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九十年代开往城郊之间的灰蓝色大巴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穿过布满沙土还未完全建成的绕林公路上。

一块几乎完全被树枝挡住的蓝色指示牌指在它最终停下的位置。

“口口森林站”

指示牌上的字迹早就斑驳，还有不少刮风下雨带来的污垢，一只小小的白额高脚蛛在指示牌和树枝之间来回移动，它在完善它的蛛网。

森林里鬼影颤动，风沙俱下。

一个个满身是血的尸人在树与树之间闪徊，风声加速穿过枝丫发出更凄厉的吼叫。

他们身上的血液不断从身体里喷涌而出，仿佛无形间连接了森林里什么巨大的传输管道，因为这完全不是一个正常人的身体里该有的血液的量。

这是只有大自然降落的雨才配拥有的量。

路面的积水越过轮胎，发动机的轰鸣声掺杂了一丝水声的颤动。

“快点，看到车了！”

一行人踉跄地奔跑，其中有三个人虚弱到需要他人帮助的程度。

去安全屋救人时祁嵇还能勉强将夏燃背在背上，现在已经只能把她抱在怀里才能保证她不往下掉落。

夏燃完全失去意识，她虎口处那个伤口在短时间内发烂生疮，不断流出源源不断的淡黄色脓液。

她此前为自己准备好的后招已经用完了，这幅人类的身体已经完全无法和她此刻的敌人抗衡。

他们正在用尽一切方法掠夺她的生命。

只能快点离开这个副本再说。

小米的身影像个幽灵般出现，她在风中靠近指示牌，无声站在车下为他们指引方向。

她头上的红色头巾被风吹走在空中高高飞扬。

小米无力地伸了下手，没有抓住她的头巾。

有点狼狈。

车辆前方，从地底里钻出来竖排一人高蜘蛛挡住去路。

先是一只巨大的带着黑色绒毛的触脚破土而出，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因为太大了，平日里可以忽视的肢节，眼珠，绒毛包括奇异的走路姿态此刻都变成让人晕眩的恶心。

它们肆无忌惮地在玩家面前吞下那些尸人，清楚明白地展示了第一天那个瓢泼大雨的晚上所见到的怪兽是如何形成的。

吞掉的尸人从蜘蛛的体内钻出，以人的模样取代蜘蛛的身体，变成半人半虫的怪兽。

终于可以说话了，它们脸上冒出古怪的笑容，眼珠停滞。

“把她给我。”

不同于之前的单字节重复，这次它们拥有了更多意志。

“把她给我。”

“把她给我。”

先是第一只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最后几乎是整个森林的纵声高歌。

“把她给我！”

怒不可遏的急迫充斥整片森林。

最前面的两个半人蜘蛛，慢慢长出刚刚在河边交谈过得那两个尸人的面孔。

是他们！

他们脸上形同枯槁短短一段时间内，几乎被折磨成了骷髅的模样。

一道闪电闪过，森林里不远的一处着起了火，滚滚浓烟，愈演愈烈。

两人怒视小米。

小米无奈歪歪头，示意已经不是她的行为。

“是系统在维护游戏平衡。”只有他们两个可以自由说话，其他还在重复，“系统已经察觉到我们的作弊行为了。”

“怕什么。”大块头的胸口起伏，“我们只是要杀她一个而已，又不是要把这群人都屠杀干净，算什么破坏游戏平衡呢？”

他看着祁嵇，明晃晃用言语威胁他，“你说呢？”

快点把她交出来的话，我们不会为了你们去修改什么游戏平衡。

身后玩家们的骚动并没有影响祁嵇。

他注意到夏燃手上的那只蜘蛛正在渗出血，蜘蛛丝线般的血液滴滴渗透皮肤，努力汲取着她的最后一丝力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本从河里拿到的日记已经回到了小米手中。

她一页页撕下，书页在风中扑跌。

这是在过往副本中死去的人。依照故事线，妈妈会在发现之后将他们的死亡原因写进日记里。

它们有展开里世界的能力。

每撕下一页，一段回忆展开，被控制统一嚎叫的尸体们在短暂的时间内拥有了属于自己生命流逝的记忆。

他们的攻击优先值从夏燃变成了小米。

风声鹤唳中，小米继续无声用嘴巴做出了几个口型。

她在说:“快要撑不住了，快上车。”

