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奈山半山腰的云雾已经很浓了，伸手看不见五指，回头也看不见同行之人，稍不留神就只会剩下自己。
“天阙兄，你的寨子在哪儿？”霍浮岚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很久，他自觉自己的眼力还算不错，可即便如此也丝毫没看见朝天阙说的那个寨子。
云雾中没有朝天阙的身影，但霍浮岚能听到他自信的声音：“快到了，再走几步就到了！”
“步就到了。”
“就到了。”
“到了。”
“了了了。”
半山腰全是朝天阙声音的回声，霍浮岚一时辨别不了他的声音是从何方传来。
“几步又几步，天阙兄还真是……”
霍浮岚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摇头。
“跟着他这一路很辛苦吧？”
霍浮岚牵着小孩，朝他温柔地笑，顺嘴打趣道。
小孩依旧和之前一样不说话也不理会，只是一双眼睛跟着人转。
霍浮岚毫不介意，伸手替他将被风撩到耳前的墨丝勾至他耳后：“累了吗？还能走吗？要不要哥哥抱？”
小孩眼中闪烁，似乎在辨别霍浮岚是什么意思。
“还真是一句话也不说。”霍浮岚无奈。
小孩不开口，他便直接横抱起小孩，小孩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惊扰，明显瞳孔微缩，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不可置信。
“好轻。”霍浮岚不可思议。
注意到他因失重整个人手脚乱舞了几下，霍浮岚便在横抱起他的那一刻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肩头扶着：“别怕，不会掉下去的。”
他的臂弯枕住小孩的脖子，他的手圈住小孩的膝盖，让他更有安全感。
像是想起什么，霍浮岚莞尔一笑：“天阙兄有句话说得不对，该好好吃饭的是你才对，这么轻，这么瘦，男孩不该这样。”
小孩愣愣望着霍浮岚，眼神中出现迷茫的情绪。
“若是困了就睡睡，很快就到了。”霍浮岚望着山上的白云，声音却是对小孩说的，他的话很温柔，即便小孩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在说什么，但那道声音却本能让小孩相信他没有恶意。
霍浮岚缓缓登山，他动作轻柔，但登山的步伐难免动荡，就当一只摇篮，晃着晃着就让小孩打起了哈欠，等霍浮岚不知又走了多久再看小孩的时候，他已经进入了梦乡。
小孩睡颜恬静，长长的睫毛凝固在他那张苍白的脸上。
在霍浮岚见过的孩子中，小孩不算是长得最好看的，但他的眼神却是最澄净的，睡颜也是最平静最不闹腾的。
这孩子经历了多少苦难，才会不言不语不哭不闹呢？
霍浮岚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他长长的睫毛，掌中闪过的一丝轻柔让他手心酥痒，对这个真实存在的脆弱无比的孩子更加怜惜：“希望你日后能事事顺遂平安喜乐吧。”
朝天阙早就登上了最高处，他等啊等等啊等还没等到那一大一小两个人。
他冲山下大吼：“浮岚兄，你行不行啊！”
“你行不行啊。”
“行不行啊。”
“不行啊。”
回荡在山间的声音清晰可听。
正在山腰的霍浮岚：“……”
哪有人这样喊人的，传到山脚不就成“不行”了么？
霍浮岚忍了忍，决定不回答朝天阙，一股劲往上走就对了。
朝天阙盘坐在山路中央，地面层层的云彩堆积，他整个人就像盘坐在白云之上一样，让他少了几分野性多了几分飘渺虚无的仙气。
“这浮岚兄到底行不行啊，不会没力气了吧？别迷路了……”
朝天阙还是很担心自己新交的朋友的。
“要不要下山找找他？”
朝天阙自言自语，纠结的思索着。
“不用了。”
浮云之间，一道纤瘦的黑色影子缓缓显现，随着他抬腿走来的动作，穿过白云，黑影身上原本的颜色逐渐映出，再不是那道模糊过的黑色。
“天阙兄，我很行。”霍浮岚无奈道。
他是真怕朝天阙又语出惊人，如果只说给他也没什么，倒不用喊的整座山都知道，他霍浮岚还是有几分名气的，若被熟人听见可以想象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朝天阙看见霍浮岚也很开心，他手一撑地整个人跃了起来稳稳站在地面：“你终于上来了，我等你等得花儿都谢了……诶，这小孩睡着了啊？”
霍浮岚点点头。
朝天阙摇手一摆：“没关系，还有浮岚兄你呢，你来看看，这就是我的寨子，怎么样，够宏伟够大气吗？”
霍浮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白云缭绕，仙气飘飘，若隐若现之间，一座建筑拔地而起，建筑建地面极广，一根根朱漆色的柱子撑起那房屋的歇山顶，门窗皆是极好的用料，设计也十分优雅大气，还有最重要的，那就是……
