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景阳街道上明灯错落,灯笼悬挂,街巷里人们作揖告福,诉说着对新一年的期望。
孩童嬉笑玩闹,男女结伴而行,赏着夜幕中数不胜数的高飞明灯,正是一派繁华盛世场面。
连季府也不例外,回廊屋檐处处悬挂着长条金彩,案桌上层累摆着被称为过年彩头的柿子橘子。
室内炭火盆里松柴“噼里啪啦”燃烧着,这还有个吉利的说法,柴火要一直燃到第二日天亮才能熄灭,来年才能红红火火,事事心想事成。
可惜宋迁不信这些。
手里把玩着从李老老那收来的黑布袋子,宋迁感觉自己无聊得就要头顶落灰了。
今晚是除夕夜,季府特地放府内仆人回家同亲人过个好年,只留了些要布置打点,身负要职的人在府内,一时间,府里人空了大半,尤其是宋迁这,冷冷清清,平日唯一陪他的韩恩也跟季行舛请假返家了。
还记得他走的时候问宋迁要不要陪他一起回去,宋迁嘴皮子回的比脑子还快一口回绝,韩恩也没再挽留一两句,真就背着东西走了。
现在想想,还不如和他一起走呢。宋迁叹口气,搓搓脸,想给自己提点精神气。
他目光又落到那个看似普通的黑布袋,到现在他还没明白这小物件有个什么作用。
拿到的时候,他知道能被李老老收着的,定是个好东西。可是把这上下左右看也看了,摸也摸了,还是没发现什么关窍。
他又重复做了不知多少次的动作,沉下心从指尖凝结出一团气。
这气团现在已变得大了许多,从原来的鹌鹑蛋到现在的鹅蛋大小,多股气流高速围着它转,甚至能听见空气流动的猎猎声响。
宋迁缓缓将指尖气推入布袋内,那布袋像个黑洞“咻”一声把气吞了进去,吸收的干干净净。
等了片刻不出所料没有任何的变化。
难道是自己现在的气太少了不够它吸?
想到这,宋迁摇摇头,把布袋收了回去。
还有自己的任务,
他把系统面板调了出来,这进度条倒是很有长进,现下是离任务完成只有一小截距离了。
看看周围,他也没点蜡烛,屋内就趁着一小束月光取亮,幽蓝的光笼罩着桌案,除了几坨纸团外空无一物。
可谓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听着外面的爆竹烟花声,宋迁站起身,决定出去溜达溜达。
一路穿过蜿蜒回廊,同路上遇到的人浅浅打个照面,宋迁顺着侧门出了季府。
大街上的人都是结伴出行,有的父母打着拨浪鼓逗着怀里孩子,阖家欢乐。
宋迁看着看着,心里只觉得落了些鸿毛搔心的寂寞。
什么时候自己和木木也能这样呢。
他抬头往向天,想将自己的思念通过明月传达给那个人。
他和木木,是通过游戏遇见的,说起来,还多亏了他的骚包上司。要不是他拉自己入坑,自己和木木也不会遇见。
正是如此,他们二人才会不像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反而有点像称兄道弟那种。
走过半条街,一路挡过几个推销爆竹烟火的商贩,宋迁竟然也遇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看他“嚯”了一声,闪到旁边那个卖面具的商摊旁,随手摘了一个放自己面上,悄悄向那边窥去。
瞧着那边,是穿着一身雅白便装的周生璟,身边跟着五六个周家家仆,其中也有上次遇见的胖子。一行人聚在卖簪子饰品的小摊旁,絮絮叨叨谈着什么。
想起几个月前他“把你们都剥皮抽筋让你们生不如死”的豪言,宋迁决意还是不要上前招惹他的好。
他在这里看着,却是挡着了面具老板的财路。
可不是吗,有几个想买面具的小姐哥儿看了他都摇摇头绕路走了。
“喂!你这人到底买不买啊?!不买就快走啊!”
老板指着宋迁。
“马上走,马上走。”宋迁随口敷衍几句,却不见他动。
“少爷…不会喜欢…”
“这个也……”
这里隔得有些远,听不太清。
宋迁悄悄挪近。
老板看他拿了面具不付钱就要走,眉毛一挑。
“拿来!我人还在这没死呢,你还敢当我面偷我东西!”
雄厚的掌“啪”清脆拍在宋迁后背,痛得宋迁龇牙咧嘴,从兜里随便扔出一串铜钱。
多得了钱也不好说些什么,老板继续大声招呼着生意。
宋迁挪到一个刚好听得到谈话也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
“少爷!你瞧这个,这个她肯定喜欢!”
“她不喜欢这么素的。”
“都说小女子心思难测,今天喜欢这个,明日喜欢那个,说不定今天她就喜欢这个款式的呢?”
“你瞧啊,这个火莲的好,显得小公子你热情似火啊!那姑娘肯定能感受到你的真心诚意!”