“别怕NPC，快上车！”祁嵇当机立断，为犹豫着分不清是敌是友的玩家们指清方向。

人们在小米的目光中一个个上了车。

王如雪因为呕吐的厉害，所以几乎是最后一个，她被拉扯的跌跌撞撞。

在同伴们搀扶她上车的同时，小米忽然伸出一只手拉住王如雪的胳膊。

拉着她用力的同伴们都吓了一跳，甚至在想是不是识时务一点干脆把未完全清醒的王如雪丢下。

他们可不想再被NPC盯上。

小米死死盯住王如雪，纹丝不动。

“再见。”小米轻轻说，她放开了手。

她真的放弃了自己一直挑选好的寄生对象。

话音刚落，小米彻底失去力量，无数只黑手从森林身后扣住小米的肩膀。

王如雪的妈妈先一步上了车，伸手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心有余悸地将自己虚弱的女儿拉上了车。

小米最后的目光落在这位老妇人身上，脸上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

鬼手一直在用力，小米终于被他们像一只无力的风筝一样，咻的一声拉进了森林深处。

这也意味着，现在她彻底失去了这个副本的控制权。

好在，所有人都上了车。

满身涌血的尸人们眼睛盯着一个方向，一直向这辆车靠近。

“几乎要被包围了，这不是瓮中捉鳖吗？”玩家们有人难耐不住了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时间有条不紊地倒计时。

四点四十四分到站，停靠十分钟，四点五十四分出站。

距离近的尸人已经把脸贴在了车门另一侧的玻璃窗上。

“从刚才开始，你……你那个女朋友是不是不对劲？”

祁嵇沉着脸不说话。

“她是为了救人才变成这样的，你在干什么？”有人阻止他。

他们吵了起来。

“又不是为了救我，而且救的那两个人还没缓过来呢，要报答也是他们去报答。。”

大家沉默不语，心思各异。

越来越多的尸人走到驾驶舱前方，叫嚣的话语一直没有停下对她的渴望。

“喂，要不要把她扔下去！”

砰一声，时间到了，车门关上。

无人的驾驶舱启动，车前无数尸人被撞到，剩下的那些仿佛熟知规则一样静默注视，没再向前，只剩引擎和潺潺血声。

【副本结束，预计死亡人数为0。重新计算中……】

大巴继续向前，一望无际的寂寞森林。

无言的恐怖气氛。

所有人都只能等待……

【重新计算成果发布。】

【因NPC产生内讧，导致玩家死亡数量异常。】

系统声再次停滞。

大巴引擎熄火又反复打着，车辆跌跌撞撞，屁股后面冒出黑烟。

尸人的头嘎吱嘎吱转向。

他们又要行动了。

再次，系统声如同神谕严厉降下:

【将对所有涉事NPC的进行严厉惩罚。】

【本次允许玩家离开。】

【请NPC不要再擅自做违背系统决定的行动，否则将现有惩罚翻倍。】

熄火声凭空消失，大巴加速重新平稳向前。

玩家们不敢发出声音，路两旁是深不见底的树林墨绿，里面有什么正在目送他们离去。

夏燃的手仍然在失去温度。

虎口处的疮面终于停止了再次扩大的迹象，但她整个人并没有因此好转。

【现进行个人结算。】

“他们两个醒了。”大巴后方有人提醒前面的人随着系统开启结算页面，那两个被寄生过的人醒了。

他们眼中惊魂未定，不过身体都已经恢复了健康。

“你们感觉怎么样？”

王如雪跋扈消失了大半，看着眼前的处境她也知道是旁边的同伴救了自己:“还，还好。要谢谢你们。”

“如果可能的话，欢迎大家之后来我家里吃饭，我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她其实习惯地想付出点金钱来报答，但在游戏里这并不实用，只好说了个更不实用的办法。

祁嵇心烦意乱地挥开眼前属于他自己的结算页面，拉着夏燃逐渐透明的手指尖解锁了她的手机。

个人结算页面除了会自动出现在玩家烟枪还会在玩家手机中显示。

夏燃的手机上显示:

【玩家正在转换身份中……】

【因频繁使用超负荷非法道具，身体过于耗损所以转换失败……】

一切的感觉都在告诉他，那个失而复得还没来得及好好叙旧的人又要再次失去。

她的手正从实体变成虚影。

夏燃一个人坐在大巴的一角，双手无力，垂着头沉睡，她的身影逐渐透明。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祁嵇尝试去捞，但于事无补。

系统冷静的机械音:

【副本即将崩塌，请玩家们有序前往下一个世界。】

脑子里还传来什么关于首次进入玩家大厅的注意事项他全都听不清。

只有那张独坐在座椅上惨白的脸。

眼前的景象消失，两个世界发生重叠。

还有一声来自自己，停留在两个世界的无力呢喃。

“为什么她不能跟我一起出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