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人声渐渐清晰，带着不知哪里的方言味。

有些人在哭自己失踪的亲人，有些人在叫着要回头去和殷商人拼了，有些人说要继续往前逃不能继续留在此处等死。

其中最洪亮清晰的声音在说：“都别吵了，一切等神女定夺。”

“还要等多久啊？我们的人如今只剩下十之三四，再拖下去，一个都别想好过！”

“神女带我们杀回去吧，我父母都不在了，现在孤家寡人一个，我怕什么？”

“你怕什么？真是疯了！别人能痛快的死，我们能吗？永生的诅咒只会让我们生不如死啊！生不如死啊！”

“你以为死不掉的人躲在这里苟且和受刑有什么区别吗？你才是疯了！”

杨九州偷听还不够，好奇地努力扭头眨眼，试图去看清是什么人在吵架，视线却始终被枝叶遮挡。

直到巨人转出苍翠乔木，她双眼被一道道银光刺痛。

杨九州用力挤了挤眼，才看清那里是一条银川。河水闪着银辉从平坦绿地上流过，河面上方隐约浮动一道淡蓝色光柱，光柱往上不见顶端，往下则在河边半坐半躺着许多巫族人。

几个披着残破羽衣的人站在一起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吵架声正来自那里。

这群人一见巨人，眼睛瞬间冒出精光，纷纷凑近开口：“力士回来了！抓到走狗了吗？”

“罗网里。”巨人开口，声如洪钟，众人纷纷捂耳，巨人也便闭上了嘴。

一个男人推开众人开口：“都别围着，等神女和巫君商讨完再来处理他们，先放一边去。”

众人随即散开，继续争吵。

巨人走到无人处，低头卸下肩头竹竿，提起装着杨九州两人的罗网，往地上一丢。

杨九州眼前一花，屁/股撞上草地，尾椎骨隐隐发痛，低呼了一声。

左青垂眸：“你怎么又忘记开灵气罩？”

杨九州扭动手，试图够上左腹的虚拟键位，同时开口：“没忘，是这个初级技能只能持续五分钟，太短了。”

“等你这个技能满级就可以永久开启了。”左青见她手指挪动困难，半天也没按下虚拟键，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替她点了一下左腹，如清风似的一触即分。

点完，左青就后退坐正，生怕这个动作会让她产生什么误会似的，继续说道：“看见河里的光柱了吗？那是阵法开启时落下的灵光，你往上看。”

随着灵气罩开启，杨九州周身瞬间闪过一点光芒，似乎有温热的水流舒缓进四肢百骸，隐隐作痛的尾椎骨也完全好了。

感觉良好，她躺在罗网中仰头，视线这时才能沿着河面的蓝色光柱看见它的顶端。光柱顶端挂着一团透明的蝶茧状物体，天风吹过，蝶茧上水波流动，美丽非凡。

杨九州：“那蝶茧似的东西就是阵法本体？做什么用的？”

左青：“隔音与治疗。”

杨九州：“哦，我猜是有人受伤了，在里面一边疗伤一边谈话？我知道了，很可能就是那群人说的神女和巫君在里面商讨。”

左青还未回答，就有一个长着眯缝眼的瘦条男人窜到两人面前。

男人扒着罗网的孔洞，皱眉打量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钻进我们的迷阵中意欲何为？”一个红衣巫族姑娘头戴雀鸟翎羽，走到罗网前，脆生生地开口。

左青哼笑一声，没理他们。

杨九州特意用后脑垫了垫左青，把他当成沙发，调整出一个舒适的姿势，清了清嗓子向巫族少女解释自己此行并无恶意，反而在殷商勇士团追杀他们时，是自己奋力救了他们。

红字姑娘托腮思考：“你说的是真的？可有人能作证？”

“我也想知道有哪些人可以作证。”杨九州说着，目光逡巡于场上之人，试图从他们的脸上看出究竟是谁拿了她的黄帛文书。

远处巫族人的神色各异，没有特别紧张的人。

杨九州没能从他们的表情中锁定出偷黄帛文书的小人，只能威胁道：“恩将仇报，怕是神灵会震怒降下诅咒吧。”

她记得刚才来的路上就听这群人一直在念叨着诅咒，想来这应该是他们最大的痛点。

所以用诅咒来恐吓他们归还黄帛文书大概率会有用。

果然她话音一落，红衣少女瞳孔骤缩，捂嘴后退两步，连河边推搡争论的人也停下动作转头看她。

数道目光冷冷地落在她身上，杨九州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虽然是游戏，但作为还在上学的女大学生，她没经历过这种阵仗，这些眼神太真实了，就像一大群饿虎正盯着肉，随时能将她生吞活剥似的，带来的心理压力实在不小。

杨九州心下不安，连连躁动地吞咽口水，发音也开始黏着。

身后左青叹了声，呼吸从她耳畔掠过，战栗沿头皮涌流而下，杨九州瞬间回过神。

她舔开嘴唇，梗着脖子强硬叫道：“我是你们的神灵派来保护你们的，你们岂敢如此对我？”

对付这种古老蒙昧的氏族，用他们信仰的神灵来威胁就范是最容易的。

结果，红衣少女闻言蹲下身子，歪头开口：“我们的神灵？是哪位？”

