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被自己呛到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呛咳声。

他的确在看清这个孩子的脸庞的瞬间闪现过这样的念头，但是悟毕竟才十七岁，又远在另一个世界……

只要五条家还没有变态到拿他们的神子做什么恐怖的非人道实验，悟就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吧……！

雪发的孩童看他咳得自顾不暇，于是转头先去扶起了自己的母亲。在这种地方讨生活的人，察言观色的技能都点满，女人也看出来夏油杰没有要继续动手伤害她们的意思，暂时放下了一点心。她一边劫后余生地啜泣着，一边被自己的孩子扶到旁边的床榻上，缩进了被子里。

她们交谈的声音很低，还带着夏油杰从没听过的口音，夏油杰几乎没法听懂任何一个完整的句子。唯一一个听清楚的词语就是那个孩子的自称——“わたし”——是女孩的用法。

这段不知内容的谈话很明显对于那个女人的安抚效果拔群，她渐渐止住了啜泣，身体的颤抖也平复了，又一次陷入了深沉的睡梦之中。

白日上午的游廓正是休息时间，这座夜晚里灯火辉煌的城池现在沉寂得仿佛落针可闻。他们在狭小的房间里对视，仅仅隔着一扇屏风的地方就躺着一位沉睡的母亲，旁边的拉门边还倒着一个生死未卜的嫖客，夏油杰有生以来再也没有见过比现在更诡异的谈话场合了。

他一坐下来就严正声明：“我认识的那个人应该和你有血缘关系，但绝对不是你的父亲，他应该算是你的……”堂哥？但是一想到这个世界还是大正时代的风貌，五条枫的出生时间算下来甚至应该比悟还要更早，这个辈分问题就变得可怕了起来。

夏油杰自认自己已经尽力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但是那个孩子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而提起了另一个问题：“昨天晚上的那个人是你吗？”

真正的正菜来了，夏油杰精神一振。

“没错，是我。”他也第一个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我可以问问，你原本打算对那个男人做什么吗？”

他之前就检查过，那个男人的伤口痕迹证明袭击来自于较低的角度，应该就是眼前这个孩子亲自动的手。

夏油杰的拳头紧握了一瞬就很快松开。

她原本是要打算做什么呢？这么小的身材，这么弱的力气，要怎么杀掉那个男人呢？就算得手了，后面又要怎么办？她准备用什么方法毁尸灭迹？

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的问题根本没有得到回答。

“这是我的事情。”

那孩子坦然地与他对视，那湛蓝的眼眸平静得就像无风的湖泊。

夏油杰见过形形色色的很多人，有极恶的诅咒师，所有人在他的眼里都是猎物；也要自诩为天才的御三家咒术师，原本眼睛高得恨不得翘到头顶上去（当然这两者最后都被他或者悟收拾服帖了）。但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你明明被她看见了，但又好像没有。

这个孩子明明在观测着他，似乎也因为他的武力还有着些微的忌惮。但是她不恐惧，好像也并不真正在意他的危险，这种视线过于理智，几乎没有一点正常人类该有的温度。

哪怕在咒灵身上，夏油杰都很少感受到没有“人味儿”到这种程度的凝视。

这让他的心跳不禁漏了一拍，一个想法——并且是一个在之后不断被验证的想法——浮现出来：与这个孩子的接触，恐怕要比他一开始想象得更难。

“真奇怪，你想找的人明明不是我，为什么要在我的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她微微偏过头，用平静的语气发出疑问。

“怎么能说是浪费……”夏油杰先是下意识地辩驳了一句，随后他逐渐意识到了前半句话的含义，声音就迅速低了下去。

他想找的人……如果说在此时此刻他真正想找的人，那种隐藏得极深、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潜意识般的渴望的人……

……的确另有其人。

可是他和这个孩子仅仅见了一面，都能被洞察到这个程度吗？

那一瞬间夏油杰近乎悚然。

看夏油杰似乎接受了自己的“劝告”，那孩子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施施然站了起来，转身向着里面走去。

他虽然年纪还很小，但却已经习惯了用这种手段威慑那些给自己造成困扰的成年人，迄今为止从未失手过。这个人虽然比起以往遇到的那些更神秘、更强大一些，但也应该不会例外……

