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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泛彼柏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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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白水河行舟北溯,一路畅通无阻,夹岸杨柳,碧荫吹拂,白鹭汀洲,水晖云澄。

过均州南界处,山形陡然起始,河堤渐狭,水流急湍。远望前方有两水交汇,中间横着一座奇石岛屿,凿出一石壁,上题古人诗。

此地便是被世人称为“神寿关”之所。河心那座凸起的圆石山,因形似龟背之状,相传为远古时神龟于此跃出水面而飞入云天成神,受世人朝拜信奉,久之故得此名。

张秋凛登临神寿关,见石壁上无数前人途径渡口、各赴前程,深感至于天地苍茫、时光辗转之下,忍不住题诗一首,落于壁上。

生平哪逢世事遭,涉江万里渡庄诏。

孤身凭栏堪寂寞,忍把流年赴操劳。

她落笔后就觉得不满意,可写诗讲究一气喝成,写了就写了,她又不是大诗人,也不必雕琢许多。

由此北溯,再行两日半水路,便至她此行目地的。

神寿关上,依旧白浪滔滔,侵袭着水中坚砥的石柱,浪花层层扑空,浩渺苍劲。

一支从西边山里行出来的小船,也来到了这两河交汇之地,逆着那滚滚波涛,奋力地回了一个弯。那纤夫站在船头搏击,船上拥挤的几个客人连胜呼号助兴,比浪声还高。

船漪漾着开过时,叶青玄只来得及瞥见那处岛上的路被前人踩得光滑,又被水花洗得透亮。石壁上依稀可见刻痕,历经了岁月的风霜洗礼,犹然可辨当年登临者之心迹。

船上同载了将近十人,逼近小船吃水的极限,其中有商旅行人、羁旅归人,亦有一个青布衫人是她在乡试里认识的朋友,两人一起中了同科乡试,放榜时恰好遇到,一同吃了几顿酒,一来二去数落了,听闻叶青玄是独自赴镇里考试,便相约下一场应考的时候,共同前往新阳府。这位朋友叫阮小青。

听闻均州的乡试一开,叶青玄什么都没准备,急匆匆收拾了行囊,拿了几件换洗衣裳和几本书就去了镇里。到了一看,才知晓科考要写对应的文体,她从前略有耳闻,到底没正经学过,就在当地找了一个学堂给人抄书。她记性太好,抄完一遍就能记下来。学堂里的先生听说她有这种本事,便邀请她一同听学。

就这么过了半年,听闻南边有人夺下京城,要改朝换代了。她可管不着天下属于谁家,但凡能给她一纸功名或半张钞票的,来者不拒。

她跟后来的同学阮小青在这时候仅是点头之交,先生偶尔提起来,意思都是提醒叶青玄她跟别人的起步差距太大,让她别掉以轻心,也别轻易放弃。

叶青玄自是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无数人幻想金榜题名,无非贪求权势富贵、立名杨威;她图的不多,只要能证明她值得一个立身之地就可了。

入夜,她又梦见了年少时的窗。窗前的明月朦胧模糊,月前照着一个虚影,转过头来看她,满目审视。

“玄儿如此聪慧,来日定当随我入京,建万事之业。”

叶青玄明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听进去了那句话,随后心里腾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恨意,抄起旁边的茶杯还是什么朝那虚影掷过去。

每回她一发怒,张秋凛便走了,头也不回的,她熟悉透了这一套流程,每次百试百灵,就像驱散某种鬼怪那样。

有时候她会想起过往,觉得张秋凛怎么敢的?曾经那么高高的将她捧起来,而后又那么轻轻的放下了,凭什么?

白日清醒的时候,叶青玄还能理智。她并不后悔,也不愿意回首沉浸于过往。她如今放十七岁,前程万里,尚未可知。有人闯进她的生活,点破她的禁锢,然后抽身离去,往后她如何行走,都要靠自己了。

道理是这般。然而每个夜晚,张秋凛依旧入梦。说着那些扰乱人心的蛊惑言语,逼着叶青玄再似驱魔一般的把人轰走。

大抵也确是如此,那人早已不是她的爱人,是心魔。

新阳。

张秋凛入城时,见满目城垣萧索,门户空开。此处正是战乱中被残毁最严重一带的中心地界,往前也曾经是几代人心目中的繁华城池,过往出山渡河的都在这里相会,而今只剩下空城半座,余响三分。

她启程以前把能找来的近年文书都看过了,自以为所有心理准备,但耳听不如眼见真。世人都习惯想象都城繁华、边村萧莽,却未见昔日锦城沦落为百亩危墙,这其中的落差最令人心寒。

新阳剩下的人口都集中在城南的旧集市周围。张秋凛叫领她进城的衙卫带她和一行人绕着城郭大致看了看,便去了府堂。

当地官差们早知晓今日是新朝廷派人下来的日子,一早的准备迎候。那大门才开了一半,只听里面人急迫就唤:“官老爷......”那些人一抬头,发现来者是个年轻女子后愣住,一时竟不知道怎么称呼。

旁边有个机灵的主簿道:“恭迎大人。”

张秋凛穿着海蓝色的官袍,戴着乌纱帽,往那府堂中央的太师椅一座,条条有理的问起了新阳府诸事。这是二话不说,当场就要上岗的意思。

时至正午,她给自己从京城带来的人手也都安排好职务,遣散了众人,独留下那位话不多但机灵的主簿。

“方才所论之事,你都记下了?”

