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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七幕 条条大路(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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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科夫在厢房大卧室的软床上醒来。石柱旁无比灿烂的阳光映在他脸上,叫他忍不住伸手遮挡。他趴在床头的主人也被这动作弄醒。

“你醒了!”尤比跳起来。“我没叫醒你,你一直做噩梦,嘴里念着胡话…”

亚科夫头痛欲裂,睁不开眼睛。他抓着尤比的衣服拽到自己面前。“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他开口便是这难以理解的话。“我们必须走!”

“你要去哪?”尤比惊讶地挣他的手。“塞勒曼说,你还生着病呢。”

生病?亚科夫想,他们又想把我诬陷成一个疯子和精神病人。“我没生病,听我说。”他攥着尤比的衣角,捏得皱巴巴的。“安比奇亚想叫我进圣殿骑士团。她想把我从这赶走,好把你控制在她掌心里。”

尤比听了这话,像棵枯萎的植物般垂着头沉默下来。他动着嘴,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我知道这个。”他低着头。“可你进了圣殿骑士团,做了骑士,就再不是奴隶了。

“而且,姐姐控制我做什么?我又没什么用。”

亚科夫感觉大量的血液涌进他的脑子,叫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地酸痛。“她就是想叫你变得有用,变成一件趁手工具,你明白吗?”他从床上坐起,这动作叫他的头更疼了。“你难道想争着抢着有用,好被她像奴隶一样使唤?”

那双红色的大眼睛困惑地瞧亚科夫的脸,犹疑又胆怯。“可我也想做个厉害的、能独当一面的人。”尤比问。“厉害的人都很有用。总不能反过来,叫自己一无是处…”

亚科夫紧皱着眉闭上眼睛,他正轻微地耳鸣着。“你要对自己有用。听我说。”他紧紧捏住尤比瘦弱的肩膀——这小子的身材正因长高愈发单薄细弱,叫他的手掌硌得生疼。“你不能叫别人抢夺你的成果,为别人的话与眼光苛求自己,做别人想叫你成为的样子。那你就成了人偶,傀儡,你懂我的话吗?要想独当一面,就得首先冒犯那些想操控你,苛责你的人。我不会入骑士团,你也别再去那些显贵聚会。”

“可又该怎么区分这个?”尤比费了很大功夫才听懂这些话,他不服气地争辩。“为什么姐姐给你加入圣殿骑士团的资格,就是想操控你,苛责你?为什么叫我去聚会,认识些大人物,我就成了傀儡?要是你去了骑士团,做了圣殿骑士,就再没人觉得你地位低贱了!”

“因为她有所求,她想在你我身上交换些什么!”亚科夫气得吼叫起来。“你真以为世界上有免费的礼物?”

“安比奇亚是我的姐姐!”尤比不甘示弱。“她也许真为我着想,就像你一样!”

亚科夫心中的天平沉重地动摇一下,可很快落回谷底。“你真以为我就无所求,就没想在你身上交换什么?”他的刻印预料之中地开始绞痛。“要是你的母亲没把我变成该死的血奴,我早偷了马,在村子里逍遥自在。我不用和什么城主与可汗勾心斗角,也不用长途跋涉、翻山越岭跨江渡海,更不用照顾拉扯一个一无所知、四体不勤的骄纵少爷!”

“可你明明不是那样想的!你又胡说!”

尤比的话清脆地落在卧室中,叫这无比宁静又空旷。亚科夫不知说什么来回应他。他感到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到极致——他能听见阳台外的鸟鸣与流水,能听见远处的风声与海浪,也能听见主人沉重无比的呼吸声;他能看到空气中温暖的灰尘飘下,能看到墙壁上树叶摇动的影子,也能看到那双红眼睛中骤然放大的瞳孔。他们僵持在那,一动不动,仿佛地下水宫的美杜莎已顺着水道桥行至卧室,将两人连着床铺与衣料一同凝固成石雕。

有人正掀开门帘,从拱门进了房间,打破这安静气氛。“该死的阉人,滚出去!”亚科夫大吼道。“这没你插话的地!”