但是就在此刻，他的身后却响起了一个声音。

“虽然的确有这么一个我一直在找的人……”

“但是此刻我站在这里，我在关心着你，这些也都是真真切切的。”

平静的湖面被打破了，孩子的神情第一次出现波动。他转过头，用一种充满探究欲的眼神看着夏油杰，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什么前所未有的怪物。

过了良久，他才眨了眨眼睛，似乎是终于回过神来了，然后夏油杰就得到了一句更加斩钉截铁的拒绝：“你好奇怪。”

“我不喜欢奇怪的人。”

接连被拒绝，夏油杰也感觉自己快要无计可施了。当然，如果用和平手段无法达到目地的话，他也不是不能用不那么和平的方法——一个还在发育期的小咒术师，加上她病弱瘦小的母亲，乘以十都不够特级的咒灵操使一根指头捏的。

可是无论是从理智的角度还是私心的角度，夏油杰都不想采取这个下下策。

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能让这个极为警惕的小孩子稍稍敞开心防呢？

大脑极限运转的夏油杰视线余光一扫，突然被墙角死猪一般瘫倒的男人启发了灵感。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他这么重，你一个人搬得动吗？而且今天他在花街走动，很多人都看见了的。”

咒灵操使虽然今年才十七岁，距离成年还有着一段距离，但他面对过太多的人性之恶，足以让他明白在昨晚的荒草地中，这个孩子原本是打算做什么。

他并不对这个罪有应得的人渣怀抱任何同情，但是……

但是当他看着那蓝色的眼瞳，却想着这个孩子的未来不应该就此陷入泥淖。

因此他指着墙角的那一坨，耐心之极地低声诱惑道：“我可以帮你……你已经看到了，我的能力完全可以解决这件事，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果然，那孩子脸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坚冰稍稍融化了些许，她的视线在墙角的那一坨和夏油杰身上打了两个来回，想必是在脑海中不断评估二者的麻烦和危险程度对比，最后还是夏油杰占了上风。

但是在泥淖中生长出来的花朵，天生就对黑暗更了解一些。因此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谨慎地问道：“那你需要我回报什么？”

夏油杰这回没有急着回答了，在刚才的一系列交流中他已经发现了，这孩子性格极为警惕，他好不容易才让她稍微放下一点戒心，可不能再因为一句话说错而前功尽弃。

他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儿，把自己的真实目地稍稍加工了一下，挑拣着回答道：“我要找的那个人和你很像，你们之间应该存在某种联系。所以我需要你帮我一起找回他。”

他虽然说得含糊，但是那孩子却很快理解了。然后她破天荒的犹豫了一会儿——可能是她自己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是已经亲眼目睹了很多类似的例子，因此对这种情况十分了解——考虑到刚刚达成合作关系的“伙伴”的心情，她还是劝告道：“你别抱太大希望。”

她神情严肃：“我找我爹找了好多年了，也一直没有线索。而且就算找到了，他多半也不会愿意认我的。”

夏油杰瞪大眼睛：“都说了他不可能是你父亲……！”

孩子没有说话，但她了然又隐含悲悯的眼神里明明白白的写着：“又是一个对男人的人品怀抱不切实际期望的笨蛋既然你坚持要这么认为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愚蠢的可怜人啊事实会教他做人的。”

夏油杰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不知道远隔着一个世界要怎么样才能远程证明自家挚友的清白。

最后他只能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这些东西都先放到一边去，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去探讨。

现在他们的关系应该和缓很多了（夏油杰单方面这样坚定地认为着）。于是他向着这个警惕性过重的孩子试探着提出了更进一步的要求。

“那么，我可以得到你的名字吗？”

雪发的孩童果然没有再拒绝，她点了点头：“我叫‘枫’，没有姓氏。”

于是夏油杰也露出了一个微笑：“我的名字叫夏油杰。”

在一个平凡的上午，意外诞生的六眼与本应死去的咒灵操使交换了名字，而这，就是故事的起源。

文案开始call back！迫害小夏真的有瘾……不行我不能厚此薄彼，接下来得迫害一下小五平衡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