被三人齐刷刷的目光堵在门口，还是头一回。

她边晃晃悠悠向前走，边打量了眼另外两人，清一色的黑色外套掩盖住略显臃肿的身材。

因着她微微低了头，目光锁在两人的鞋上，一双是印满logo的老花，另一双则布满铆钉。在她印象中这铆钉是前两年流行的牌子和款式，今年都18年了，虽然这牌子不可能降价，但也有点过时了。

这二人虽然脸不一样，倒挺像两个复制粘贴出来的。

对比之下，陆理这身简洁的衣服还挺清爽。

行至门前，她缓缓按下开门的按钮后，门缓缓弹开，陆理便带着狗迎上前两步。

陆理热情地喊了她澜总，并向她介绍了身后二人，说就住在她这栋楼。

“我们住923。”铆钉鞋说道。

随后陆理还说了这俩人的英文名字，可惜那些名字遍地都是，她压根没记住。

“我住16层的。”她没报门牌号，没有结交的兴趣，只象征性打了招呼，随即萨摩耶就跳着扑到她腿上，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倒是认认真真对狗说了声hi。

萨摩耶更兴奋了，挪了挪前爪刚好扒在她牛仔裤的破洞上，凌澜一愣，这洞已经够破了，为了防止被它彻底抓烂，她俯下身拉起狗的两只手，也歪头对它笑。

顺便问了陆理一句，“它是不是你头像上那只？”

发小家里有一只柴犬，在她家寄养过好几次，因此对养狗聊狗颇有心得，逢狗也喜欢逗逗。

只见陆理挠挠头发回答，“是的。不过不是我的狗，是我邻居的。他爸最近忙midterm，基本上都是我来管。”陆理边说边指指那条狗。

“它叫什么名字？男孩女孩？”

“男孩，叫白兰地。”

白兰地两只爪子正撑在凌澜的腿上，和她面对面站着，听到有人喊了自己名字，立刻竖起耳朵看向陆理。

凌澜扑哧一声笑了，心想这白兰地还挺聪明，继续揉了揉它圆滚滚又饱满的脑袋，想到个瓜皮扣在狗头上的表情包，逗它说：“你是有点像那个哈密瓜。”

陆理正直愣愣站着，听到哈密瓜一懵，认真解释起来，“哦，他叫白兰地不是因为哈密瓜，是因为酒。然后我邻居姓白么，所以随他姓了。”

说罢仍然感到诧异，别人提起白兰地大多先想到酒，她怎么先想到个水果品种？于是随口问道，“你平时不怎么喝酒吗？”

“的确不怎么喝。”

但她只是不爱去party，怎么会不知道酒的名字？凌澜翻了他一眼，心想自己看起来这么孤陋寡闻吗？虽然没真的生气，仍然振振有词：“我知道呀。做甜品的时候不是常用白兰地的吗。”

“你也喜欢做甜品？”陆理眸中放光。

“我不喜欢，其实我不大会做。喜欢吃而已。”

“那下回我做了喊上你一起吃。”语气虽然轻巧，眼神倒是笃定。

凌澜只当是一句客套，抬头思考如何回应时，瞥见两个黑外套的眼神里闪着八卦。

她顿时感到不大自在，不在意别人眼光是一回事，和陆理真的不熟是另一回事。于是也没拖泥带水，挤出个微笑留下一句，“好啊，那我先走了。”

白兰地似乎有听懂了，立刻把爪子放下，站在地面侧身后退。

“去哪？”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凌澜一愣，奶茶店就在侧后方，倒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她指指那家店，“去买点吃的。”

“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

陆理临时发出邀请的时候，旁边两人也同时带着疑问的眼光看向了她，那铆钉鞋问道，“我们准备去茶餐厅吃呢。”

原来是他们三人本打算一起去。

在三人注视的洗礼下，她不假思索摇头拒绝了，“这次算了。我下次再请你吧。”

这三个人，一个刚认识半天，是朋友的男朋友的朋友，另外两个压根不认识，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共同话题的样子。

这尴尬的场面，饭吃起来都会不香了。

陆理的眼中闪了一瞬的失望，随后满是疑惑，问道：“为什么是你请我？”

“因为中午你没收钱啊。我换个方式表示感谢。”

她的语气极为认真，生怕欠他什么。

“哦，你说晓晓的钱啊。没关系的，我是因为上午刚好要从朋友家回来，他就住Daly City，离机场不远啊，顺路的。”

凌澜心中顿时闪过个猜测，这陆理形象算得上标致，尤其是和旁边两位比，简直仪表堂堂。留宿朋友家，会不会是什么酒局上一拍即合的女生？

她笑得有些诡异。

陆理见状，立刻会意，“你想什么呢，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难得露出笑容，尤其是机场回来，一路都没怎么笑，没想到这会儿笑自己笑得很起劲。

“我想什么？”她继续开玩笑，“你们组酒局，不都是......我好歹在这里这么多年，没那么保守，这都是正常的事。”

