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侑佳的阿婆在医院接受了一个疗程的治疗，但效果微乎其微，唯一好的是在阿婆被疼痛折磨的时候，可以立刻有止疼药来缓解。

周侑佳每天都在祈祷奇迹的出现，但是看着阿婆清醒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她的心也跟着一天一天下沉。与她接到父母突然离世的消息不同，这是她第一次直观地感觉到死亡是如何一步一步靠近，一点一点蚕食着生命，同时她也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

治疗的最后一天，午后，周侑佳推着阿婆在医院的花园里晒太阳，阳光打在身上暖暖的，像是给人披上一条暖烘烘的毛绒毯子。

花园一看就是精心设计过的，种植的绿植花草也都被照料的很好，一片生意盎然，或许是因为想要给被病痛困扰的人们带来些许的慰藉吧。

阿婆闲暇的时候就喜欢花大把的时间摆弄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家里庭院也是种满了各种植物，院子花开的时候总是香香的，周侑佳没没写完作业都喜欢坐在院子里看花丛中的蝴蝶飞来飞去，但是后来因为阿婆生病的缘故无法精心看护，最后都荒废掉了。

阿婆看着花园里盛开的花，眼里生出艳羡：“真好啊。”

周侑佳没有听清，俯下身：“阿婆，你说什么？”

阿婆看到周侑佳的脸出现在自己的身侧，忍不住伸手抚了上去：“我的侑侑也是大姑娘了。”

周侑佳任由阿婆轻抚着自己的脸颊，鼻腔里顿时涌上酸酸的感觉。

“我哪是大姑娘，我还没成年呢，”周侑佳覆上阿婆的手，话语里带着些许哭腔，“阿婆你要快点好，你还要看我上大学，结婚嫁人呢，我还要挣很多钱，让阿婆享福。”

阿婆听着周侑佳的话语，笑着拍了拍周侑佳的脸颊，又说：“侑侑，我想回家了。”

“不行的。”周侑佳摇了摇头下意识回绝，她潜意识里认为只要在医院里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但是这一次阿婆坚持着自己的主张：“侑侑，阿婆想回家，带阿婆回家吧。”

“不要！我不要！”周侑佳蹲在阿婆的腿边，难得的耍起了小性子，额头枕在了阿婆的膝盖上，话音里的哭腔更浓了一些，“你不是答应我要好好治病的吗？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是怕费用的问题吗？不是都让你不要操心了吗？不要回去，你好好治病。”

“不是钱的问题，侑侑，”阿婆轻轻抚摸着周侑佳的后脑，叹了口气，“有些事我们需要去接受的，这是大自然的规律。”

周侑佳听到阿婆这么说，心跳不自觉地变快：“我不接受！”

“侑侑，乖，听阿婆的话好吗？”阿婆拍了拍周侑佳的脑袋。

周侑佳没有回答，她紧咬着嘴唇，眼泪打湿了阿婆腿上盖的毯子，身体不自觉地抖动着。

阿婆看着周侑佳缩成一团瘦小的身体，眼里透漏出了心疼，她也恨自己的身体不争气，但她别无他法，只想她的外孙女能早点释怀。

周侑佳最终还是妥协了，决定带阿婆回家的晚上她给安蓉雪打了通电话，尽管周侑佳再怎么推辞，安蓉雪还是帮她们安排了车送她们回去。

周侑佳和阿婆回到家的第三天就是除夕，平时都是阿婆忙里忙外操持着一切，周侑佳根本没有上手的机会，而这一次周侑佳一个人撑起了所有。

阿婆偶尔清醒的时候，会告诉周侑佳该做些什么，贴对联、打扫卫生、置办年货，周侑佳都一一照办，唯独做年夜饭这件事难到了她。

她对着炉灶一时不知道如何下手，好在除夕的下午，大姨和二姨给她和阿婆送了点饭菜过来，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了，晚上她热一热就可以。

到了联欢晚会播出的时间，周侑佳点开了电视，立刻传出了喜气洋洋的音乐。

周侑佳走到里屋，想叫阿婆吃点东西，顺便一起看一会儿晚会，因为她也不知道这种和阿婆一起的日子还能继续多久。

“阿婆，阿婆，吃饭了。”周侑佳打开了里屋的灯，轻轻拍了拍阿婆，但阿婆并没有反应。

周侑佳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稍稍用了点力气推了推阿婆，提高了声音：“阿婆！阿婆！”

阿婆的手从被子里滑出，垂在了床边。

周侑佳愣了一瞬，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的手有些颤抖的去探阿婆的鼻息，却感受不到一点。