听得周生璟沉吟一会。
“罢了,都拿了吧。”
遇见个大客,簪子老板欢天喜地的都给他装好了递过去。
看着人都走了,宋迁一溜烟也跑了。
天色已晚,街道上人也少了些。
他走了条人影稀稀落落的小道,没挂着灯笼,又黑又深,活像个黝黑洞穴。
宋迁这时候也是个缺心眼的,头铁往里进了。
这条路是回季府的近道,他人懒,不想抄回去走远路。
就在这时,从他刚刚走过的岔路口,有个人隐藏在阴影里,目光阴损地看他与自己擦身而过。
那人正是当年被宋迁两砖敲晕的李老老。
他还是正常人半身高,差不多一年不见,脸上皱纹又多增几分,比那用了十多年的案板的皱褶还多。
他身上倒是没显寒酸,穿的花花绿绿穿金戴银,不复当年那个穿着怪异的季家家仆。
只见他两手一挟从宽大衣兜带出张黄色墨文纸符,甩一甩,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一只白色蚊子!
看那蚊子搓搓脑袋,摇摇晃晃离手飞往没做防备的宋迁颈上,将口器往肉里一扎。
李老老冷笑一声,“这下看你这小毛贼还能脱了我老老的手掌心。”
他手掌翻过,那蚊子瞬时回到掌上,化成个紫色圆点留在皮肤。
有了这圆点,宋迁就是去到碧落黄泉,他也能找到。不仅如此,这还有个妙用。
他又伸出手掌,看那掌心竟生出多股黑紫气团,四处飞舞。
其中一股无声无息地攀到宋迁附近,刚要冲入他的脑中,却被他周身覆盖的无形气流弹开!
“嘶,好生奇怪。”
李老老眯眯眼,唇上白胡随着他说话抖动着。
看他又试了几次,都是同样情形。
“没想到这小子一年不见,竟也学了些皮毛功夫。”
这一年不仅是他自己,宋迁功夫也长进不少,将练气运用自如,可以说是迈入练气一阶的门槛了。
自己刚至练气,根基尚不稳固,贸然进攻,怕是也讨不到好处。
李老老略一沉吟,
“罢了,看我过几日再来取这毛贼狗命!”
似乎是不甘心,他恨恨凝视着宋迁背影,挥手间,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嘴里哼着小曲的宋迁似有所察,他停步往后看了一眼。
身后小道仍是漆黑一片,别说人影,连个虫影都没有。
“想多了吧。”
他哼哼唧唧接上小曲,继续往季府走。
夜深人静,凌晨时分,大街上弥漫着烟花硝石气味,地上是些五彩纸条。
所有事物被黑暗连结,偶尔飘几只萤火小虫,在夜幕散着微弱的光。
季府站岗的人都垂着头小憩,宋迁不好意思吵醒他们,选择熟门熟路翻墙进去。
反正自己院子离墙也近。
这一年里,宋迁偶尔睡不着,就会翻出墙去看季府旁的清河。
看着翻滚流动的溪水,耳边隐约传来街巷里打更的锣响,在这时不用思考白日烦恼,只需要放空自己,听溪水奔流的声音。
对于宋迁来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时刻。
站在老地方,看宋迁闭眼凝神聚气于脚,一蹬,“嗖”的一声就攀上了墙檐。他跨坐在青灰砖瓦上,一番动作蹭得砖瓦轻撞发出窸窣响声。
就在这时,一阵风过,吹得身旁树枝哗啦作响。
想着把另外一条腿也翻进来,宋迁目光无意往院内一瞟。
刚抬起的脚紧急暂停。
等等,
那个站在回廊的黑色人影是……
玄色少年立于回廊,与高墙上的他对望。
季行舛看着墙上那人呆了几息,终于舍得把留在外面的腿翻进墙跳了下来,乖乖往自己这边走。
他边走边念念有词。
“卧槽,早知道走大门也不翻墙了。”
新岁已至,皓月当空。地面平铺上亮银光辉,恍若天地颠倒,天间银盘如镜中花,此地才是霜华月。
季行舛看着那人踏月而来。
他面皮带了些红,在麦色皮肤上并不明显,只是那眼太过响亮,潋滟流转,月光揉进,比过桃花碧潭,西湖细雨。
“你的。”
季行舛将手里东西抛给他。
“什么?”
他没立马打开看,抓住抖了抖。
听得一阵碎银轻灵碰撞声。
“哟,谢谢啊!”
那人眉开眼笑,连唇边小痣都沾得更红。
季行舛默默看着他。
“还有事吗?”
“没了。”
他转身想走。
微风牵住他的脚。
“哦!”
他喊了声。
身后有什么东西掷了过来,季行舛背手抓住。
他伸到前面,是个狐狸面具,眼尾是浓烈的红,更巧的是,唇边还有两颗小红痣。
“送你的!”
他大摇大摆的走了。
走的潇洒。
季行舛看着那狐狸面具,
停的犹豫。
他提步离去。
晚风撩得枝儿摇曳,
这是个圆满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