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宥庭文韬武略，但对这些吧啦吧啦的西洋语还不曾涉猎，只好冷着一张脸不予搭理，装作深藏不露的样子。

唐嘉禾当他默认，没话找话：“看你这身打扮还挺像回事儿，得是个网红吧？大V？”

网红也没啥，他好歹是正儿八经演过几部剧的小明星，算起来也不算差，便随口自报家门：“哦，我…算是个明星吧。”

他用了“算是”，又加上了一个“吧”字，多少显得有点儿不自信。但唐嘉禾不纠结这个，岔开话题：“你多少粉丝啊，有二十万吗？”

顾宥庭没怎么听过这个说法，但二十万这个数字他很熟悉，当年他统领的羽林军恰好二十万。这一支精锐军队跟着他抵卸西疆，大破南蛮，立下汗马功劳，凯旋而归，百姓夹道欢迎，一时间风头无两。

至于之后他又是怎样被太子一党忌惮，削权，兵荒马乱地被围困于越城之战中，苦候援军不至，以致战败身死……这些事太久远了，顾宥庭做了这么多年的鬼，都快记不清了，不提也罢。

时移世易，叫法不同，但想来都是问他麾下将士多少，意思差别不大。顾宥庭负手而立，说：“区区二十万，自然是有的。”

唐嘉禾知道有的网红的粉丝数量庞大，比他这种处于娱乐圈边缘的十八线数据还要能打，但随口一问还真准了，不禁怀疑道：

“还真有？都是活粉？”

“当然是活的，否则记个虚数有何意义。也不乏弄虚作假的，明明只有十万，却偏偏声称二十不止，让敌人不敢轻易进犯。”顾宥庭冷笑一声，“但本王不屑。”

唐嘉禾想了想自己那不到二十万还有一多半是买来的僵尸粉，感觉受到了冒犯。他翻了个白眼：“原来你们玩儿cosplay的，也搞扯头花那一套？”

顾宥庭很快通过联系上下文揣测了其中含义，言简意赅：“冲突总归难免。”

唐嘉禾一听，不免回忆起在参演某部网剧的时候，那些前来探班偷拍的代拍和粉丝实在太烦，他无差别地甩了脸子把那些人训了一顿，结果居然在社交平台被粉丝围攻。这大概是他出道以来最热闹的一次，被骂没素质还耍大牌。拜托，唐嘉禾这哪能忍，立刻火力全开怼了回去，与黑子大战三百回合，大有舌战群儒的架势。

想到这里，他连连点头赞同：“对对对，有些人就是爱找事儿，还动都不动就找水军围攻，那叫…不讲武德！”他说得激动，动作幅度大了，酒劲儿又上头了，有点发晕。顿了顿，又问：“哎，要是被围攻了，你那二十万粉丝能打么？”

“当然能打。”顾宥庭颇感自豪：“冲锋陷阵，英勇善战，绝无妥协。”

“啧，厉害啊！”唐嘉禾不无歆羡的感叹，但他绝不认输：“不过我也很厉害，就那些小趴菜的战斗力，我战力强大，以一敌百也不在话下！”

顾宥庭略感诧异，以一敌百，当得起一句“战神”的称号。他幽幽地打量了唐嘉禾一眼，见他眉眼柔和，鼻梁高挺，唇线清晰，有些“刚柔并济”之相，怀疑是自己小看他了。

他顿时产生了一种“英雄惜英雄”的感觉。

但顾宥庭身为一只老鬼，并不打算此刻与一个凡人把酒言欢，难得好心地提点：“今日相见，也算有缘。本王好言劝你一句，你体质特殊，以后晚上还是少出来闲逛为好。”

唐嘉禾一听这没头没尾的，一晚上没来得及散尽的暴脾气又上来了：“不是，你这人怎么回事儿，聊了两句你就飘了？你管我出不出来？你以为整条街都是你家御花园呢？”