她有些不敢置信，随即加大了力度摇晃着阿婆的身体，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阿婆！阿婆！你不要吓我啊阿婆！你醒醒啊！早上不是还说要一起过年的吗？你说好我给你拜年你就给我一个大红包的啊！阿婆你快点醒醒！我饭热好了！起来吃饭了阿婆…”

周侑佳再也支撑不住跪在了床边，嘴里呜咽的喊着阿婆，她拉着阿婆的手，感受到了一丝凉意，她把阿婆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想要以此来温暖阿婆。

周侑佳的一声声哭喊淹没在了电视里传来的一声声“过年好”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三十分钟，也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更久，她总是幻想着下一秒是不是阿婆看着她一个人，心疼她就能醒过来了，但是无论她怎么哭，怎么唤着阿婆，都得不到一点回应。

周侑佳堪堪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纵使她再怎么不愿，也还是不得不接受阿婆已经离开的事实。

周侑佳查了一下殡仪馆的电话，联系了他们之后，她通知了大姨二姨小舅阿婆离世的消息。

三个人的回答倒是像极了亲生姐弟，都是只回答了三个字“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

周侑佳守在阿婆的身边等着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看着阿婆的面容，刚止住的眼泪又簌簌的落了下来。

“阿婆，大骗子！”

她还是不敢相信，早上开心的换新衣服，说要一起吃年夜饭的阿婆，怎么会就这么走了。

不知道过了过久，周侑佳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她木讷的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他们见到周侑佳颔首道了句“节哀”。

“麻烦你们了，大过年的。”周侑佳侧身让两个人进来。

“不麻烦。”两个工作人员齐声回道，仿佛是他们的工作手册里要求的一样。

其中一个高一点的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周侑佳，问：“你家大人呢？”

“啊？”周侑佳没有听到高个工作人员的询问。

“你家大人不在家吗？”高个工作人员又问了一遍。

“我家没有大人。”周侑佳摇了摇头。

听到周侑佳的话，两个工作人员对视了一下。

“那我们先去殡仪馆吧。”

“好，我阿婆在里屋。”周侑佳领着工作人员去了里屋。

在工作人员将阿婆的遗体安置在灵车里的时候，大姨二姨还有小舅才拖家带口姗姗来迟。

“我就说你这个小丧门星，沾上你准没好事！大过年的，真tm晦气！”小舅一见到周侑佳就开始骂骂咧咧。

周侑佳也没有吭声，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你少说两句吧。”大姨推了一下小舅。

“就是。”二姨附和道。

小舅看了一眼两个姐姐，发泄似的咯了一口痰朝周侑佳的脚边吐去。

周侑佳躲了一下，瞪了小舅一眼。

“你个小兔崽子，还敢瞪我！”小舅说着就要对周侑佳动手，被大姨拦了下来。

“你们是？”两名工作人员一时间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去世的是我们母亲。”大姨解释道。

“行，”高个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那现在去殡仪馆吗？”

“好。”大姨点了点头，“侑侑，你坐我车走吧。”

“哎，大姐我带侑侑去吧，”二姨这个时候过来插话，“你家人少和老四一家正好凑一车，我家和老四拼一起坐不开。”

大姨看了看站在一旁抽烟的老四，和他身后的弟媳，点了点头：“那行，老四跟我们一辆车。”

“走，侑侑，和二姨上车。”二姨一把揽过周侑佳，丝毫不在乎周侑佳的意愿。

一路上二姨一直打量着周侑佳，像是在审视着什么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侑侑，今年16了吧？”二姨突然开口问。

周侑佳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二姨满意的点了点头：“已经是大姑娘了，之后怎么打算？要不要搬过来，来二姨家生活？你看家里有哥哥，还有妹妹，还有人跟你做个伴，怎么样？”

周侑佳没有回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搞不清楚二姨的态度，之前借钱的时候还一副要和自己划清界限的样子，现在又来套近乎。

“别太伤心了，你阿婆也不想看你难过不是？”二姨像模像样的安慰了一句。

“嗯。”周侑佳点了点头，没在做过多的回应。

车程并不远，但周侑佳还是觉得很是漫长，不光是她二姨突如其来的殷勤，还有她表哥时不时透过后视镜打量她的眼神。

车子终于停稳，周侑佳下了车才稍稍松了口气。

大姨和殡仪馆的人对接了后续的流程。

等一切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大姨返回来说：“现在要咱妈的一张照片，刚才走的太匆忙了忘记带了…”

“我去取吧。”周侑佳说道，“阿婆的照片我知道都放在哪。”

“那我和阿铭带侑侑回去拿。”二姨自告奋勇。

“那行，然后等灵堂设置完了，我们今晚就轮流守灵好了。”

关于死亡的功课真的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