一问才知,此人名叫孟行易,是旧朝最后一榜的贡生,眼瞅着天下将乱便没有离开家乡。张秋凛问她可还有什么志向,孟行易回答:“属下已过而立,养家糊口而已。”

张秋凛没再问什么,放这人走了。

夜已深,张秋凛又命人拿来了新阳府前五年的账册和地图。随她北上的有个温颂声推荐过来的太学生,名叫花峥,此时问她道:“大人,您来这里领的职务不是监修堤坝么,怎么杂事也要管?”

张秋凛淡然地坐在灯架边,整理着案上的文书。“修河堤需要钱需要人力,你们看新阳府现在有这些吗?所以说,不仅仅要完成修河堤这一项任务,既然来了这儿,还有千千万万桩事等着我去做。”

跟着她一起从京城出来的这群人,不知各自怀了什么志向,到最后能留多少。

张秋凛到达新阳后,清点人口,复开商市,由官府借贷给周边郡县种粮食和瓜果。她和几位研究水利地形的先生共同商讨了很久。时而夜色已深,万户俱静,她眯眼靠在椅上睡了半晌,醒来时双眼朦胧,却见正前方好大一张均州地图,寒径山是图上郁郁葱葱的一尺绿,没再额外标注什么。

除去地方政务和各种琐事,还有科考一事颇为重要。

根据温颂声透露出的消息说,武光明年初春将行举国科考,亦将恢复殿试。近二年间已有几个州恢复科考,其中就包括均州。

新阳府虽然是均州西南最穷的,但也下辖了十几个镇子,四月府学开榜,应举人。

日子逐渐临近,新阳府上下却难见外乡来的年轻人,更无人议论科举。

张秋凛心中疑惑,叫来孟行易一问究竟。可是孟行易含糊其辞,所有闪躲。

“大人......多年战乱人口凋敝,来应试的人少也属实正常。不论如何,到时候新阳也能选出来十几个举人不就行了。”

这话虽也属实,但张秋凛听来总觉得有些怪异。奈何她手头的事情太多,科考也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她便暂时不去理会。

在考生名字登榜的那一日,她特意去看了。心里怀着什么念头、是否想看见某一个熟悉的名字,不可道人。

再往后,张秋凛告诫自己不许再想此事了。

*

新阳,城南集市。

自从旧朝集市重办起来,几座刚开业未久的茶楼成了全城人歇脚会客的场所。茶楼后面紧挨着驿站,若常驻能便宜些,故而引来了周围村镇进来的商人。

极偶尔的,也有三两个赶考的学子。

叶青玄从家里带出来的银钱,在路上差不多花光了,至新阳时,已是捉襟见肘。

那时候正赶上集市刚开,阮小青从山里来,对什么东西都感到新奇。叶青玄很小的时候随父母倒还见过这些,如今睹物思人,更想赶紧考中功名、褪掉这一身补丁的破衫。

“这铜壶......”

十二钱。

叶青玄的目光沉了沉,终于下了决心。

“我要了。”

那天逛集市的时候,阮小青盯着这银壶看了许久,几度徘徊,还是没买下来。

当初她在家乡的镇上并不算人缘好,学堂里男多女少,那群公子哥经常在宿舍里背着她就决议了某事,她好像总也是置身事外的一个外人,唯有阮小青一个朋友。

相逢不易,她也想着报君黄金台。

再过十日便是阮小青的生辰,这便算是她送的礼。

她们曾不止一次的谈起,新阳府太大又太陌生,城北一大片全是战乱后空着没人住的危楼,夜里阴风怒号,十分骇人。

阮小青道:“若是咱们也跟同船来的那些投靠亲戚的人一样,在这里有个靠山就好了。”

叶青玄没说话。

她其实从来这里的第一天就知道,有个人说不定就是阮小青口中的靠山。在新阳,人人都讲究攀关系,人人都需要靠山。

她偏偏就要凭自己。

即使几度身无分文,但她过着自己想要的日子。而那个人蛟龙入海、升官发财,想来见面也会相看两厌。

何必再讨苦吃。

叶青玄耸肩一笑,把手里的馒头掰成两半,一半给阮小青。

“再忍半个月就好了,等中了举人,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阮小青咬了几口馒头没再说话。她在码头找了活,每日起早贪黑,看书的时间都变少了。

这一个月,叶青玄凭着一番好口才哄得茶楼老板开心,做起茶楼的管账。她天生聪明伶俐,心算尤为过人。她甚至想过,若非志在科考,留在这里其实也未必不好。

但她心意已决,不曾动摇。

读了书,才知道“礼及身而行修,义及国而政明”;才知道林大嫂何乡亲们的善意与勤劳不会改变东皋村的贫穷。原来天下这么大,怎样生活的人都有。

她的出路虽不明确,方向却只有一条。

远方。

几日后,叶青玄听说阮小青改到新阳府学中做个抄书书吏。叶青玄贺喜:“恭喜啊,读书人能学以致用再好不过,我当初去的时候,他们还不收人呢。”

她把藏了几日的那口铜壶礼物拿出来。“生辰快乐。”

阮小青见着那只银壶,眼眶一阵发红,看着叶青玄欲言又止:“其实我......”

“没事不要紧!什么都别说了!”叶青玄举起杯盏,嬉笑着揭过了这一篇。

考试那一日,叶青玄赶到考场门外排队。该到她的时候,那个核实姓名籍贯的书吏低着头在名册上找了许久,比别人多时间多花了三倍多。叶青玄一开始还悠闲地看着路边的野花。

“姑娘,这上边儿好像......”书吏颇为难地开口,“这上边儿没有您啊。”

“不可能。”叶青玄心头一凉,“我明明报过名了,怎么会没有我?”

“真的没有您。”那个书吏也是一脸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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