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有些过于安静。

吴家两兄弟各自回忆完，没有一个人说话。事件虽然看似事无巨细的都被叙述出来了，可没看到的总归是不能被叙述出来的。

蔚泽看看宋喣。对方面色微沉，像是碰到了什么难题。

他也若有所思，为了不打断宋喣的思路，还是决定先等宋喣开口自己再说话比较恰当。

可他一扭头，宋喣就动了，看来是从思考状态出来了。

宋喣打眼看吴岚孝，他问：“确定吴岚芹没有跟你透露过其他信息？”

吴岚孝摇头。宋喣立马转问吴岚敬：“当时吴岚芹跟你视频通话，你有没有录屏或是截图？”

吴岚敬点头，不等宋喣问要，他就掏出了手机，滑动着相册，边说：“我当时留了个心眼，在阿芹拍那群人的时候截了几张屏。”

他不爱拍照，照片不过寥寥几张，除了吴岚芹过世前一年招呼大家一起拍的全家福和几张孩子的照片，就只有她出事那天视频通话后留的截图了。他很快找到，递上去。

蔚泽挪动着蹭过去，跟宋喣一起看。

吴岚孝说：“照片上的几乎大部分人，我都一个个认熟了。阿芹刚出事那会儿，我们尝试找到了几个同学，问了话，没有一个人说那天阿芹有什么异常。除了关系跟阿芹好的，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有一部分人，跟阿芹不太熟，什么也问不出。剩下的一小部分人，我们联系不到。

“里面有挺多姑娘的，我后来打听到有几个就在京政念研究生，就跟岚敬去找过几次，但都问不出什么来。后来，就觉得两个大男人总上学校里找小姑娘，让别人看去，不知道那几个姑娘会被误解成什么样，也不敢去了。”

蔚泽问：“既然你们看到了照片，为什么当时没立马找上何溢？”

“因为何溢根本就不在那几张照片上。”吴岚敬说。

蔚泽一愣，方才他只是随意瞄了几眼照片，没来得及仔细看人脸，所以才这么问。现在听吴岚敬一说，他有个猜测。于是说：“所以，吴岚芹很有可能是跟同学聚完餐后，又去跟人约会了？”

不料吴岚敬不认可这个说法，急于反驳：“什么狗屁约会？！我哥都说了阿芹是去聚餐。照片上没那个姓何的，也有可能是他还没到现场，要么是去厕所了，要么就是故意躲开镜头！”

蔚泽不赞同他的说法：“第一个问题，吴岚芹跟你哥说的是聚餐，可跟你说的是约会。聚餐和约会是两个绝对不同的概念。”

吴岚敬：“那又怎样……？！”

蔚泽边思忖边说：“可能是她觉得你哥严厉些，不敢说是约会，又觉得你比较粗神经，所以认为说约会也没什么问题。”

吴岚敬看着他没说话。

蔚泽：“第二个问题，吴岚芹出事后，你们找她同学问话，肯定也问了参加聚会的名单吧，要是何溢当时也在聚餐名单之中，你们怎么可能从头到尾没有打听到何溢的名字过呢？”

吴岚敬：“那就是阿芹聚完餐之后，被何溢骗去见面了。”

蔚泽觉得不太对，摇了摇头：“你前面说，她那天的心情异常兴奋，打扮也较平常精心，一收到消息就专心致志回复，又怕耽误行程……那么，她那天的异常举动极有可能就是跟其他同学聚完餐，再去约会。我觉得……她可能是去见喜欢的人，而且是暗恋的人。”

说完，吴岚敬脸色大变，朝蔚泽怒叫：“不可能！你小子别胡说，阿芹有什么事都是直接跟我们说，阿芹初中有喜欢的男孩子都敢跟我们说，怎么长大了就不敢了？我们三个从来都是有事说事，阿芹不会那样的，她就是被那姓何的给骗了！”

蔚泽转过身，正面对着吴岚敬，理性地说：“初中时代那种无知懵懂的爱情是爱情吗？能随意说出口的喜欢是真的喜欢吗？你在暗恋一个人的时候，在连对方对自己的心意都不清不楚的时候，你会无所保留、二话不说就跟自己家人表明‘我要跟喜欢的人去约会’？吴岚芹当时还是个二十几的女孩子，你也说她没谈过恋爱，那她要真有了心悦的人，大概率也是不会说出口的。你不能总拿你的思维去审视一个女孩。”