杨九州眨了眨眼，一时答不上来。

悄悄传音给左青：“按理游戏里每个种族都有自己信仰的神灵吧，她怎么还要问我？

你知道他们信谁吗？”

说着，杨九州想到一个好办法——识人技能。这个技能可以打开npc背景故事，大概能看出来巫族人信仰谁。

说着，杨九州勾了勾手指，指尖浮现很小的淡蓝色光圈，她挪动指尖，试图将光圈扔到少女头上。手臂却又被罗网缠紧。

这般别扭，她不方便借力，连扔了两次光圈，都没套中少女。

她无奈向后倚进左青胸口：“你别躺着了，也帮个忙？帮我抻抻这破网。”

左青抬手将罗网撑开一些，杨九州的手臂终于不再被勒得发痛，方便活动起来。她又扔了个光圈出去，终于套中少女。

少女身旁浮现一张只有杨九州可见的透明光屏，光屏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少女的身份经历，杨九州读了三行才找到想要的重点。

原来，巫族信仰苍穹四象之一的西方白虎。

左青的声音也同时落进她耳畔：“是白虎神君。”

红衣少女听见这句，突然向他们扑来，双颊颤抖着，眼眶通红涌泪：“真的吗？是神君吗？”少女不断撕扯罗网，“他既知道我们如此受苦，为什么不来看我们一眼啊？”

杨九州被少女扑上来扭曲的脸给吓得不轻，缩了下身子。

少女撕扯着罗网，几乎疯了，直晃得杨九州头痛不已。

杨九州下意识放轻声音：“你怎么了啊？难道你见过白虎吗？”

她知道，凡人若见到了神，就失去了对神的想象，神也不再值得尊崇。所以神是不会下凡接见信徒的。

在这种情况下何必还要问对方为什么不肯现世呢，少女的心愿终究是要泡汤的。

瘦条男人弯腰拽起少女手臂，嘴里安慰着：“晏晏，谁知他们的话是真是假，你快起来。”

少女瘫在地上，用力推开男人，推得男人摔了个人仰马翻。她却只死死盯着杨九州，泪水肆流：“神君可曾有过什么神谕？”

杨九州张了张嘴，想扭头看一眼左青，却被罗网所困，难以动弹，只能皱紧眉头强迫自己继续威吓：“你们放我出来才能告诉你们！”

少女趴伏在杨九州前方，手指抠着泥土，又哭又笑：“放你出来？哈哈哈，让你请神君再降一次诅咒？”说着少女拔出腰间匕首，寒气直冲杨九州面门，“去死吧。”

左青掌心跳动着光辉，猛地按住杨九州的头，将她护进怀里，一道清冽的长剑破空声袭来。

杨九州攀着左青手臂探头去看。

只听得“铛”一声，流动着朱红光芒的扶桑神剑撞断少女的匕首。

少女向后倒去，剑尖悬停在少女额前三寸。

少女瞪着寒光流动的剑尖并不畏惧，反而又扑上罗网，剑尖刺破她额心，血珠滚落。瘦条男人猛地从背后抱紧了少女，直唤着冷静。

一道洪亮的声音在少女身后响起：“巫晏，休得胡来！”

话音落下，少女软倒在男人怀里，颤抖着身子掩面长泣起来。

杨九州闻声望向波光粼粼的银川，岸边一人头戴红羽、身披鹤翎，拄一根原木虎首手杖，瘸着腿，一步一步从人群中向她走来。

围观的人群向两侧分开，给他让出了一条路，纷纷低头唤了声：“大长老。”

大长老腿虽瘸，步伐仍沉稳挺阔，昂首步至罗网前，居高临下地瞥了眼被困的二人，平直嘴唇微微阖动：“你们是白虎神君的神使？”

杨九州上下打量着大长老，也是国字脸，双眼细长微挑，鼻如悬胆，唇线平直，唇下一点褐色小痣。

虽被称为长老，实则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上下，是个外形俊朗的青年人。

杨九州只觉这人形象不错，大概率脾气也沉稳，回他：“知道还不赶快放我们出去？”

说着，偷偷丢出识人技能的光圈，套住这长老，颅内却响起叮一声警告，宣告技能失败。

杨九州没忍住咒骂了一声：“什么玩意儿！一点都不好使！”

“对方等级高，你技能还要升级。”左青解释道。

大长老：“什么不好使？扶桑剑吗？”

瘦条男人趁着间隙，抱紧巫晏，忙退了下去。

杨九州收回手指，直面着长老：“恩将仇报，你们有人偷窃白虎神君文书，再不知悔改交还文书，等着白虎神君震怒吧！”

大长老扶着虎首手杖，前倾身子，平直的唇线翘成圆弧，双目也弯若弥勒，开口露齿，音调温软：“扶桑剑主居然说自己白虎神君的神使吗？”

他话音落下，猛地伸手，抓紧悬停在他右臂旁的扶桑剑，试图将神剑拽进自己怀里。

剑身立刻爆发血色红光，大长老抿紧唇冷下脸来，手背青筋暴起，全身颤动着和神剑较劲，却拽不动分毫。

指缝间冒出缕缕白烟，周围的空气温度升高，散发出一股焦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