顾宥庭冷哼一声，不再说话，转身离开，黑色长袍与夜色融为一体。

闻邱手上拿着瓶矿泉水小跑过来，听唐嘉禾正气呼呼地嘟囔着什么，疑惑道：“少爷，又有谁惹你了？”

“刚才遇到个不要脸的coser，让我晚上少出来闲逛。”他重复了之后更觉得莫名其妙，翻了个白眼，“哎，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啊！”

小少爷这天心情糟透了，闻邱拥有身为一个一线预备役经纪人的良好素质，知道提供情绪价值的重要性，不该问的一个字也不多问，点头如捣蒜，一键三连不带含糊：“是的，没错，他就是有病，咱不跟他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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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宥庭不疾不徐地走到街角，然后一个转弯，隐没在夜色里。

几步之间，宽阔的柏油马路已经化作石板小道，大厦楼房变为隐在雾气中层峦叠嶂的山峰，高台牌匾彼岸花，铁索吊桥幽冥河，道旁几个鬼差押送着刚拘来的生魂，还不忘朝顾宥庭打招呼问好。

顾宥庭点头应下，悠哉悠哉往自己的墓园子走去。只见迎面一只鬼差气喘吁吁朝他跑来：“顾小王爷，您可算回来了，阎王大人在阴司殿等了您好久了！”

他只好掉转路线来到阴司殿门口，还没来得及跟阎陵打个照面，便听到这位鬼王调笑的声音传来：“回来了？我看你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满面春风，看来是旅途愉快，不虚此行！”

顾宥庭不理鬼王说的鬼话，径直走到他面前：“有何要事？”

“当然是来催你办正事的。”阎陵挥手让鬼差退下，对顾宥庭说道：“那人魂魄回不去，估计很快就会被人发现，万一身体也被毁了，可就真来不及了。”

顾宥庭懒懒地半睁着眼睛：“睡个觉的时间都来不及？”

阎陵好声劝道：“睡个觉嘛，哪里不能睡，去了人界也一样睡。”

“本王认床！”

话虽这么说，但顾宥庭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没再耽误。

临走前阎陵总算有了点良心，手上托着一团浅浅的黑雾：“那个倒霉蛋魂散的比玻璃渣还碎，业镜遇上他又搞罢工。我能提取的记忆实在有限，加上一些人界的习惯规则，都在这儿了！”说着他把这团黑雾缓缓注入顾宥庭脑中，又问，“要不要我找个走阴差的陪着你？”

“不用。”顾宥庭拒绝道，“我带喻皎一起去，足够了。”

喻皎非人非畜，他的原身是顾宥庭几百年前就挂在腰间一只竹海祥云纹白玉佩，后来随他一起下了葬。玉佩有灵，顾宥庭又将这羊脂白玉养得好，日子久了它便成了灵精，能化人形。

玉佩认主，又可挡灾，再说现在人间太平盛世，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阎陵良心不算多，一句多余的关心都没有，立刻催促：“甚好，快去！”

顾宥庭闭眼再睁，确认自己已经不在他的棺材板里。

阎陵塞给他的那团黑雾挤在脑袋里没消化，涨得他泛起了久违的偏头痛。周围温度很低，他定了定神，扯掉那块盖在他脸上的白布。

他所在的房间非常窄小，没有灯，唯一的光源是地上出口指示灯上泛起的幽幽绿光，跟地府的装修风格居然有那么一丝接近。

顾宥庭隐约瞧见床头挂着的标签牌，摘下随手一丢：“喻皎，上面写了什么？”

标签牌在半空中被托住，几秒之后温和的声音传来：“尸体证明卡——顾宥庭。”

啧！顾宥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伸出胳膊闻了闻——迟了，但没完全迟，皮肤挺软，身上不臭，还挺新鲜。