一说完，吴岚敬额头青筋直跳，咬牙切齿道：“都说了不是暗恋！阿芹这么可能喜欢那种人？！你——”

“岚敬！”吴岚孝朝他弟吼了一声，他弟立马悻悻焉下来。

蔚泽笑笑作罢，也不说话了。从刚下的对峙看下来，很显然，吴岚敬一直在意的是“暗恋”这个词。吴岚敬或许心里早有感觉，觉得吴岚芹喜欢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何溢，但他又认为这样想就是亵渎了吴岚芹，恶心了自己，受不了这个气。可蔚泽有点冤，他也没说那人一定是何溢啊！

吴岚孝仍瞪着他弟，说：“律师问什么你就答好了，这么多话干嘛？！蔚律师这么推测，也是为了理清案情，你别在这闹。”

他说话时，脸上带着明显的情绪，那是不爽。

实际上，蔚泽看得出，吴岚孝表面上是对自己弟弟的无理取闹不爽，但那里头还有一丝不爽，是针对自己的。

蔚泽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宋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手机，蔚泽转过头来时，正好跟宋喣对视上。这人双手抱臂，靠在沙发背上，估摸着刚才一直在听他们说话呢。

不知道为什么，蔚泽看他这样悠闲，看得自己有些无名恼火。

而宋喣似乎注意到他的这点眼神变化，微微将坐姿改正。

这时，吴岚孝像是反应过来，觉得气氛不对，好声好气问宋喣：“宋律师，我们能说的都说了，你刚刚也看了照片这么久，有什么看法吗？”

蔚泽也看向宋喣，想看看他有什么不一样的思路。只见他又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又在几张照片之间滑来滑去，少倾说：“我的看法和蔚律师的看法大致一样。”

隔壁的两兄弟有些愣。不多时，吴岚敬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待见，吴岚孝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宋律师也这样认为？就没有其他想法了？”

宋喣摇摇头，说：“当然有，只是我还在想。”

“……”

宋喣又说：“每个人心里都有猜测，猜来猜去，也不能保证谁猜得一定准，不如先来整理一下现有证据。”

说完，他不等任何人发言表示，拿出装着证据的纸袋，继续说：“吴岚芹被撞现场目击证人；聚餐的照片；你当年访问吴岚芹同学的通话记录，这条证据要弄清具体来源，证明真实有效，最好能再请同学来做个笔录。”

吴岚孝说：“好好，那几个小同学跟阿芹好，当年联系她们，她们也很乐意，我去好好劝说，她们肯定愿意来的。”

宋喣：“接下来，我有个一些疑点，你能解答的解答，不能的就尽量把知道的相关细节说说。”

吴岚孝应声“好”，宋喣开始说话，几人跟着一块顺思路，“有几个疑点，吴岚芹晕倒的地方没监控，那两人之间做过什么事、发生了什么对话还不能确定。这点我们可以从吴岚芹跟何溢的社会关系入手。我们需要先把他们的关系理清楚。吴岚孝，你现在把先前跟同学问话得来的信息整理一下，算好时间线，把事件串联起来，推测一下吴岚芹那天的大致行径。”

吴岚孝翻出一个小笔记本，封面已经皱皱巴巴，显然已经在这两年翻过千百次，他看着笔记，时间线在脑海自动连接，将曾推测过无数次的事件说出来：“阿芹10:00左右到雅玄阁，跟同学李思思、周洲、许小乐打招呼，聊了半天高中时期的事情，之后又在同学群间到处交流寒暄。

“吃饭的时候，大概是11:30，阿芹左边坐着李思思，右边坐着沈妍。沈妍是高三转学才跟阿芹一个班的，跟班里同学都不太熟悉，但她跟阿芹关系不错，吃饭时总是交头接耳聊几句。

“吃完饭，有人请客邀去一家24小时营业的娱乐酒吧玩。阿芹跟着一起去，她跟李思思、周洲、沈妍坐一辆的士，大概12:30左右，抵达‘一日’酒吧。阿芹跟同学一起玩了几个游戏，喝了点酒，然后在沙发上休息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没有人注意她在干什么。