“安比奇亚叫你们随我去威尼斯租界。”一个温顺绵软的儒雅声音平淡地说。他的拉丁语腔调听起来也柔弱乏味,缺乏平仄的生气。

二人转头看去——一个瘦弱的希腊人正身着僵硬的紫色条纹长袍,眼神空洞地望向他们。

亚科夫气冲冲地将袜套套回腿上,在膝盖下打了绳结,又缠上布条绑腿——他不愿再穿锁子甲出门了。身上的布衣革鞋叫他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寻常仆从或杂活奴隶。可他宁愿穿这些。

伊萨克在马厩取了一匹雪白的马。亚科夫认出,那是匹名贵的汗血宝马。传说这种马能在沙漠中耐着渴行军一天一夜,忠诚又温顺,是不可多得的良驹。而伊萨克□□的这一匹,身披精美绝伦的丝绸鞍揭,鞍座是用天鹅绒充了棉花又缝在皮革上,连笼头与镫都镀着黄金——可惜这希腊人显然骑术不精,只能歪歪扭扭地倚在鞍靠上。亚科夫不由得想,这样好的马,只给文弱的贵族在城中代步用,暴殄天物。

尤比不愿与亚科夫上一匹马。他坐在自己的黑马上问伊萨克。“我们有位威尼斯的朋友。”他说。“兴许我们能在租界遇见他?”

“是吗。”伊萨克惜字如金地说。“但愿如此。”

“我们去威尼斯租界做什么?”尤比又问。

“做许多事。”伊萨克说。

尤比本想继续聊下去,可他已发觉伊萨克毫无心力理会他。我们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尤比失望地想,他要也是个血奴,说不定正像亚科夫一样恨我呢。

今日的天气出奇晴朗。三人携着小队仆从,安静地沿主道行驶。他们再次从高耸的水道桥下穿过,到租界区去。君士坦丁堡于金角湾的良港被四个意大利人的租界垄断着,从西向东数头一个便是威尼斯租界。这是个面积最大、最富有,船只与码头也最繁忙的租界——海伦曾告诉尤比,这全多亏了帝国对威尼斯人的特殊优待:皇帝曾发诏书,使威尼斯的商人在帝国全境免税,威尼斯的商船也能在码头免费停靠——他们来到租界内的港口,这的许多码头和房屋都是威尼斯人修建而成,颇有西方风情:他们也喜拱门与圆柱,却将它们造的更小而紧凑,不如罗马人的恢宏高耸,却更凸显淡雅的闲情逸致。

尤比一边扭头瞧这些房屋一边端详街上的人。他们做各种各样的生意。从纺织品到花瓶器皿,从名贵香料到璀璨宝石,从水果到鲜花,从面包到牛奶,从铁矿到木材——数不尽的货物下船被倾销一空,又有数不尽的货物上船被售卖到远方,这的船从没有停歇的时候。不光店铺与摊贩,尤比还在这看见工坊与工厂,瞧见身边的许多东西是如何被制造出来:他瞧见陶艺工人转着转盘为湿润的陶土塑形,酥饼师傅一层一层叠着千层酥皮,裱书匠将皮革细心地烫出贴合书脊,首饰商握着小锤子一下下凿打黄金的花纹。这的所有人都说意大利语的各种方言,叫人觉得仿佛正走在威尼斯的街头。尤比试图在人群中寻找一张熟悉的犹太画家的脸,可他瞧见的画家尽是在基督的教堂里,瞧见的犹太人也尽是放高利贷的商人。

伊萨克的马停在一间商铺旁,他身旁的希腊仆人立刻便进屋去,向店主人说着什么。尤比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只见没一会仆人便两手空空回到马旁,他们就继续行走。几人如法炮制地走过了好几家店铺与工坊,在每家都这样停留上好一会——尤比实在好奇。“这是在做什么呢?”他忍不住问。“您在采买东西?”

“我不知道。”伊萨克却说。“只是安比奇亚叫我这样做。”

尤比不悦地皱起眉。这人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愿叫我知道?他怎能这样敷衍我?