他推开门，外间是个宽敞的大屋子，墙上放着一间一间可推入的小冰柜，看样子更狭窄，他轻笑一声，敢情他住的是vip套房啊！

顾宥庭左顾右盼，在晦暗的光线指引下，按下墙边的按扭。金属门打开的一瞬间灯光照进来，顾宥庭抬步走入宽敞的轿厢里。

墙边一排按扭，顾宥庭不做他想，啪啪啪地一溜排全给按亮，轿厢带着他缓缓上升。

有点像地府最新建设的升降梯，他心里暗想。冥界现代化程度落后，每隔一两百年要做些最新规划，比顾宥庭在世那会儿好上太多，但对比人界还是太不够看。

几秒之后，金属门再度打开，顾宥庭还没看清外部情景，就听见一声刺耳惊叫——

“啊——”

电梯门口推车的护士吓得软倒在地，推车落地的声音，盘子打翻的声音，玻璃瓶碎裂的声音，起身又摔倒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仿佛在一潭死水里投下了一枚炸弹，不意外地引发了更多的慌乱，服务台的值班护士颤颤巍巍地按下了保安铃，然后抖抖索索地弓着身子藏在了服务台的下面的空挡里。

铃声响起，吵得顾宥庭头更疼了。

正在巡逻的保安听到声音立刻赶到，见到顾宥庭均是不敢靠近，神色惊恐地往后退了半步。四散的人们仿佛找到了队伍组织，纷纷连滚带爬地缩在举着防爆盾的保安身后，被吓得软了腿的就地瘫倒，中间隔出一条两米多宽的无人地带。

瘫倒在地的小护士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指了指电梯：“负……负二楼上来的……”

这部电梯直达负二楼太平间。为防误入，平时都是需要密码才能按亮负二层的。

大晚上的，能搭着这部电梯从负二楼上来，穿着寿衣，一脸怒气……任谁看了不瘆得慌！

为首的保安勉强镇定，只可惜尾音还是微微打颤：“你…您…是人是鬼？”

顾宥庭冷哼一声，倒想干脆吓他们一下，怀中白玉隐隐发热，提醒他不要乱来。

好吧，算是给阎陵一个面子，他黑着一张脸回答：“人！”

保安听闻之后胆子大了点，看了看他脚下——有影子，又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软的，温的……

他终于站直了身子：“那你为什么会穿成这样，从负二楼上来？”

顾宥庭脸色更冷了：“我溜达溜达，不行吗？”

行，但是——老天啊，谁家好人家穿成这样去太平间溜达啊，这也太他喵的吓人了！

闹剧收场。好在晚上就诊的人不太多，只惊动了一楼急诊区的医护和病患，尚在可控范围内。

得到消息的顾家父母第一时间赶来医院，顾宥庭已经重新被送进了高级病房。

气质尚好却面色憔悴的中年女人小步跑进房间，她的手上挎着一只看起来就不太好惹的鳄鱼皮包，眼底散发着淡淡的黑青，显然好几天没有休息好了。

见到顾宥庭，她立刻把手上的鳄鱼挎包往沙发上一丢，伸手抱住顾宥庭，哭着说：“宥宥啊，可吓死妈妈了……”

女人身后站着一个年纪相仿的男人，面露疲色，眼神里又忍不住流露出激动，偷偷在一边抹眼泪。

齐院长和顾宥庭的父亲顾博深是多年的好友了，此刻却感觉无颜面对，尴尬之余也有些惊喜：“孩子没事就好，按说之前是假死状态，但时间这么久，太少见了，算得上是医学奇迹，回头我们得多研究研究，是我的问题，对不住，对不住啊。”

林雪岚一边抹眼泪一边心疼：“没事儿就好，幸好醒得早，万一在火化炉里醒过来可真就糟了！”

唐嘉禾：二十万粉丝个个精英？

顾宥庭：以一敌百百战不殆？

唐嘉禾：御下有方！

顾宥庭：当世战神！

唐嘉禾：失敬失敬！

顾宥庭：幸会幸会！

唐嘉禾（转身）：他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