“后来在1:30左右，有人提议去KTV唱歌，李思思当时想找阿芹一块儿坐车去，许小乐说阿芹已经走了。到这儿，就没有人知道阿芹之后的行程。”

宋喣问：“那之后你们知道吴岚芹跟何溢见面的信息是谁透露的？”

吴岚孝说：“沈妍。”

宋喣微微低头，沉思着说：“这个女生很重要，需要找她了解一下情况。”

吴岚孝脸上却露出为难，说：“其实准确地说，是李思思告知我们的。而李思思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沈妍跟她提了一句，她是后来知道阿芹出事才打电话来跟我们说的，那时已经过了有半年时间了。沈妍这个人是转学来的，跟班里同学关系很一般，有她联系方式的没几个。半年时间，沈妍已经换了号码，连着社交账号都换了，我们已经找不到她了。”

宋喣思忖片刻，说：“那这个先搁置。吴岚芹的社交账号，我已经看了，她跟何溢的聊天对话，都是些日常问候，并没有出现感情上的焦点。这两人的对话，是在事发的两个月前刚开始的，此前并没有聊过，所以聊天记录暂时只能证明两人有联系。

“但通讯记录上，有四条跟何溢的通话记录，大概他们重要的事情都是在电话里说。前两条是发生在两人刚联系的两个月前，后两条就至关重要了。一条发生在事发前一晚，另一条发生在事发当天。你们想想办法能不能找回通话内容。”

吴岚孝点头。宋喣继续道：“还有，何溢再次作为被告，不会没有反击准备。你提到吴岚芹事发当天喝了酒，为以防万一，最好把她喝了多少酒打听清楚。”

这个要求一出来，两兄弟都愣了。饭局过去时间挺久了，一个人可能连自己喝了多少酒都不记得，怎么可能还记得别人喝了多少酒。这要怎么打听清楚？

吴岚孝苦笑道：“这都过了挺久的……”

蔚泽知道，宋喣安排这些的目的。可能一来是为了不让两兄弟闲下来，以免他们忧心忡忡。从来如此，人越闲越来事。二来是办案讲究抓细节，多抓一个细节虽然费时费力，但总归没有坏处。

怕吴岚孝丧了气，蔚泽鼓舞说：“再多跟那几个同学聊聊，让她们仔细回忆回忆，总能问出点什么细节的。”

不知道这话能不能起作用，但吴岚孝听完，还是点了点头。

“案发现场的具体位置，能给我吗？”宋喣突然问。

吴岚孝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立刻回说：“当然能，等等，我给你找来照片。”

说完他立马去卧室，里头传来一阵翻箱倒柜声。蔚泽在沙发上挪动，挪到离宋喣稍近的位置停下，凑过去小声说：“吴岚孝在案发地附近找了很多次，没有监控。两年过去了，还能在现场找到别的信息吗？”

宋喣看着他说：“去看看吧，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结果呢？”

蔚泽想想觉得也好，不管任何细节，抓一抓说不定真有意外收获呢。他低头想着，又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笑，又像是一声轻轻的哼声。他抬头，看到一张帅脸正看着自己。

蔚泽一阵无语，拉着脸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要说什么？”

宋喣歪了下头，竟摆出一脸无辜的模样，说：“没什么意思，没要说什么。叹了口气而已。”

只是叹了口气？蔚泽总觉得他刚才分明是在笑，有什么好笑的？

这时，吴岚孝回来，递上一张旧黄的照片。蔚泽从宋喣身边挪开点，一抬头，直直撞上吴岚敬的视线。

宋喣正在交代寻找其他线索的事项，而吴岚敬在触及自己的目光后才把视线移到宋喣身上。

蔚泽无言，他猜，吴岚敬刚刚那眼神，大概率是在怀疑自己跟宋喣在讨论要收取多少律师费。

事项交代得差不多了，最后宋喣说：“法院那边可能会找你们了解案情。如果通知了，我们一起去。”

吴家两兄弟应声答应。蔚泽从沙发上站起来，跟着宋喣出了门，吴岚孝热情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