旁边两人已经开始憋笑，陆理却是想也没想直接开口，“我连女朋友都没谈过，你想拿去了。”

解释完又忽然担心起这顿饭泡汤，连忙语无伦次补充，“不过我确实经常和郑凡晓晓他们一起吃饭喝酒的，哦，吃饭为主......那下周一起呗？你这周末在Shellington的吧？”

Shellington是学校所在小城的名字，陆理的朋友里很多人觉得闷，会跑到旧金山市区蹦迪喝酒，当然，凌澜说的没错，留宿的也有。

凌澜迟疑着，李晓晓不久前才问过她相同问题，她是下意识拒绝的，但是真人怼在她眼前，不知怎的又没那么排斥，甚至有点想答应的冲动。

陆理见她没有马上作出回答，灵光一闪提出更诱人的条件，“你喜欢吃烧烤吗？有家新开的烧烤还不错，味道很正，不比国内的摊子差，去试试？晚饭或是宵夜都可以。”

陆理虽然刚来小半个学期，但很快便发现这里的娱乐方式与他在东海岸那所学校大同小异，朋友们吃个宵夜喝点酒，是周末的常见玩法。

当然了，有人喝完酒还有后半场，那就是借着酒劲和有点好感的异性回家。

他见得不少，但没有实践过，他甚至连正式的恋爱都没谈过。

大学时和不少女生有过接触，甚至不乏主动追求的。他性格外向，一开始也愿意多聊几句出来吃吃饭，但总是聊着聊着总觉得差点什么，只好无疾而终。直到来了这里，认识了位博士学长，听他说起在大学的尾巴幸运脱了单，才恍然大悟自己的本科成绩不错，生活滋润，但也的确是缺了点什么。

凌澜思索一番，宵夜就免了，每次李晓晓喊她吃宵夜，哪怕就在家楼下的韩国餐厅，都是她已经洗完澡刷手机准备入睡的时候，于是答应了一半，“晚饭也许ok的吧。”

这不是个明确的答复，陆理面色一僵，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她见了觉得有趣，难得露出笑笑打起圆场，“那我们下周联系，我应该不忙。”

“好啊好啊。我回去问问晓晓他们。”

她也的确要问问的。于是点了点头，转身一溜烟进了奶茶店。

店里就一个员工，竟然还排起了队，等她出来的时候，那群人果然已经不见了。

这场秋雨仍旧憋在天上，凌澜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

出门前还在和李晓晓说不一定要一起吃，这饭就这么稀里糊涂定下来了。

然而她在朋友圈见到过同学对那家烧烤店的宣传，据说周末菜品比工作日丰富些，她已经开始盘算点些什么。

回到家时间还不算晚，她漫不经心打开电视，准备给奶茶和炸鸡配部电影。

电脑连接到电视，视频软件推送了部音乐剧，《伊丽莎白》。

她兴奋地点开，这个版本虽然不是官方摄制，但也是被授权的私摄，比她先前看的某个版本清晰不少。只可惜设备差强人意，音色录制是平面的，不值得特地连上音响，不过看看舞美和故事也不错。

前两年痴迷这部音乐剧的时候，为数不多的朋友们喝酒的喝酒，谈恋爱的谈恋爱，没人和她一起欣赏。她便在网上和陌生人讨论剧情，有条观点在当时的她看来十分刺耳，印象深刻以至于记到了现在，那人认为伊丽莎白患上了抑郁症，为了追求所谓自我，逃避现实最终害人害己。

她学神经科学，同时也上了不少心理学的课，按理说这是她精通的领域，她却反其道而行之，固执地不同意这看似合乎科学的观点。

一句话就反驳了回去，“这世界上有什么功名利禄比追求自我更重要？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不过是在他人设立的标尺之下，如果不能令自己满足，那么一切毫无意义。”

那人没再回她，等她费尽心思找了很多伊丽莎白与抑郁症的资料时，那人早就消失在互联网了。

后来她甚至认为某种程度上，所谓“死神”是她自救的精神寄托，这样的“奔赴”，与当事人而言未见得痛苦的。如果没有精神，关系只被赤裸裸的利益捆绑，这样的伴侣关系，大概和组员没什么区别。

再者说，谁也不是当事人本身，就连故事都是后人改编的，她的精神世界一千个人中有一千种形态。

马上就演到她喜欢的唱段，她虽然听不懂德语，仍然从沙发缝里翻出遥控器，想把电视音量调大跟着哼几句。

不料微信挂在电脑上，最先听到的声音是李晓晓的电话。

这才想起来，还没来得及把下午和陆理约了烧烤的消息告诉她。

她只好将音乐暂停，接通电话，对面立刻传来李晓晓欢快的声音。

“下周哪天有空啊？陆总说你答应一起吃饭了，还是他面子大啊。”

凌澜反应的同时，嘴里嘀咕了句，“陆总？”

“对啊，巧了，你们都是总字辈的。”

“他为什么叫陆总？”不知怎的，她也好奇起这个问题。

“他在国内有家公司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