走完了商铺与工坊,他们又行至民宅与庭院中去,继续重复这行为。暮色将近,他们行进一间小而别致的海边别园,被说威尼斯方言的主人迎进会客厅。这家主人的审美极好,会客厅宽敞明亮,一张巨大的阳台正对繁华的金角湾,四周点缀着繁茂植物,将它框成一副美丽画框。地砖中间,用白色大理石砌着一汪沉入地下的温泉水池,弧边洁净规整,叫人不禁幻想泡在里面观望海景的惬意情景。

“漂亮的房子。”伊萨克忽然对尤比用希腊语小声地说。“您觉得怎么样?”

尤比正端详墙上的壁画——那画有阿芙罗狄忒与丘比特的图样。海中诞生的爱与美的女神,在一个海边别墅画这故事是十分得体又应景的。“我觉得…这的确是栋漂亮房屋,处处可见主人的用心。”他小心地也用希腊语回答。“可这是别人的家,我的意见无足轻重。”

“这离圣殿骑士团的分部也不远。”伊萨克说。

一阵奇怪的预感卷上尤比心头。他干嘛说这个?尤比偏过头,瞧立在门边正盯着他的亚科夫。两人一对视,就立刻不自在地错开视线。

“我们今天走了这么远,究竟来做什么的?”尤比决定再问伊萨克一次。“姐姐都说了什么?”

“她没说要告诉您。”伊萨克却立刻避开他的问题。“别叫我为难。”

“是您不想告诉我,还是姐姐不想告诉我?”尤比不依不饶地继续问着。“她逼迫您,命令您,不许叫我知道这事?”

伊萨克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张无可奈何又麻木的神情,像在后悔与尤比多说了话。他闭上嘴,将目光置于窗外壮丽的海景,仿佛将自己套入一个与世隔绝的壳子中,一切繁杂琐碎的烦心事都再与他无关。

“您不打算回我的话了?”尤比换成拉丁语。“您顾忌什么?”

“别问了。他不会回答你。”站在门边的亚科夫终于忍不住告诫他。“瞧那等死样子,恨不得一只脚踩进坟墓里过活。从这种人嘴里什么都问不出来。”

话音刚落,走廊中就传来激烈的辱骂声。尤比转头望去,发现是这家主人与他们的希腊仆从起了争执。伊萨克抬脚便从会客室离开,冲着门口的坐骑去。可尤比非想看个究竟——他拐过玄关,冲着走廊行进——亚科夫紧紧跟在他身后。

“从不知道皇帝还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亲戚!”主人大喊着那意大利语方言,口水从他的胡须中喷出。“您就算翻十倍价格,我这也不卖不租!您就算沿着租界,把所有的威尼斯人全问上一遍,也不会有人愿意将祖辈心血与财富轻易让人!”

希腊仆从正快步离开那暴躁的威尼斯人,准备与伊萨克一同离开。亚科夫反应极快地拽过尤比的手臂,叫他避开别墅主人的一口浓痰——他抓起年轻的吸血鬼,立刻赶到马旁抬到鞍上,离开这是非之地。

一行人走出了半条街,都尚能听见那人继续咒骂的声音。幸而天色渐暗,周围的教堂敲起钟铃,叫他的嗓音盖不过洪亮报时钟声。亚科夫的马小跑着跟上尤比的马,果然发现自己的主人正心事重重,愁容满面。“他骂了什么?”他幸灾乐祸地问。“不打算给我翻译一下?”

“…我想,姐姐叫伊萨克来租界,也许是想置些房产。”尤比低着头盯鞍座,头冠上的金链在肩膀后一摇一摆。“那威尼斯人骂我们是皇帝的走狗,骄奢淫逸的希腊人…”

“这不是骂得正对?”亚科夫冷笑一声。

尤比没有回答这话,不生气也不抱怨,只紧紧抿着嘴唇,在被染成暮色的街道上驶着。亚科夫提着缰绳绕到他面前。“你心里藏着事不与我说。”他挡住尤比,叫伊萨克的马驶得更远些。“怎么回事?”

“我觉得…”尤比勒了马,停在半路,极小声地开口。“姐姐可能想叫我们住到那去。”

这话使亚科夫的眉头像锁般紧紧扣在一起。他转过头,便瞧见伊萨克的白马已行出很远。夕阳将他颓废而尊贵的影子拉得极长,在石板路上投下浓郁的骨螺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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