嗯，没错，以上这些都没有的。
霍浮岚抱着小孩，目光扫向白云缭绕仙气飘飘，若隐若现之间那几根木头，以及木头上展开披着的几件简陋的衣裳，狠狠沉默了。
“天阙兄，你这是……在晒衣裳？”霍浮岚试探性道。
朝天阙伸出一根手指，得意的朝霍浮岚晃了晃：“不不不，这是我建的草房。”
霍浮岚惊呆了。
这几根柱子加一件衣裳就能称之为“房”？
“请问天阙兄，草，在哪里？”霍浮岚虚心求教。
朝天阙丝毫不心虚：“此草非彼草。”
霍浮岚看着那多吹阵风都扛不住木头，忍不住问道：“那，天阙兄的草是哪个草？”
朝天阙大言不惭，理所应当：“当然是潦草的草啊，还能是哪个草，你看这山上像是能长草的地方吗？”
霍浮岚：“……”
还真把他问住了。
而且，这天阙兄为什么能这么得意，还能对这“草房”用出“宏伟大气”四个字，霍浮岚居然有些佩服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天阙兄，不要告诉我那几件衣裳是你的屋顶。”
朝天阙可疑的停顿，随即仿佛掩饰尴尬一样哈哈大笑：“将就将就嘛，我这不是没找到材料吗，等日后兄弟发达了，再给你整个草房。”
霍浮岚斟酌半晌，道：“天阙兄，我觉得你做梦的时候不必太过拘谨，比如换掉草房，先来座院子如何？”
都做梦了，就不能来座正常的房屋吗？
霍浮岚开始怀疑这天阙兄在地上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听者落泪闻者伤心，见者……见者已经是想下山了。
“浮岚兄别露出那种表情嘛，你来躺躺，这下面其实也挺凉快的。”朝天阙不仅安慰自己，他还安慰霍浮岚。
霍浮岚低头看着自己搭在小孩身上的衣裳，望着被狂风吹起噗噗作响的那些挂在木头上的衣裳陷入了沉思。
“天阙兄，比起凉快，不如先考虑考虑如何防风？”
朝天阙看了看小孩，看了看没了衣裳的霍浮岚，看了看一旁乱舞的衣裳，仔细想了想，想出个馊主意：“要不，借我两件衣服把前后也挡一挡？”
霍浮岚不知这天阙兄是什么脑回路，他无语道：“不如天阙兄先把屋顶借我穿个暖？”
朝天阙十分爽快：“也可以啊。”
霍浮岚：“……”
他承认，他的脑回路的确没有天阙兄清奇。
霍浮岚率先败下阵来：“罢了，我这芥子戒中还带着些东西，看看能不能帮你凑个房子出来吧。”
他总不能真的看着朝天阙住他那个草房，那两阵风就没的东西，说住就住，半夜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朝天阙闻言露出惊讶的表情：“浮岚兄还会建房子？”
霍浮岚将小孩递给朝天阙，朝天阙很快接过来。
“略懂。”
其实霍浮岚很想说，再怎么，他肯定也建不出像这样有想象力的房子。
霍浮岚清点了一下芥子戒中的材料，木头，砖块等基础材料都有。
虽然材料不够多，建不了大宫大殿，但建几座小房屋，筑个小城墙还是没问题的。
霍浮岚松了口气。
“天阙兄对房屋布局有什么格外禁忌吗？”
朝天阙果断摇头。
“那我就随意布置了。”
霍浮岚说完，手指轻转食指带着的芥子戒，芥子戒立刻散发出淡蓝色的光芒，随后一道道蓝光从芥子戒中飞出，变成一捆捆木头，一块块石砖漂浮在半空中。
霍浮岚左手抬，右手压，木头解开成一根一根有规律有节奏的堆积起来，石砖先分开再整齐的黏合在一起围城石墙直接落下。
霍浮岚分出几根木头和石块，把它们压碎再黏合在一起筑成了灰棕色的大门。
随后就是木头自己搭在一起，石墙自己筑了起来。
不过一两个时辰，一座带围墙的三进三出的院子平地而起，看得朝天阙忍不住吹起口哨：“仙人做事果然便宜。”
“我手上的材料只够做这么多，若日后天阙兄想扩建，可以以城墙为基础往山上走，这城墙也算是一道君子关卡。”霍浮岚解释道。
幸好前些日子剑宗祠堂大修，修完后师父派他去回收了旧木头、砖块之类的材料，否则天阙兄这房子还不一定能建得起来。
也许这也是一种因果吧。
“什么叫君子关卡？”朝天阙好奇问他。
霍浮岚弯眉一笑：“防得了君子防不了小人。”
“没事儿，见了小人我朝天阙就把他打出去！”朝天阙虚挥拳头，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对了天阙兄，这门前我特意留了一块牌匾，你可以为这院子提名，这以后就是你的地盘了。”霍浮岚指着他刻意制作出的挂在门上边的牌匾对朝天阙说道。
朝天阙思忖片刻，将小孩轻轻放在地上：“那就叫草房吧。”
霍浮岚愣了一下，就见朝天阙已经拔出巨剑腾空而起。
他洋洋洒洒挥下几剑，空白的牌匾上留下潇洒的剑痕。
潦草的两个大字跃然匾上。
“浮岚兄可知这是哪个草？”朝天阙落地，回眸对霍浮岚一笑。
霍浮岚忍俊不禁：“潦草的草，我知道。”
朝天阙哈哈大笑：“对，就是潦草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